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個老兵大呼冤枉,並指責陳子規平日裏就愛耍心眼躲懶不幹活,他手上的傷怕不是他為了偷懶故意劃出來的。


    雙方各執一詞,燕擎蒼一時間也無法分辨誰在說謊。


    這時陳子規突然解開衣裳,露出身上多處淤青:“他們多次毆打我,少將軍曾目睹過,這件事少將軍可以為我作證。”


    燕擎蒼看向燕蘭時。


    燕蘭時稍作猶豫,點頭:“對,我撞見過。”


    最後那幾個夥頭兵被罰了一頓板子,而陳子規被調到馬廄,成了喂養戰馬的飼馬兵。


    轉眼過了半年,永興二十五年春,被大雪封凍了將近五個月的邊關迎來化雪開春,燕蘭時八歲的弟弟燕思淵在家憋了一整個冬天,天氣一轉暖就迫不及待帶上仆從跑去城鎮上撒歡。


    傍晚仆從匆匆趕回來報,小公子被一夥賊人擄走,賊人留下一張紙條,要想保住燕思淵,就拿去年被抓的戰俘來換。


    燕家心急如焚,立刻著手計劃營救,然而燕蘭時做好了要打一場血仗的準備時,第三天傍晚,陳子規背著燕思淵回來了。


    一進營帳,陳子規就累得跪倒在地,從他的敘述中,燕蘭時得知燕思淵在城鎮被擄走時,正逢休沐的陳子規在那條街上買東西,看見燕思淵被擄走,他悄悄跟了上去。


    尾隨那夥賊人越過邊境,他跟了一天一夜,直到那夥人闖進一家農戶休息整頓,他假扮成村民往對方的吃食裏投毒,帶走了燕思淵。


    陳子規並無武力,背著一個十歲的孩子來回跋涉兩天兩夜,他累得臉色慘白嘴唇幹裂,腳上更是磨出好幾個水泡。


    燕思淵有驚無險,燕擎蒼大喜過望,賞了陳子規許多東西,其中包括一瓶傷藥。


    燕蘭時帶著賞賜去找陳子規,掀開營帳,發現陳子規光著膀子,手費勁地拗到背後給自己上藥,而他前胸,後背,甚至是手臂上都長滿了密密麻麻的疹子。


    燕蘭時的突然闖入嚇了陳子規一跳,他連忙卷起衣服護在胸口:“少、少將軍。”


    燕蘭時卻毫不在意,她在軍營長大,見多了大老爺們夏天光著膀子的粗獷模樣,她問:“你這是怎麽了?”


    陳子規解釋說,他每次接觸喂馬的草料,身上都會起這樣的紅疹,軍醫說這是起癬了。


    眼前的少年比她還年長一歲,可因為長時間從事體力活兒,瘦得皮包骨,個子還不如她高。


    燕蘭時起了惻隱之心,索性把陳子規調到身邊,成了端茶倒水伺候她的近侍。


    跟陳子規接觸時間長了,燕蘭時發現他並不是個懶漢,相反的,他做事認真心細如發,能迅速記住她的偏好,而且很會察言觀色,很多事情不用她開口,他就能幫著辦得妥妥帖帖。


    有這麽一個人在身邊伺候,燕蘭時省了不少心。


    陳子規調到她身邊第三個月,某天燕蘭時練兵回來,發現陳子規跪坐在書架前,正在翻閱一本兵法,他旁邊放著木盆和帕子,顯然是擦書架擦到一半,被書裏的內容吸引,一時間看得入神,甚至沒發現她回來。


    燕蘭時走到他旁邊:“你會認字?”


    陳子規猛然驚醒,連忙放下手裏的書:“少將軍。”


    “別這麽緊張,我又沒怪你,你還沒回答我呢,你會認字?”


    “是。”陳子規說,“我阿娘識字,小時候教過我。”


    得知陳子規看得懂一些粗淺的文章,燕蘭時起了培養他的心思,軍師為她和江浸月授課時,她有意無意帶上陳子規,對他開放自己的藏書,隨便他翻閱,為了讓他在受欺負時不至於毫無還手之力,她還手把手教他習箭術。


    陳子規倒也爭氣,每日做完手上的活兒,要麽在射場練箭,要麽鑽進書房,一待就是大半夜,燕蘭時不止一次看到他捧著書蹲在營帳前,借著燈籠的光夜讀。


    如此又過了一年,不用幹雜活重活的陳子規身量迅速拔高長開,比燕蘭時還高出一個頭,閱遍燕蘭時私人藏書的他變得自信起來,走路不再低著頭,見了身份高的將領也不再唯唯諾諾。


    永興二十六年秋,蠻夷來犯,幽城戰事告急,燕擎蒼緊急召來將領議事。


    邊關到幽城需經過一處險峻的峽穀,燕擎蒼疑心蠻夷在此處設下陷阱,若是貿然進入,怕是會中了他們的埋伏。


    眾將領們正一籌莫展,上來斟茶的陳子規突然開口:“可以用火攻。”


    眾人齊齊望向他,陳子規也不怵,不急不緩道:“一線天峽穀兩壁長滿雜草,秋日草黃,正是最容易著火的時候,讓將士在峽穀下點火,火勢順風而上,蠻人若是埋伏在峽穀上,定能將他們燒個片甲不留。”


    有將領皺眉道:“你也說了秋日草黃,萬一火勢過大,控製不住怎麽辦?”


    “不用擔心。”陳子規上前兩步,指著沙盤說,“峽穀往南三十裏處有一條河,能阻住火勢蔓延,往北是沙漠,火再大也不過燒上幾十裏,釀不成大禍。”


    燕擎蒼思索後認為此法可行,於是讓人著手設局,當天晚上便帶兵前往幽城。


    幽城一戰大捷,陳子規獻上的計策起了關鍵性作用,燕擎蒼回營後特地招他到帳中,問他想要什麽獎賞。


    陳子規搖頭:“奴這條命是少將軍給的,能留奴在軍中已是感激不盡,為將軍分憂是奴分內之事,不敢要獎賞。”


    燕擎蒼上下打量著他,眼前已長成青年模樣的男子雖然以“奴”自居,但麵如冠玉身形挺拔,渾身上下不見絲毫奴仆的膽怯和自卑,想起他十七歲那年獨自跋涉數百裏救下燕思淵,這何止有勇有謀。


    “這樣吧,以後你不用伺候少將軍了,跟著軍師,做本將門下的謀士。”


    出乎意料的,陳子規婉拒了:“往後將軍若是有用得著奴的,盡管吩咐,但奴……不願成為謀士。”


    “為何?”


    陳子規躬身道:“奴沒有什麽遠大抱負,隻想伺候好少將軍,以報救命和收留之恩,而且少將軍用奴用慣了,換人伺候怕是會不習慣。”


    燕擎蒼被他的憨厚老實逗得哈哈大笑:“也罷,聽蘭蘭說你愛看書?”


    “是。”


    “這樣吧,以後燕家的藏書你都可以借閱,有什麽不懂的也可以向軍師請教,等哪天你回心轉意想做謀士了,隨時可以向本將軍提出來。”


    陳子規臉上終於露出笑容,他拱手道:“謝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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