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海一時沉默了。


    他的本意,是提醒燕山月,大報恩寺收錢,不是沒有理由。


    燕山月堂堂一個仙道修行者,施展高明道術,就為了躲開僧人上琉璃塔,不覺得有失身份嗎?


    法海骨子裏還是那個方正嚴苛,眼裏容不下沙子的人。


    沒想到傅青竹在一邊開口,把話題帶偏了。


    法海之前從未見過傅青竹,不過反正兩人的對話,燕山月聽得見。


    法海就把他想說的話說出來。


    這琉璃塔是大亨朝的第二任皇帝下旨修建,說白了是皇家的產業,寺中的僧人有守衛琉璃塔的責任。


    本來他們就不該放任何人上塔,因為這樣,琉璃塔才最安全,僧人也就不會被皇帝責罰。


    現在收二十兩銀子,能攔住大多數人,又不把所有人攔下來,已經是大發善心,開方便之門。


    所以燕山月二十兩銀子都不給,實在是不該。


    燕山月聽完還有點不好意思,法海這麽說,這裏的僧人收錢確實沒錯。


    但傅青竹馬上開口反駁。


    皇家下令,僧人守衛,唯獨真正一磚一瓦建起琉璃塔的人,被二十兩銀子攔在外麵。


    法海搖頭,天下萬事萬物都是銀錢堆積,拿出銀錢的是皇帝,這琉璃塔自然屬於皇家。


    傅青竹沉默了。


    她不是說不出話,隻是說出來也沒用。


    兩人之間的分歧太大,並且都不會改變想法,說出來也不過是無用的爭吵而已。


    就在此時,本來一直在旁邊安靜聽著的燕山月突然開口。


    “完美技藝,加上真情實感,就能產生靈氣。”


    “這琉璃塔上,靈氣如海。”


    “技藝來自工匠,情感來自工匠,靈氣為證!”


    “靈氣不滅,鐵證永存,這琉璃塔就屬於工匠。”


    法海一時無言以對。


    燕山月的話卻還沒說完。


    “錢財如流水,推著工匠做事,來自何人,有什麽區別。”


    “但沒有工匠,這琉璃塔永遠都是空中樓閣。”


    “真正重要的人不被尊敬,也許這就是佛家所說的,眾生皆苦吧……”


    聽到這句話,法海再也無話可說。


    他雙手合十,低頭念了一句:“我佛慈悲……”


    燕山月轉身遙望著金陵城中萬家燈火,三人站在一起,沉默良久。


    最終,三人一起走下琉璃塔,法海送兩人出大報恩寺,在門口碼頭旁邊分別。


    坐在船上,搖搖晃晃去往對岸,燕山月和傅青竹一起站在船頭,回頭看一眼高聳的琉璃塔。


    雖然高塔的光輝依舊,但此刻的兩人,心中想的,全是剛才的爭論。


    沉默片刻之後,傅青竹開口。


    “這一切並非無法改變。”


    燕山月沉默了很久,最終也還是點頭。


    一路進程,順路同行的全是從秦淮河上回來的秀才。


    雖然一般人都沒有如此堅定的意誌,但畢竟鄉試就在眼前,大部分讀書人還是能忍這麽幾天。


    不過撞上祝連山,還是讓燕山月十分詫異。


    畢竟祝連山從未想過能考上舉人,他大可在秦淮河的畫舫上度過整晚。


    祝連山身邊是文鳳鳴,兩人同時注意到燕山月。


    而他們也馬上注意到,燕山月身邊的傅青竹。


    “這位姑娘是?”


    傅青竹頓時臉色一變。


    她沒有戴上易容法寶。


    所以現在祝連山兩人看到的,是傅青竹的本來麵目。


    至於為什麽傅青竹沒有用付節的臉,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見到燕山月之後,傅青竹就取下法寶,一直沒有再戴上。


    燕山月倒是麵色如常,他給祝連山和文鳳鳴說了傅青竹的名字,還說了傅青竹是自己的朋友。


    祝連山聽完忍不住一笑:“看來我們今夜來得不巧!”


    燕山月一愣。


    祝連山的意思是,他和文鳳鳴打擾了燕山月和傅青竹的好事。


    顯然祝連山以為燕山月和傅青竹是一對。


    這倒是不奇怪,一對男女,在晚上出門,一起去往大報恩寺看琉璃塔,如果不是一對才奇怪。


    不過燕山月這時候忍不住開口解釋一句,傅青竹和他並不是那樣的關係。


    祝連山神色怪異地看了燕山月一眼,又看看傅青竹。


    果然,傅青竹看似麵無表情,但目光閃躲,應該是害羞了。


    祝連山無奈地歎口氣,燕山月說這種話,真是不夠大丈夫,讓朋友丟臉。


    說著祝連山就和文鳳鳴揚長而去。


    隻留下燕山月站在傅青竹身邊,哭笑不得。


    他剛才這麽說,確實會讓傅青竹尷尬,但不這麽說,又能怎麽說?


    當麵承認和傅青竹是一對,那傅青竹隻會更尷尬。


    更何況兩人的關係顯然還沒到那種程度。


    不過此時的傅青竹已經恢複過來,她對著燕山月道歉。


    如果不是傅青竹忘記易容,就不會有剛才的尷尬。


    燕山月搖搖頭,他並不在意。


    然後傅青竹就躲進路邊一處沒有燈光的小巷,片刻之後,付節從裏麵走了出來。


    雖然燕山月早就見過不止一次,但還是為易容法寶的強大而感歎不已。


    不止是一張臉,從傅青竹變成付節,身材,神態,走路姿勢,說話聲音,這林林總總方方麵麵,全都有徹底的改變,並且毫無破綻。


    現在的付節就是一個高瘦的窮酸秀才,身上沒有一絲傅青竹的痕跡。


    付節走到燕山月麵前對他一點頭,然後開口:“回去吧。”


    於是兩人就穿過街道,回到祝家的院子。


    進去之後,燕山月問了管家一句,果然祝連山還沒睡覺。


    於是他和付節一起去祝連山的院子,找祝連山打一聲招呼。


    祝連山看到兩人,一時有點茫然。


    傅青竹不在倒是很正常,但付節這個陌生人跟著燕山月,不知道是來做什麽。


    燕山月告訴祝連山,付節是他一生知己,這次鄉試也會參加。


    正好燕山月就讓他住在自己那個院子裏,這事自然是要經過院子主人同意的。


    所以他才來找祝連山。


    祝連山聽完更詫異了。


    燕山月這個人沒那麽喜歡交際,而且喜歡神仙劍俠那些事情,在秀才中很少有交心的朋友。


    能讓燕山月稱為“一生知己”,這個付節必定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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