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息怒。”德妃淡淡地說,“其實也怪不得旁人,恂兒那性子,說好聽了是淡泊名利,說得不好聽,是不思進取,眼裏隻有端王府那一畝三分地,臣妾是他生母,知道他是這樣的人,也不求別的,他平平安安的就好,娶個乖巧些的姑娘對他來說未必不是好事,安陽侯家的嫡女,他怕是鎮不住。”


    皇帝聽得心裏更窩火了:“朕看蕭垣是忘了大燕的江山姓什麽,趕明兒我就給恂兒和蕭家那丫頭賜婚,朕就不信了,他區區一個安陽侯敢抗旨不遵!”


    “別!”德妃急了,手上的動作頓時停了下來,“陛下,婚姻大事不是兒戲,若是強行撮合,隻怕會湊成一對怨偶,況且安陽侯這些年忠心耿耿,沒少為陛下分憂,陛下若是強行將蕭家的丫頭許配給恂兒,怕是會寒了兩朝老臣的心。”


    皇帝怎麽會不知道其中的利弊關係,他剛才就是氣不過兒子被看輕才這麽說,被德妃這麽一勸,他順著台階下來,握住德妃的手,半是感慨半是無奈:“你啊,一直都這麽善解人意,連帶著恂兒也像你,若是這宮中妃嬪和皇子有你們母子一半省心就好了。”


    德妃低頭一笑:“陛下謬讚。”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皇帝有些乏了,打了個哈欠。


    德妃見狀,起身說:“陛下好生休息,臣妾告退。”


    “好。”


    皇帝話音剛落,內侍進來說:“皇上,無為道長求見。”


    皇帝聞言,立刻打起精神:“請道長進來。”


    德妃心下雖然詫異,但一看皇帝往屏風外張望,顯然頗為信任這個來路不明的道士,她很識趣的沒有繼續逗留,轉身離開。


    繞過屏風,德妃和走進來的道士打了個照麵,道士停下腳步,對她行了一禮。


    德妃頷首算是回應,然後離開。


    道士看著她的背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進了內室,道士正要行禮,皇帝大手一揮:“道長不必多禮——你們都下去吧。”


    遣退宮人,皇帝一反先前病懨懨的模樣,跟道士說起方才試探時太子和三皇子的反應。


    “太子慣會察言觀色和審時度勢,但是性子軟,耳根子也軟,把江山交到他手裏,往後要是來個擅蠱惑人心的,保不準就走了前人的老路,讓外戚幹政。”


    “老三嘛,他性子倒是直,就是脾氣不好,這種人易造殺孽,成為一代暴君。”


    皇帝說著,嘖嘖搖頭:“朕這兩個兒子都聰明,就是這性格,哪一個朕都不看好。”


    說完,見道士沒吱聲,皇帝看向他,發現他正一臉若有所思,顯然沒在聽他說話,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道長,怎麽了?”皇帝問。


    道士回過神:“陛下,方才那位娘娘……”


    “德妃。”皇帝說,“老七的生母。”


    “七王爺……不應該啊。”道士喃喃自語道,“坊間傳言七皇子性子溫良,怎麽會有這樣的生母……”


    皇帝聽得直皺眉:“德妃怎麽了?”


    道士遲疑了一下,說:“陛下,這德妃娘娘身上帶著一股血腥氣,手上怕是有過人命。”


    皇帝一愣,反應過來後立刻反駁道:“這不可能!德妃最是溫柔敦厚,從不與人起齟齬,闔宮上下誰人不知,誰手上出過人命,她手上都不可能出人命。”


    “……”道士沉默。


    他沒有急著爭辯,皇帝反倒起了疑心:“你是如何看出德妃身上有血腥氣的?”


    “心術不正和欲望強烈之人,平日裏就算藏得再好,偶爾也會有外露的時候,手上沾了人命的更是如此。


    貧道觀德妃娘娘麵相,額角凹陷,眉弓凸起,眼帶血絲,且氣息渾濁,這是大凶之相,漠北許多手上沾了人命的將士便是如此,貧道絕不會看錯,德妃娘娘手上不僅出過人命,怕還不止一兩條。”


    皇帝:“……”


    眼看皇帝臉色陰晴不定,道士握緊了藏在袖子裏的拳頭,心裏不可避免地緊張起來。


    許久,皇帝沉聲說:“你先退下。”


    “……是。”


    道士一走,皇帝坐在床榻上,心裏反複琢磨道士說過的話,不知怎麽的,他突然想起那晚在長門宮見到的那個死去的宮女。


    他依稀記得那宮女名喚子衿,在承乾宮伺候了好些年。


    沉思半晌,皇帝叫來內侍,宣了禦林軍統領。


    “你是說,當時那名宮女試圖襲擊德妃才被處死?”


    “回陛下的話,是的。”


    皇帝眯起眼睛:“禦林軍已經控製了宮女,她還怎麽襲擊德妃?還是說,你們這麽多人竟製不住一個弱女子?”


    禦林軍統領被問住,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你好好想清楚,子衿到底有沒有襲擊德妃。”


    禦林軍統領皺著眉頭努力回想當晚的細節,這麽一想,他反倒有些不確定了。


    “當時……當時那宮女確實在掙紮,加上德妃娘娘受驚尖叫,微臣一時心急,才刺了宮女一刀……對了,德妃娘娘下令,要微臣殺了那宮女。”


    皇帝一怔:“她是怎麽說的?”


    “娘娘說,快,快殺了這個勾引我兒的賤人。”


    皇帝:“……”


    禦林軍統領走後,皇帝越想眉頭皺得越深,包括德妃方才在榻前為他揉腿時,說起安陽侯府的那番話。


    字字句句看似在感慨慕容恂沒用,實則把矛頭都對準了蕭家,以慕容恂的婚事做引子,三兩句話成功挑得他對蕭垣大為不滿。


    這件事雖然不了了之,可終究在他心裏埋下了一顆“蕭垣眼高於頂”的種子,有了這一出先入為主,往後他看蕭垣都會帶上這樣的認知。


    德妃若當真是在挑撥離間,那心思何其歹毒。


    意識到這一點,皇帝瞬間看德妃哪哪兒都不對勁,連帶著覺得慕容恂也蹊蹺起來。


    想起他這些日子以來的種種,先是宮宴落水被蕭長嫣所救,上門求娶被拒,他想娶蕭長嫣的事鬧得人盡皆知,又在宮內堂而皇之地邀蕭長嫣賞花……


    這不像他平日裏的作風。


    慕容恂雖然平庸無才,但從小到大恪守禮節,按照他的性子,上門求娶無果,這件事便算了了,絕不會不顧蕭長嫣的閨譽,任由事情鬧得沸沸揚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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