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


    殿試之中,白貴以“天命玄鳥”為第一道題,考核諸生。而這些士子的回答亦很妙,以“周雖舊邦,其命維新”回答了此考題。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


    這指的是商人的天命。春秋之時的宋國,就是商人遺民。白貴以天命玄鳥為題,就是再問“現在天命在秦,還是在宋?”


    結合最近的流言。。


    這是在逼迫殿試的諸位考生站隊。


    站錯了,不僅會革了功名,說不定還會有殺身之禍。


    考生也很識時務。


    周雖舊邦,其命維新。


    暗指現在的天命,已經到了秦王白貴身上。


    秦地,或者說雍州,本就是周人舊土。


    周代商,秦代宋。


    考生的識相,在白貴的意料之內。但入殿試的一百三十四名考生中,連一個大宋的忠臣都沒找到,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曆代以此,敢膽篡位的人,總少不了被罵。


    但他想了一下大宋的德行,和宋欽宗趙桓這個皇帝,也就理解了這些殿試士子的心情。


    雖說板蕩見忠臣,可……這麽丟臉的皇帝,哪會有人前去擁戴。


    再者說,秦地、隴地乃是白貴光複而來,當地的士人階層早就沒了對宋室的敬畏、忠愛之心,現在的殿試考生做出抉擇,不要太容易。


    秦地雖說在大宋手上丟失的時間不長,但秦地士人階層對宋室實際上並沒有太多的好感。不提丟失秦地這茬,僅是北宋曆年科舉取士,南人中舉的人比北人中舉的人越來越多……。


    就例如仁宗朝的落榜生張元,此人就是秦地華陰人。此人年輕時“以任自俠”、“負氣倜儻、有縱橫才”,但因屢試不中,最後和好友吳昊一起狠心投靠了西夏的李元昊,最後成了西夏的國相。


    好水川一戰,張元協助夏軍,宋軍僅陣亡就高達一萬多人。張元並且在界上寺題詩一首:“夏竦何曾聳,韓琦未足奇。滿川龍虎輦,猶自說兵機。”


    詩後麵,留下了張元自己的一係列官職,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


    韓琦、夏竦,就是當時宋朝宰相。


    若說張元無才,那肯定不可能。


    張元隻是秦地這些士子的一個縮影。


    如今白貴開科舉取士,取的士子盡皆都是秦隴之人,這些人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會捧宋朝的臭腳。


    ……


    傍晚。


    秦王宮,議事殿。


    “民心可用。”


    唐閎對今日殿試考生定了調,說道。


    民,不是指的普通老百姓。而是指的這些秦隴士子。白貴開科取士,能前來參加科舉的,大多都是當地富戶,現在取了這些士子,就相當於籠絡了秦隴兩地的士紳階層。


    士紳,才是民,才是百姓。


    “本王取下關隴二地,夏國雖有科舉士人,亦有百官,但隻可取一二擇用之,現今長安科考已完,這些殿試士子,就將他們安置到秦隴諸州,當做刺史……”


    白貴點頭,說道。


    “刺史?”


    唐閎訝然。


    刺史雖是知州的別稱,可白貴此言,可不像是置知州,而是想讓刺史這虛銜重新變為實官。


    “宋有三大弊。冗官、冗兵、冗政。”


    “官員有職事官和職差遣,太過繁複,吾不欲取也。冗官導致冗政,每年度支靡費太多……”


    “現在新政以立,要改就徹底改。”


    白貴沉聲道。


    職事官,是舊三省六部製的官稱。比如員外郎、尚書、仆射,但宋時這些官稱與實際職位相脫離,官名隻用來表示官位、俸祿高低,所以叫寄祿官。職差遣指的是“因事而設、事後而撤”的官職,例如知州,全稱是“權知某軍州事”,是差遣官。


    這三弊導致宋朝明明良將層出不窮,但硬是打不了勝仗。


    究其原因,是因為大宋選拔人才,是在全國選拔,唐末五代以來,因藩鎮為亂,將門林立。所以有將。但三弊導致大宋真的就像一個割據勢力,有力無處使,內耗嚴重。所以無兵無糧。


    戰略勝不了人,戰術再大,除非有大勝,不然就是小打小鬧。


    “宋雖有諸弊,但此法可絕叛亂事。”


    唐閎勸說道。


    這三弊,不是沒有好處,好處在於可以最大程度上避免地方叛亂。


    “宋初選擇此法,是為避免五代藩鎮叛亂……”


    “治亂世,用重典。反之,若為盛世,則輕刑,寬赦天下。現在無藩鎮為禍,此弊政無須再要。”


    白貴道。


    隻要中樞不出什麽亂子,地方想要做大,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再者,他若為人皇,是長生久視的仙人,這點小後患,對他來說,並不算是值得在意的事情。


    改三弊,就是改基層組織。


    如此才能將整個封建朝廷的實力運用出來。


    這樣的話,即使關隴兩地統治之民沒有南宋半數,但暴兵出來的實力,卻會遠遠碾壓於南宋。


    “秦王遠見。”


    唐閎讚道。


    他隻是盡人臣事,提醒一句白貴,心底裏,還是願意改製的。元豐改製、建炎改製等數次改製,也說明了宋廷注意到了冗官的問題。


    但積弊太久,想要改,也難改。


    如今秦隴是一片空白,一開始就定下基調,也容易一些。


    “有勞嶽丈了。”


    “時間晚了,小婿就不陪嶽丈了,蕙仙姐還在等我。”


    議論完政事之後,白貴起身,拱了拱手,笑道。


    雖然在朝廷中,他們是君臣,但私底下,還是嶽丈、女婿。此時私底下這般稱呼,也容易增進感情。


    “秦王慢走。”


    唐閎躬了一身,不敢逾禮。


    雖然唐婉是他的女兒,白貴是他的女婿。可今時不同往日,白貴可以私底下為了感情稱呼他為嶽丈,但他卻不能以此驕矜。


    “對了,秦王,還有一事。”


    “康王在劍州附近廣修關隘,征發民役,已經遭至民怨,不少巴蜀百姓已經逃到了秦地,而且巴蜀之民對宋早就積怨……”


    唐閎叫住了白貴,說起了這件事。


    天下商稅,惟四蜀獨重。


    宋廷在治蜀的時候,對蜀地區別對待。以致巴蜀這富庶之地,都有了王小波、李順起義。追剿李順起義軍的石普都說:“蜀之亂,由賦斂迫急,農民失業,不能自存,遂入於賊。”


    趙匡胤亦說:“蜀人思孟昶不忘。”


    不是後蜀主孟昶治理蜀地有多麽好,而是宋廷剝削巴蜀太厲害。


    “趙構失德,巴蜀不複焉。”


    白貴輕笑一聲。


    他奪下劍州的時候,就猜測了趙構就會有此舉。


    “七月,發兵巴蜀。”


    “現在命飽學之士,寫檄文,送往蜀地諸州。”


    他下令道。


    取巴蜀的時機還沒到,現在隻是有民怨,但還不大。而他傳檄文,就是逼趙構一把,讓這個時機孕育更成熟一些。


    這就是陽謀。


    不管趙構如何施為,都是為他做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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