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粘膩膩的感覺,是血。


    漫天又一劍削去身側青衣刺客的首級,順勢回身,恰恰將白子畫尚未斂去的驚恐收入眼底。


    這個表情,令她有一瞬的恍惚。


    仿若在什麽時候,也有那麽一個白衣仙人,抱著鮮血凝結的紅衣女屍,跌坐在桃花樹下,落英繽紛中,如畫的眉目哀毀欲絕,卻又病態般的快意。


    “子畫。”她喃喃出聲,卻又悚然而驚。


    ——那不是她的記憶!不是她的記憶!


    白子畫愕然,隨即卻是無盡的欣喜。


    他喚她:“天兒。”上前一步,隨手砍飛一個青衣刺客,又忽然麵色大變,“天兒!”


    ——漫天身形一晃,手中長劍落地。她雙手抱住頭,口中呻吟不止,難耐地委頓在地。


    有兩股截然不同的記憶在腦中腳趾碰撞,一忽兒是白子畫冷著臉斬斷她的手臂,一忽兒又是白子畫星眸含笑地對她說著什麽;一忽兒是白子畫漠然地毀掉碧落劍,斥責她勝之不武,一忽兒又是白子畫授她宮鈴,收她為長留首徒……


    再然後,她與朔風的冤家聚首、與花千骨的針鋒相對、對拜白子畫為師的渴望……


    ——這種種的記憶忽然就被另一股記憶代替:蓬萊初見,海棠樹下授劍法;初入長留,夜半林中指點修行;仙劍大會,當眾宣布她為掌門首徒;絕情殿上,對她有意無意的引誘……


    而這一切的另一個主角,無一例外,都是長留上仙白子畫。


    她一麵覺得荒謬,一麵又告訴自己這都是事實——她的師父,她一心敬重的長輩,對她心懷不軌,並最終成了她心之所鍾。


    ——不!


    卻又有另一個聲音在反駁:他不是我的師父!他跟本看不上我!他心心念念的徒兒,是花千骨!花千骨!花千骨!


    啊——


    花千骨又是何人?


    無垢,無垢?


    對,無垢在哪裏?我好難受,你為何不來救我?


    無垢……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不喜歡卓一航懦弱,但個人認為以練姐姐強勢的性子,配果決的人並不合適。


    ☆、神女無心


    她在混戰之中突然棄劍,驚得白子畫魂飛天外。


    而時時注意她的無垢亦是大驚失色:“天兒!”


    見她抱頭跌倒,無垢便知她是又犯了頭痛病。他心中焦急,手中長劍揮得越發疾了,但兩人方才被沖得遠了,跟本不可能片刻到達。


    從沒有像這一刻般,希望自己的仙術仍在,可瞬息萬裏之外,斬敵人於一念之間。


    但此時此刻,無垢唯一能夠慶幸的,唯有白子畫在漫天身側。


    眼見白子畫將漫天撈入懷中,他除了苦笑,還是苦笑。


    孰不知,白子畫亦是心下澀然。


    心上人就在懷中,此情此景,唯在夢中顯現。但懷中佳人口中呢喃的,卻是另一個男人的名字,又無情地將他拉回了現實。


    他隻覺仿佛有一柄無形的劍,將他整個人從中間劈成了兩半:一半慶幸、欣喜、苦澀、哀絕;令一半卻是殺意陡生,偏執而瘋狂。


    ——此刻,她便在我的懷中,毫無反抗之力,我隻需稍稍抬手,便能取她性命。隻要她死了,便再也不會厭惡又懼怕地盯著我了;隻有她死了,才會乖乖呆在我的懷中,不會呼喚別人的名字!


    隻要她死了!


    他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似乎已能聽到漫天骨骼錯位的聲音,卻又忽然清醒。而後,就不可遏製地去會想方才,漫天情真意切地喚他:“子畫。”


    他忽然有一荒謬的猜想:會不會、會不會他幻夢中的“天兒”亦生了執念,隨他破夢而出?


    懷著這樣淡薄如幻影般虛無的猜測,白子畫幹脆利落地點了漫天的昏睡穴,單手緊緊抱在懷裏,另一手執劍,漫漫揮灑。劍氣過處,刺客紛紛倒斃。


    葉孤城見狀,受到啟發,亦以劍氣傷人。


    而這時,蕭瓔已吃的差不多了。


    她施施然起身,淡漠地掃過所剩無幾的刺客,揚聲道:“裴卿,留活口。”


    “諾!”裴距得了明旨,便施展“幻魔身法”,身形如鬼魅般遊走一圈,已有五個青衣人被他打暈。而這片刻之間,剩餘的青衣人也都被解決了。


    裴距仔細檢查了五個暈倒的刺客,將他們身上暗藏的武器全部收走,又將藏在牙fèng舌下的毒藥取出,順手摺斷四肢、卸了下巴,這才向蕭瓔復命:“稟國主,活捉五人,其餘皆已擊斃。”


    蕭瓔頷首:“壓下去,看好了。”


    裴距問道:“不審麽?”


    “哼!”蕭瓔冷笑,“審什麽?除了他,還有誰會幹出這麽沒出息的事?留著吧,說不得就有用呢。”


    “諾。”裴距領命而去。


    裴距去後,蕭瓔又問賈詡:“太尉,我方傷亡如何?”


    賈詡道:“此次參與會武的高手與他們的家眷的確個個武功絕頂,那些刺客被他們拿下大半。至於傷亡,禁衛軍傷十八人,陣亡七人;鑾儀衛重一些,傷三十九人,陣亡十二人。”


    蕭瓔嘆了口氣:“陣亡的皆厚葬,有家屬的要厚厚撫恤!再則,所有傷者,皆厚賞。修整一番,該上路了。”


    “諾。”賈詡領命而去。


    戰事結束,無垢先去拜見蕭瓔,見國主無恙,才又急匆匆退出。


    他急忙尋了身邊隨從,問道:“天兒何在?”


    那隨從的臉色有些不好,氣惱道:“那白子畫好生無禮!仗著是葉城主推薦的,就不把侯爺放在眼裏,抱著咱們姑娘,死活肯鬆手!屬下無法,隻得騰了一輛車給他。”


    無垢嘆了一聲:“你做的對。且帶我過去吧。”


    因無垢身在高位又簡在帝心,他的隨從要用車,又是給在戶部任職的霓姑娘用的,管後勤的戶部官員自然不會怠慢,尋了一亮好車來。


    這車的車身很寬敞,裏麵墊著厚厚的毛皮,又鋪了一層蠶絲被,柔軟涼滑,十分舒適。


    白子畫將漫天放在車上,接過湘城候府的隨從遞來的鬥篷給她蓋在身上,便隨手關了車門,將那隨從隔絕在外。


    他盤腿坐在漫天身側,低下頭,貪婪地凝視她蒼白的睡顏,烏黑的髮絲自肩頭散落下來,在他的白衣上鋪展出縷縷墨色。


    他顫抖地伸出冰涼的手掌,又數次縮回,終於鼓足了勇氣,撫上漫天玉顏。觸感緊實而柔滑,與幻夢之中一樣的好。


    隻是,那時明知是夢,便是佳人在懷也難免心下酸楚。


    隻因無論如何,都避不開那令人絕望的終局。


    ——那種歷史難以違逆的宿命感,甚至比刀劍更為傷人!


    而此時此刻,他朝思暮想之人就在身側,真實無比。更令他欣喜的,是無法預料的未來。


    ——無法預料,豈非極好?


    漫天清楚地知道,這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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