宋驍趕在上元節這日抵京,進宮麵聖。


    調理了小半個月,宏光帝中風的半邊身子漸漸恢複了知覺,雖然還不能行走,但上身已能活動自如。


    他強撐著下床,在承明殿主殿接見了宋驍。


    但宋驍並未多言,公事公辦的述職,領了封賞,謝恩告退。


    與這些年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麵一樣,宏光帝看著他走向自己,又看著他的離去,忽然間意識到,至始至終,隻有他一個人對那段舊事執著不放。


    那個人,早就不在乎了。


    “彥章!”宏光帝忽然喊住快要走到門口的宋驍。


    宋驍腳步一頓,回過身,看向端坐在上首的宏光帝。


    “我給你選的妻子,好嗎?”宏光帝沒有自稱“朕”,問話的語氣裏甚至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仿佛這樣就能回到他還是太子齊晗的時候。


    聽見這話的宋驍卻怒火中燒,銳利的眸光射向他,咬牙緊緊攥住拳頭,才能忍住將禦座之上的那人痛扁一頓的衝動。


    逆著光,宏光帝有些看不清宋驍的表情,卻對他的憤怒了然於心,自嘲地笑了笑,道:“你應該是滿意的。”


    宋驍忽然勾起唇角,笑容輕蔑:“所以,臣應該感激陛下嗎?”


    宏光帝瞳孔一縮,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


    “臣感激陛下,當年放過了臣,讓臣娶到了她。”宋驍看向他,“這麽說,您滿意嗎,陛下?”


    宏光帝眸中燃起怒火,拳頭攥得死緊。


    “胳膊上的疤還在麽?”宋驍的視線掃向他的左臂。


    胳膊一顫,宏光帝覺得左臂上的舊疤仿佛還在隱隱作痛。


    “想必還留著……”宋驍收回視線,直視宏光帝的眼睛:“那陛下就該記得,您不能動她。”


    柳眉山生宋淮的時候,有人買通了穩婆,企圖去母留子,幸虧當時老定北侯夫人和淮安侯夫人守在產房中,發現不對勁。


    柳眉山保住了性命,卻極難再孕,所以這麽多年,隻有宋淮一子。


    那時宋驍還在北疆,從母親口中得知此事的時候,他已經從北疆打了勝仗回來,宋淮已經五歲了。


    那是宋驍娶妻之後,第一回,也是最後一回,主動邀約當時的太子殿下齊晗。


    齊晗滿心期待地赴約,等待他的卻是宋驍憤怒的質問,以及刺穿左臂的一劍。


    “她是我宋驍的妻子!你若是還敢動她,我的劍不會隻刺穿你這裏。”


    那時候齊晗才意識到,錯了,給宋驍選個妻子留下子嗣再把他哄回頭的想法,大錯特錯!


    是哪裏出了錯呢?是因為他選錯了人,選錯了柳眉山!


    所以,得知自己命不久矣之後,瘋狂的念頭忽起,一發不可收拾。


    殺了她!


    既然自己活不成了,她又憑什麽與他白頭偕老呢?


    原本想做的神不知鬼不覺,萬沒想到會被齊瑄發現。齊瑄質問他,痛斥他,恥笑他,恥笑他的執念與瘋狂,恥笑他放不下那點舊情……


    那今日便做個了斷吧……宏光帝閉了閉眼睛,再看向宋驍,問:“若是當年,你娶的不是她呢?”


    宋驍嗤了一聲,“陛下為何不問,若是當年臣不曾一時糊塗呢?”


    “一時糊塗?”四個字猶如一把利刃,刺穿了宏光帝的胸膛,他呐呐地重複著這四個字,原來,他半輩子的執迷,對那個人來說,隻不過是“一時糊塗”。


    “如若當初,是最無用的假設。”輕蔑的笑容仍掛在宋驍唇邊,他道:“世上並無後悔藥,臣早就忘了,為何陛下看不開呢?”


    宏光帝怔愣失語,看著宋驍轉身走出大殿,心裏頭那點執念忽然間就散了,心髒好似被剜去一塊肉,稀奇的是竟然不覺得疼,隻覺得空蕩蕩的……


    或許,這一塊肉早在二十年一前就被他親手剜去了,隻是他自欺欺人,執著地護著那早已被剜空的一角,自憐自艾。


    出了承明殿,宋驍歸心似箭地奔向宮門,若不是按規矩要先進宮麵聖,他早就直奔家去了。


    雖早就從家信中得知夫人並無大礙,但宋驍心中始終惴惴不安,方才見了宏光帝,不安的感覺愈發強烈,催促著他趕快回家去。


    “父親!”牽著馬候在宮門外的宋淮瞧見了宋驍,立刻迎上前:“娘親讓我來接您。”


    宋驍的神情瞬間柔和下來:“她身子可好?”


    宋淮:“已經大好,就盼著您回來一塊過上元節,沒想到真的趕上了。”


    宋驍心內稍安,翻身上馬,宋淮跟在他身後,一塊歸家。


    方才,隨父親從北疆回來的隨從回了府,道父親已經進宮麵聖去了。


    宋淮和娘親等了許久,見娘親隱隱有些焦急不安,便提出來接父親。


    父親原先臉色不太好,卻在提及娘親的時候忽然柔和下來……宋淮想了想,驅馬趕上前:“父親。”


    宋驍偏頭看他。


    宋淮笑道:“娘親在家裏悶了許久,今日上元節,您可以帶她出門逛逛。”


    宋驍覺得有理,剛想點頭,忽然皺眉,問:“宣王邀你出門?”


    宋淮頓窘,“沒、沒呢……”眼神卻忽上忽下地閃躲,耳朵也紅了。


    雖不曾提前約好,但宋淮原本是打算主動去邀齊瑄的,這會兒被父親一問,下意識遮掩起來。


    宋驍見宋淮這副模樣,認定齊瑄那小子已經約了他,哼了一聲,道:“今晚你跟著我,護著你娘。”


    宋淮摸著鼻子點頭應下,轉頭讓九刃給齊瑄送信,道出自己的遺憾和無奈。


    收到信的齊瑄也萬分無奈,隻可惜,就算宋淮今日得空,自己也陪不了他——宏光帝見完宋驍,又病倒了。


    起初是有些發熱,接著意識不清,開始說胡話,到了晚間仍是高燒不退,太醫兩股戰戰,生怕宏光帝熬不過今晚。


    這種時候齊瑄自然走不開,在宏光帝跟前守了一天一夜。


    直至第二天午後,宏光帝才退了熱。


    自那時起,宏光帝的病情反反複複,拖到正月底,仍然臥床不起。


    齊瑄忙於政務,加上宋驍把宋淮看得緊,兩人見麵的時間又少了。


    出了正月,齊瑄終於得了空,才在這日晚間,又翻牆進了鎮國公府——原先的定北侯府。


    宋淮看著齊瑄遞過來的紙,疑惑不解:“這是……?”


    紙上寫著幾個日子:三月初七,四月初八,四月十六,五月初十,五月二十一。


    齊瑄:“咱們的婚期。”


    宋淮一愣,忽然就紅了耳朵。


    齊瑄從後頭抱住他,下巴擱在他肩窩上:“你猜我選了哪一個?”


    宋淮側頭看他,驚得有些結巴:“你、你選好了?”


    齊瑄:“嗯,欽天監來問我,我就挑了一個。”


    宋淮眼睛一閉,整張臉都紅了,不用想也知道齊瑄會選哪個。


    “怎麽這麽快……”宋淮不禁感歎,如今已經出了正月,沒多少日子了。


    “快嗎?”齊瑄歪頭看他,“我還嫌不夠早,原本想在這個月的。”


    欽天監挑的幾個日子都在四、五月,齊瑄說要早些,最好是二月,但二月上旬已經來不及了,月末又沒有合適的日子,最後定在了三月初七。


    宋淮轉過身,抓著他的肩,咽了咽口水:“我……我竟然有些緊張。”


    齊瑄噗嗤一聲笑出來,忍得宋淮瞪他:“你、你不緊張嗎?我……我第一回——”


    齊瑄挑眉:“成親這種事,你還想一回生二回熟嗎?”


    “當然不是!”


    他抬手捧著齊瑄的臉,眉眼間不自知地帶著笑意:“就是……做的夢要成真了,有點難以置信。”


    齊瑄親了親他的眼睛:“可我已經等了太久,隻盼著快點成真。”


    宋淮笑開了,仰頭吻上他的唇。


    ————


    宏光十一年裏的頭一件熱鬧事,就屬宣王給宋小將軍下聘一事。


    京城百姓隔三差五就能聽見宣王府的消息,說宣王今日又派人在哪裏搜羅了珍寶奇玩、神兵巧器,要給小將軍做聘禮。


    二月十六這日,宮裏的一百二十八抬聘禮進了鎮國公府,緊接著,宣王府又抬出一百二十八抬聘禮,浩浩蕩蕩運至鎮國公府,將府外那條街堵得水泄不通。


    京城百姓咂舌驚歎,聽說鎮國公府整理庫房就費了好幾日功夫。


    過了幾日,欽天監公布了宣王和宋小將軍的婚期,定在三月初七,並稱這樁婚事能給陛下衝喜,終於衝淡了開年以來籠罩在京城上空的陰雲。


    原本就因為出了一個被宣王看中的潤玉公子而聞名的抱春閣,借著宣王娶男妻的東風,成為了好男風者趨之若鶩的地方。


    二樓的包廂裏,幾個尋歡作樂的浪蕩子喝多了酒,抱著小情兒說起了葷話。


    “也不知道小將軍和潤玉公子相比,哪個更得王爺喜歡?”


    “不一樣不一樣!潤玉公子嫵媚勾人,小將軍清俊出塵,如何相提並論?”


    “那王爺左擁右抱,豈不美哉?哈哈哈哈……”


    “我怎麽聽說,早在王爺和小將軍回京的時候,潤玉公子就被送去別院自生自滅了?”


    “喲!”說話的人壓低了聲音,戲謔道:“小將軍這般善妒?”他們可不相信,宣王能自願把小情兒送走。


    “那也說不準。興許是王爺玩膩了呢?把人送走,恰好能討新夫人歡心,何樂而不為?”


    幾人相視一眼,紛紛大笑。


    而此時此刻,被“玩膩”的潤玉正站在樓上廂房的窗邊,將樓下那點動靜聽得一清二楚,他衝樓下傳來靡靡之聲的廂房啐了一口,“呸!狗東西!小心老子拔了你們的舌!”


    抱著胳膊最後檢查了一圈屋子的唐錚回過身,譏諷道:“不愛聽就把窗戶關上!自找罪受!”


    潤玉哐當一聲把窗戶關上,轉過身瞪他:“他們羞辱我就算了,還對小將軍評頭論足,王爺若是在,拔舌都是輕的。”


    唐錚眼皮都不掀一下:“那你記得向王爺告狀。”


    潤玉叉腰指著他,狠狠道:“王爺真的白養你了!”


    唐錚沒有理會潤玉的指責,拎起了他收拾好的包袱,“你到底走不走?”


    潤玉一拳打在棉花上,恨恨地磨了磨牙,掃了一圈已經被收拾幹淨的屋子,跺跺腳走向門外,領著唐錚從偏門離開。


    離開他待了二十年的抱春閣。


    原本就沒什麽好收拾的,他隻是回來一趟,把抱春閣交接給下麵的人接手,順便把屋子空出來,抹去“潤玉”的存在而已。


    他五歲的時候被人販子拐到京城,因為長得嬌俏可愛,還被當做女娃娃,最後輾轉被賣進到抱春閣。


    十四歲掛牌迎客,十七歲的時候,遇見一個喜愛折磨人的混賬玩意,他一時失手,在那人頭上砸出一個血窟窿,慌得逃出了抱春閣。


    他在城中躲了一夜,第二天還是被發現了,慌不擇路的潤玉撲在路邊一輛奢華的馬車跟前,抱住了麵前一隻鑲著金線的靴子,猶如抱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抬頭卻發現這人隻是一個十五六的少年。


    這個少年轉頭問身後馬車裏的人:“主子,是個逃出來的小倌,要救他嗎?”


    車簾掀起一角,匍匐在地的潤玉瞥見馬車裏隻是一個錦衣華服十三四歲的少年,正有些絕望,被他抱住腿的少年道:“長得怪好看的。”


    馬車內的少年輕輕笑了一聲,救下了他。後來恩人還買下了抱春閣,讓他做了老板。


    如今,王爺給了他新的身份和萬貫家財,讓他自己選活法。


    而當年被他抱住腿的少年,已經長成了硬朗成熟的青年……


    八年多,潤玉與這人見麵的機會並不多,直到進了宣王府,慢慢有了接觸,才知道,興許這人……隻把他當做當年那個求救的小倌……


    唐錚把潤玉送回了別院,臨走前問他:“幾時出發?”


    潤玉回過神,“後天。”


    他還有一點兒時的記憶,王爺幫他查過身世,發現他極有可能是江州人,所以他打算回江州一趟。


    唐錚皺眉想了想,問:“我來送你?”


    潤玉勾唇一笑,戲謔的眼神在唐錚身上打轉:“你幹嘛呀?今天非要陪我回抱春閣收拾東西,後日又要送我去江州……你幹脆跟我一起走得了?”


    作者有話要說:瑄瑄:[興奮]我!要成親了!開熏!(成親之後我就可以和淮淮醬醬釀釀……)


    淮淮:[咬手指]我,要成親了,緊髒……(成親之後我就會被瑄瑄醬醬釀釀……)


    三更連發


    愛大家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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