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


    折柳,灞橋折柳。


    古往今來,凡自出關中者,是以灞橋渡口為東西來往要道,而關中地區多柳,“昔我往矣,楊柳依依”這首詩經的詞出自小雅,而小雅就是西周王畿的樂調,所以久而久之,就有了臨別在灞橋折柳相送的典故。


    走的人和送的人,都在此分別。


    年年柳色,霸陵相別。


    “走吧!”


    不知誰喊起的這句話,在灞橋上離別的人握著折下來的柳枝,對親友說上幾句話,就轉頭離開,或坐上馬車,或騎上駿馬。


    白貴也和趕過來相送的白友德、白王氏、劉寶兒、周元等人一一道別,騎上他那半大的黑馬,腰間挎著一柄新打造的關山刀子,隨著商隊朝著潼關悠悠而行。


    一路上,還算安寧。


    碰上了三四夥盜匪,都是幾十人,不過在看到龐大的商隊,還有一些護送的兵丁後,都帶著一清色的漢陽造,連忙避開,不敢再上前滋擾。


    這是方巡撫特意調來的一隊兵丁,有著三四十人,為護送留日學生。


    到了豫省,就有南下滬市的火車。


    坐上火車,無疑安全也快了許多,吳家勢大,包下了五個車廂,三個車廂專門囤放商貨,另外兩個車廂則是住人。


    隻不過身份有別,商隊的管家和夥計一百多號人都是擠在一個車廂。而另一個車廂,則是做他們這些留日的學生,二十多左右,都是秦省官宦子弟,以及負責的接派留學事宜的官員。


    六天後,輾轉到達了滬市。


    吳府管家很熟練,先找人力車行,對滬市最熟悉的人不是現在滬市的道台,也不是名流士紳,而是人力車車夫。


    人力車很洋氣,這玩意是從東洋引進來的。不過現在還不叫黃包車,是叫東洋車。後世黃包車的起源,則是因為在民國二年,公共租界工部局頒布了命令,為了區分私人的東洋車,和專門拉人的東洋車,一律規定拉人的東洋車為黃色,所以才有黃包車這名字的來源。


    “美和兄,想不到練武還有這好處,不怎麽暈車。我都後悔沒和護院多學上幾手……”


    吳懷先下了火車,一路上精神狀態都不怎麽好,實在是現今的火車是蒸汽火車,顛簸得很,所以他在火車上上吐下瀉,到了滬市地界腳踏上地麵,才感覺好受許多。


    “這是你馬術課偷懶,可不是練武。”


    劉明達坐上了人力車,笑道,他此刻的麵色狀態也不是多好,但比吳懷先要好上一些。


    火車是前後搖晃,和騎馬有些像。


    “好了,到住的地方睡上幾覺就行了,這是最後的薄荷葉,你們嚼吧。”白貴從懷裏丟出一個布袋,裏麵是薄荷葉子,薄荷葉子是常見的一種中藥,有著疏風散邪、疏風散熱、芳香通竅的作用,也是這時代常見的暈車裝備。


    吳懷先和劉明達本來也有,但用完了。


    他氣血強健,也不怎麽暈車,所以基本上也就沒用的上。


    叮鈴鈴。


    人力車夫起身,晃動了綁在車棚上的風鈴,他們邁起步子,拉的很穩,跑的很勻稱,不多時,就穿過了茅草搭建的破舊棚屋,來到了燈火璀璨的十裏洋場。


    城裏城外,兩個世界。


    白貴想起了他第一次進西安府的情景,不過越是繁華的地界貧富差距越是大,也越是讓人感覺觸目驚心,所以索性他閉上了雙眼。


    也是困了。


    一路上,舟車勞頓哪能不困。


    不久後,山陝會館。


    秦省吳家真正命脈的生意不是生絲生意,而是鹽商,另外兼顧布業、茶葉、皮貨業。而人離鄉賤,往往也是會和同鄉抱團的,所以陝商形成商幫,又與晉商聯合,各地都有山陝會館,滬市也不例外……


    會館裏麵裝修毫奢,房間眾多。


    對他們是免費入住的。


    進了一家房間,入榻歇息。


    休息了一兩天後,白貴也恢複了往日的精神,在庭院練起了石鎖。在火車上顯然是不能練武的,這隔了十幾天不練,身體感覺不太舒服。


    呼哧,呼哧。


    矯健的赤膊上淌著熱汗,扔下石鎖。旁邊有幫工立刻遞來熱水和毛巾,擦拭身體。


    “白相公,我已經托人打聽好了,這是複旦公學校董劉學裕的住址。”


    吳府管家大步流星,走過來說道。


    “多謝吳老了。”


    白貴給吳府管家道謝,他臨別的時候,也去秦省新軍訓練處拜見了張將軍,張將軍讓他送信給震旦公學的校董劉學裕,但他到滬市,人生地不熟的,所以就托吳府管家打聽。


    走出會館,在門外已經停了人力車。


    坐上車,白貴喊道:“法租界,盧家灣第三十四號別野。”


    複旦公學前身是震旦公學,震旦是梵文,意思是中國二字,後來法蘭西天主教耶穌會試圖改震旦公學為教會學校,所以馬相伯帶著一眾本國教員離職,另行創辦複旦公學。


    複旦公學的複旦二字取自《尚書》的“日月光華,旦複旦兮。”,不僅有不忘震旦公學的意思,也有複興中華之意。


    而這名字,就是劉學裕取的。


    山陝會館沒有在租界,所以見到的洋人不多,等進了法租界,隨處都可以見到成群結隊的洋人來來回回。


    給車夫付了五銅元,白貴下了車。


    咚咚的敲門聲。


    “你是?”


    開門的老媽子疑問的看向這個少年。


    “請告訴劉先生,我來自秦省,出自白鹿書院。”


    白貴笑了笑,一臉從容。


    劉學裕就是為了躲避清兵追捕的於誘人化名,而於誘人也是關學餘脈。現今關學道統有兩脈,分別是劉古愚一脈,賀瑞麟一脈。劉學裕是出自劉古愚的一脈,而他是出自賀瑞麟一脈,關係匪淺。


    “原來是先生的家裏人。”


    老媽子有些驚訝的看著白貴,他可是知道劉先生是秦省人,一口的秦省口音哪怕經年,也是偶爾能聽出幾句的,再說在法租界也沒隱瞞祖籍。


    請了進去,坐在客廳沙發等候。


    不多時,光著大腦袋,一臉大胡子的劉學裕就走了下來。


    “你是夢周兄的學生啊,想不到,想不到,一晃多年,還能看到家鄉人過來……”劉學裕有些激動,他在滬市見的秦省人不少,可看到自家後輩可著實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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