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時間裏,科場舞弊案,在京城大街小巷傳得沸沸揚揚。


    流言越來越誇張,而且有板有眼,甚至讓燕山月,有時候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記憶出了問題。


    什麽東廠殘害忠良,什麽唐辰才子愛佳人,結果被爭風吃醋的情敵陷害。


    故事一個比一個離奇。


    然而等到見過林長生,燕山月才知道,真正精彩的,是朝堂上的說法。


    林長生這次來找燕山月,也是打聽消息。


    他聽同鄉的前輩官員說起科場舞弊一案,就猜到燕山月肯定知道什麽。


    不過在那之前,是林長生先告訴燕山月如今朝堂上的爭論。


    出乎燕山月的意料,在朝堂上,青木社不但沒有被動,甚至借題發揮,對東廠窮追猛打。


    道理很簡單,青木社咬死了子不語怪力亂神,根本不存在操控願心的法術,也就不存在科場舞弊。


    自然,雨春來就是炮製流言陷害讀書人。


    一時間,青木社占盡優勢,唐辰為首的舉人們,甚至成了英雄。


    聽到這些,燕山月感歎不已。


    見過能顛倒黑白的,沒見過能這麽光明正大顛倒黑白的。


    說到這裏,林長生卻意味深長地開口:“誰說青木社一定是在顛倒黑白?”


    聽到這話,燕山月忍不住一愣。


    林長生這才說出他來的本意。


    如果青木社真的在京城施展法術,那錯在青木社。


    相反,錯在雨春來。


    真相恐怕隻有燕山月知道,也隻有他說出來,林長生才願意相信。


    燕山月愣了一下,然後點頭,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訴林長生。


    從妖道出現,到唐辰的堅持,到青樓文會。


    聽完之後,林長生陷入了沉默。


    燕山月看著他,忍不住一笑。


    其實燕山月毫不猶豫地和盤托出,也是想看看,林長生最後能得出一個怎樣的結論。


    這件事可以說是雨春來陷害青木社,也可以說青木社自作自受,誰是誰非,沒那麽清楚,黑白難分。


    片刻之後,林長生歎了口氣,說出了他的想法。


    “錯在青木社。”


    燕山月有點意外。


    林長生的結論和傅青竹一樣。


    明明這兩人性格截然相反,一個圓滑世故,溫文如玉,一個嫉惡如仇,堅持正義。


    看來林長生也不是毫無底線的圓滑。


    林長生說完,卻看著燕山月長籲短歎半天,然後問他一個問題。


    “現在對上青木社,算不算落井下石?”


    燕山月一臉茫然,他根本不明白這個問題有什麽必要。


    再說,聽林長生帶來的消息,青木社占盡優勢,現在對上青木社,是不自量力更多才對。


    林長生搖搖頭,歎著氣感慨。


    他這個人,天生也好,學成的也罷,八麵玲瓏,特別擅長照顧別人的想法,但慢慢就難以堅持自己的主見。


    以前隻需要努力讀書,很少有自己做決定的時候,現在碰上官場上複雜的爭鬥,才發現沒有主見多麽痛苦。


    至於青木社的處境,其實越是理直氣壯,就越是危險。


    科場舞弊,這件事本身存在,就是青木社損害了所有人的利益。


    可笑青木社到現在還以為,自己的對手隻有一個皇帝。


    但林長生隻要回去將真相告訴自己的瓊州同鄉,馬上就會有一場絞殺青木社的狂潮。


    青木社是把金陵到蘇州之外,天下所有讀書人得罪到底了。


    到了那時,青木社再也別想找到什麽借口。


    聽到林長生這麽說,燕山月十分詫異,又有些感慨。


    詫異的是,青木社的處境居然如此危險。


    感慨的是,官場的水太深。


    林長生太聰明。


    燕山月和傅青竹都沒看清這一點,林長生居然能看出來,真是個天生當官的料。


    不過這樣的人,居然會猶豫,也真是人的性格千奇百怪,什麽樣的都有。


    最終,林長生一咬牙。


    落井下石就落井下石。


    青木社這麽做,燕山月和“付節”這樣的無辜者也被波及,活該倒黴。


    然後林長生就告辭離開。


    在會試開始之前,科場舞弊案一定會有結果。


    而且這個結果,一定是好消息。


    燕山月送林長生離開,回來之後,和傅青竹一起感慨。


    他們這下算是第一次認識了官場。


    隻希望結果真的能和林長生所說的一樣吧。


    沒想到,在此之後的一段時間裏,果然風向突變。


    原本好像完全不存在的各路官員們,開始言之鑿鑿地說,科場舞弊案就是真的。


    到了後來,他們的說法又慢慢溫和下來,甚至最後說,科場舞弊案應該不存在,隻是唐辰那些舉人有些嫌疑,就不要讓參加這次的會試了。


    燕山月雖然不太明白這中間的玄妙,但也能感覺到,青木社的聲勢越來越弱。


    等到會試前三天,這場京城矚目的大案,終於有了結果。


    皇帝下旨,本次會試的考官全部更換,牽扯到案子中的所有舉人,不能參加這一次的會試。


    被抓舉人中為首的三個,唐辰在內,永遠不能參加科舉。


    聽到這個結果的時候,燕山月一開始有些茫然。


    他不明白,這算是青木社贏了還是輸了。


    然後燕山月就不想這個問題了。


    他早就知道這個科場舞弊案背後的所有真相,青木社的輸贏根本無所謂。


    而且最終,參加這次會試的人裏麵,不會有青木社的成員。


    所以燕山月和傅青竹肯定贏了。


    當然,也要算上林長生。


    隻是可憐了唐辰。


    燕山月心裏清楚,唐辰有真才實學。


    隻可惜,替青木社衝鋒陷陣,就是這樣的結果。


    燕山月有些感慨,想了想,決定去看看唐辰。


    他與唐辰也能算是朋友,至少能說一句不痛不癢的安慰。


    傅青竹聽了卻搖搖頭。


    真要算下來,唐辰落得如此境地,燕山月在其中也出力不小,現在去說兩句安慰,口惠而實不至,甚至更像是嘲諷。


    燕山月無奈地點頭。


    傅青竹說得對。


    但是人之間的交往,沒辦法一五一十算清楚。


    至少燕山月可以詔獄接唐辰出來,免得勢利眼的錦衣衛冷嘲熱諷。


    這個理由傅青竹倒是完全認同。


    於是兩人出門,去往城西詔獄。


    到了地方,果然之前被關押的舉人們都被放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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