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訴了一番的劉成枕著幹草睡得很沉,宋淮還能聽見他的呼嚕聲。


    可宋淮睡不著,自後背貫穿前胸的傷處疼得厲害,腰上和腿上還有幾處正在自行愈合的刀口,癢得很。


    燃燒的火堆因無人添柴,火光逐漸暗淡,宋淮平躺著,看著山洞頂部石塊的紋理,直至火光徹底熄滅,整個山洞一片漆黑。


    醒來之前做的那個夢再次浮現在宋淮的腦海中,拋開那些光怪陸離的片段,他回想起夢醒之前,齊瑄在雪地裏找到了他,哭著哀求他別睡,說他會來接他。


    接著他就醒了,不僅醒了,到如今也睡不著。


    宋淮內心苦笑,突然一怔,抬手摸向脖根,揪著頸繩將那個玉墜子拉出來。


    它還在。


    宋淮握緊了玉墜子,又舉到唇邊親了親,重新握緊在手中,沒丟就好,沒丟就好……


    ————


    “小將軍,醒醒。”


    宋淮被劉成喊醒,發現洞口已經重新透進光亮。


    劉成將他扶起來,宋淮手撐在幹草上,察覺一塊硬物,攤開手一看,原來是他後半夜握著玉墜子睡著了,竟然還把頸繩給扯斷了。


    劉成看宋淮盯著手中的玉兔墜子露出溫和的笑意,有一瞬訝異。


    宋淮把斷了的頸繩打結續起,將玉墜子重新戴好,朝他看過去,劉成才問:“小將軍可好些了?”


    “好多了。”宋淮道,發現劉成已經在山洞裏點起了火堆,架著小銅鍋煮東西。


    “那就好。”劉成稍稍放下心,轉身蹲回銅鍋邊,揭開蓋子,宋淮看到裏麵煮著化了一半的雪水。


    劉成把蓋子重新蓋上,道:“馬肉昨日吃完了,您先喝點溫水將就將就。外頭的雪已經停了,我出去一趟,找些吃的,順便找找路。”


    宋淮皺起眉頭,沒想到昨日的肉湯竟然是最後一頓口糧,對劉成道:“我與你同去——咳咳……”話還沒說完,宋淮就捂著胸口咳起來。


    劉成忙勸道:“別!您的傷還沒好,我一個人去就成。前段時日我也出去過,就是沒敢走遠。”畢竟不放心放小將軍一個人在山洞裏躺著。


    “但咱們現在躲的這個地方挺高的,山下的雪應該早就停了,就我們這處,斷斷續續下了快一個月,昏天暗地的,我連日子都記不準了。”劉成道。


    宋淮知道自己跟去也是累贅,便叮囑他:“你小心些……若是找到路,你先回去。”


    “這怎麽行啊?”劉成不讚同,“我肯定得回來,帶您一塊走。”


    宋淮笑道:“你一個人回來,我反倒拖累你,不如回去喊人,再來接我。”


    劉成還是不讚同:“怎麽也不能把您一個人丟在這,這裏沒吃沒穿,您身上還有傷,這山裏還有狼!”


    宋淮一噎,他如今的確行動不便,難以自保,說不出反駁的話,隻能叮囑劉成:“那你一會兒出去更要小心些。”


    “我曉得!”劉成牽起一點唇角,又壓了下去,擔憂道:“就是不知道待會能不能抓到一兩隻活物……原先壓根沒料到會困這麽久,還以為殺了飛廉就夠頂一陣。”說著話音低落下去。


    宋淮一愣,詫異地看向他。


    劉成瞧見宋淮的表情,突然想到關鍵,一拍大腿道:“嘿!您該不會以為我把您的馬也殺了吧?”


    宋淮抿唇,他原先的確以為,劉成把兩人的馬都殺了。


    劉成:“您的馬那麽機敏,我哪敢動它!”


    “那驚雲它……?”


    “跑了!”劉成道:“但我尋思著,它應該是找路報信去了!這會兒雪也停了,說不定它很快就能帶人找到這!”


    他是真心覺得小將軍那馬更有靈性,才下不去手。


    宋淮心裏鬆了一口氣,卻不好在劉成麵前表露,苦笑道:“那就全指望它了。”


    ————


    宏光帝痛斥齊瑄失心瘋之後,還是把龍鷹借給了他。


    原本輪休的餘有全匆忙趕到的時候,齊瑄已經走了,隻有宏光帝絮絮叨叨地罵著他。


    餘有全實在不放心,傳太醫前來給宏光帝診脈。


    餘有全跟著宏光帝身邊二十幾年,從東宮一路到承明殿,最明白宏光帝的脾氣和秉性。


    父子情分這種東西,是陛下在病了之後才在意起來的。


    在這之前,陛下待妃嬪子嗣都不曾真正上過心,甚至對於宋大將軍,也隻是求而不得的執念居多。


    陛下心裏裝著家國天下,卻偏偏裝不下身邊人。


    如今想和宣王殿下再續父子情分,怕是不大可能。


    宣王殿下的心腸,也許比陛下當初,還要冷,殿下連江山社稷都不放在眼中,唯一在乎的,就隻有那一個人。


    為這一個人,父子倆恐怕還有得吵。


    太醫道陛下身體無礙,且正在慢慢好轉,隻開了一劑安神藥。


    餘有全放下心,服侍宏光帝喝藥。宏光帝稍微順了點氣,再次睡下。


    將信送出的齊瑄生生熬到天明,眼中的血絲和眼下的烏青把前來尋他一塊用早膳的齊珩嚇了一跳。


    “大皇兄……”齊珩心裏擔憂多過害怕,走上前握住齊瑄冰涼的手,猶豫著如何寬慰他,卻被急匆匆闖進來的長康打斷。


    長康:“殿下!北狄大王子上吊自盡了!”


    屍體是一同被圈禁在宗府禁地的狄遠和圖烈發現的。狄川把床布擰成長條,將自己吊在了房梁上。


    齊瑄到的時候,狄遠已經把狄川的屍身解下,放在床榻上。他守在狄川床邊,不許禁衛軍靠近,看見齊瑄進來,立刻朝他撲過去,卻被禁衛軍攔住。


    “是你!是你們殺了他!”長時間的圈禁磨掉了狄遠的驕傲與自信,狄川的死更激發了他內心的恐懼,他眼中迸發出濃烈的恨意,恨不得把齊瑄生吞活剝。


    齊瑄冷眼看著他,道:“你們的父王死了,死在你外祖父手裏。”


    狄遠一怔,繼而又掙紮起來,斥道:“你胡說!”


    一旁的圖烈訝異不已,他們被圈禁在宮中的他們,許久不曾聽過北狄的消息。


    “但是,你的外祖父沒能順利登基。”齊瑄奚落道:“因為,許多部落宣布獨立自治,你們的聯合政權瓦解了。”


    圖烈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而狄遠僵在那裏,忘了掙紮。


    戰報這種喜訊能夠很快在宮裏傳開,應是有人傳到狄川耳中,不願苟活的他自裁了。


    就衝這一點,齊瑄高看他一眼,願厚葬之。


    但狄遠,齊瑄嗤之以鼻,警告他:“你若是安分些,留你一命也罷,若是要鬧,本王就送你與你的父王兄長團聚。”


    狄遠慌忙避開齊瑄的視線,跌坐在地。


    ————


    數日後的狼牙山,宋驍收到了龍隱衛龍鷹的傳信,先送到北疆,再輾轉至狼牙山,才到了他手中。


    齊瑄在信裏質問他,宋淮是不是出事了?為何遲遲沒有給他回信?


    原本是怕齊瑄在京城白操心,所以才沒有在軍報中提起宋淮失蹤一事,宋驍不知道齊瑄是如何猜到,更不清楚他怎麽會知道要派人去小狼山上找。


    但湊巧的是,他派出去的人發現山下的烏洛蘭軍時常派人往小狼山上去,而他們跟了一段之後,在山路上陸續發現被大雪掩埋的北衛軍屍體。


    也就是說,當初的確有一撥人,被烏洛蘭軍追著往山上去了。如今烏洛蘭軍還在追蹤他們,那麽宋淮極有可能就在其中!


    大雪覆蓋了太多痕跡,找了近一個月,終於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宋驍暫且願意相信,齊瑄那小子遠在京城卻能察覺阿淮遇險,還能點中關鍵,是因為和阿淮心有靈犀。


    宋驍盼著能借這點心有靈犀,快些找到阿淮。暫且……不計較齊瑄在信中咄咄逼人的態度。


    宋驍點上兩百親衛,準備親自去找宋淮。得知宋淮失蹤後從梁州趕來宋淇鬧著要一塊去,被宋驍嚴詞拒絕。


    宋驍:“別擋路!你給我老實待著,把狼牙守住!”


    守在狼牙山下的烏洛蘭軍大約有四萬人,雖不足為懼,但並不意味著他們可以放鬆警惕。宋驍叮囑楊曄和宋淇決不能輕敵。


    宋淇知道堂叔不會改主意,癟癟嘴讓開了路。


    “大將軍!”


    宋驍不耐煩地轉過頭,就見馮寄背著一個包袱,騎著馬跟上來。


    馮寄:“大將軍,我跟您去吧,我帶著傷藥,以防萬一。”


    馮寄是軍營裏頭醫術拔尖的軍醫,當年宋驍給他和劉成證過婚——劉成編在宋淮那隊,這次也沒回來。


    宋驍覺得馮寄確實大有用處,便囑咐他跟緊隊伍,即刻啟程。一隊人馬避開烏洛蘭軍的視線,上了小狼山。


    他們帶著幾條軍犬,往雪山上搜尋。雪雖然停了,但積雪太厚,有些地方甚至可以沒過馬膝。軍犬似乎也聞不準味兒,領著他們差點在山腰的雪林裏迷路。


    兩百人在雪林裏一點點摸索,根據軍犬的指引挖出一具具深埋雪地的、被凍僵的屍體。


    軍犬一衝著某處叫喚,宋驍就心尖一顫,生怕……這一個挖出來的就是宋淮。


    馮寄差不多是一樣的心情,死死抿著唇,直到嘴唇泛白,毫無血色。


    穿過雪林,已經過了大半日,宋驍吩咐眾人修整片刻。


    他摘下掛在馬鞍上的水囊,卻發現根本拔不出木塞,再一看水囊鼓鼓的,才意識到裏頭的水怕是早就結成了冰。


    與眾人一樣,抓了一把地上的白雪含進嘴裏,宋驍倚著馬,咬了兩口幹糧,接下來也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找……


    “汪!汪汪!”


    一陣急促的犬吠聲傳來,放出去探路的軍犬跑了回來,示意前方有發現。


    宋驍立刻領人趕過去,發現是一處發生了雪崩的陡坡,下麵被雪埋著的,是宋淮的馬!大概是行至此處,不知底下雪層鬆軟,滑了下去。


    宋驍既欣喜又心慌,急切地在身上綁上繩子,落到下方。


    驚雲被深埋在雪中,隻剩下馬脖子還露在外麵,早已凍得奄奄一息,看見宋驍那一刻卻眸光乍亮,虛弱地嘶鳴了兩聲。


    “驚雲……”宋驍摸了摸它的眼睛,顫著聲問:“……他在哪?”


    驚雲揚了揚脖子,衝他眨著眼睛。


    十幾個士兵綁著繩子,接二連三落下,軍犬也被抱了下來,在附近搜尋,其餘的人則動手清理驚雲四周的雪。


    “報告大將軍,沒有發現。”領著軍犬搜尋的士兵向宋驍匯報。


    宋淮不在這,他沒有和驚雲在一塊,沒有一起墜下來……


    驚雲已經被挖了出來,但壓根站不起來。


    宋驍蹲在他身邊,摸了摸它起伏平緩的馬脖子,更咽問:“他還活著對不對?他肯定還活著……”


    像是聽懂了一般,驚雲又衝他眨了眨眼睛。


    士兵用繩子把驚雲綁好,合力拉了上去。


    出發前預計要在山上待兩天,他們帶著糧草和宿營的用具,從裏麵找出絨毯裹在驚雲身上。


    馮寄從包袱裏取出一包幹草狀的藥,喂給驚雲。戰馬生病的時候,獸醫也常給它們吃這個。驚雲嗅了嗅,張開嘴吃了下去。


    宋驍讓人點了一堆火,化了一鍋雪水喂給驚雲,又給它喂了草料。


    約莫過了兩刻鍾,驚雲終於顫顫巍巍站起來,跌跌撞撞地朝山上跑去。


    宋驍差點喜極而泣,立刻率人跟上。


    ————


    劉成在山裏折騰了半日,總算獵到一隻肥壯的雪兔,又借著日光辨了辨方向,估摸著下山應該是走東南邊,這才拎著那隻半死的雪兔往回走。


    慢慢接近目的地,劉成遠遠朝山洞看了一眼,瞬間嚇破了膽——


    一群狼聚在山洞外,打頭的是三隻雪狼,身後跟著至少七八隻灰狼。


    小將軍捂著胸口站在洞外,與狼群對峙。


    劉成還未來得及有動作,就見那三隻雪狼朝小將軍撲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淮淮:我失眠了,因為瑄瑄總在夢裏求我別睡。


    瑄瑄:我失眠了,我怕夢見淮淮在我夢裏睡著。


    作者:我……我覺得不虐!你們要對我溫柔點~╭(╯^╰)╮


    今天手動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南喬12瓶


    既見公子雲胡不喜8瓶;


    非常感謝~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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