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是很典型的小康家庭,周爸爸是心髒外科醫生,周媽媽是高中老師,兩人都在各自的領域裏頗有名望,周晏清則是大人口中“別人家的孩子”,從小聽話懂事,無論是學習成績還是生活作風,從來沒讓父母操過心,在當時的黎落看來,這是一個近乎完美的家庭組合。


    周媽媽對於兒子突然帶回來一個小姑娘這件事並沒有感到詫異,又是給黎落拿水果又是給她塞冰淇淋,還做了頓飯熱情招待她。


    飯後,周晏清踩著單車送黎落回舊小區,見她家裏的窗戶脫框,他向樓下大爺借了工具,挽起袖子敲敲打打把窗戶修好,又細心檢查了一遍她家裏所有的電器。


    “這邊的電線老化了,用大功率電器有風險,你這幾天燒水先別用這個插座,我周末過來給你換個新的。”周晏清說。


    “好。”


    檢查完畢,周晏清收拾掉廚房裏的垃圾,見垃圾桶裏全是泡麵桶,他問:“你就吃這個?”


    “嗯。”


    “不會做飯?”


    “嗯。”


    周晏清歎了口氣:“你爸媽呢?”


    “分手了。”


    “他們不管你?”


    “會給錢。”


    “夠吃飯嗎?”


    黎落點頭。


    “不會做飯可以叫外賣,你還在長身體,別老吃泡麵。”


    黎落不說話了。


    周晏清打包好垃圾,走出黎家,見黎落眼巴巴地跟出來,他想了想,從上衣口袋抽出隨身攜帶的筆,拉過她的手,在她掌心寫下一串號碼:“這是我的手機號碼,有事可以給我打電話。”


    周晏清走後,黎落很認真地把那串號碼抄在語文課本封麵上,為了防止被蹭掉,她還珍而重之的在上麵貼了一層透明膠。


    那時的周晏清並不知道,這個對他來說稀鬆平常的舉動會為自己招來一隻跟屁蟲,一跟就是好幾年。


    十五歲的黎落“纏”上了周晏清,她打聽到他每天上下課的路線,在必經之路上等他,然後順理成章坐上他的單車後座,去他家蹭飯。


    蹭飯次數一多,黎落有點不好意思,每次要麽帶點水果,要麽飯後搶著洗碗,周媽媽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倒也沒攔著,偶爾還會在閑聊的時候問問她的成績和以後想考哪所高中,一涉及到這個話題,黎落就會迅速做完手上的事,鑽進周晏清房間躲著。


    每當這個時候,周晏清就會替她解圍:“媽,你職業病又犯了。”


    周媽媽爽朗地哈哈大笑。


    關於黎落學習成績這個問題,周晏清曾經很認真地跟她聊過,黎落當時正赤腳坐在他房間地毯上,抱著遊戲機玩得不亦樂乎,麵對周晏清拋過來的問題,她頭也不抬:“老師和我媽都說了,我不是塊學習的料。”


    “你很聰明,隻是心思沒用在學習上。”


    “才不是,我一點都不聰明。”


    周晏清歎氣:“你這個年紀,不好好讀書,想做什麽呢?”


    黎落放下遊戲機,用少年特有的中二語氣抬杠道:“難道人生隻剩下好好讀書這條路嗎?”


    “那倒也不是。”周晏清溫和一笑,“我們都是普通人,無論讀書還是工作,最終目的都是為了謀生,你要是能學會一門養活自己的手藝,不讀書也沒關係。”


    黎落想了想,說:“電視上不是有那種幫人討債的職業嗎,我以後可以去做打手。”


    周晏清好笑道:“你這棵小豆芽菜,被打壞了怎麽辦?”


    “打不壞,壞了也能好,不好也沒關係。”她說著,聲音小了下來,“反正沒人在乎。”


    “誰說的。”周晏清捏了捏她的臉,“吃了我們家那麽多飯,就這麽被打壞了,豈不是浪費糧食?”


    黎落懵了一會兒,後知後覺聽懂了他話裏的意思,她小心翼翼地問:“我要是被打壞,你會心疼嗎?”


    “會。”周晏清在她腦門上戳了一下,“好好的一個小姑娘,別滿腦子悲觀消極,你這個年紀,想做什麽事,想成為什麽樣的人都可以。”


    黎落把他這句話聽進去了,十五歲的她立下宏願,長大後要賺很多很多的錢,給周晏清買一套大房子,把他的單車換成汽車,給他放手去做想做的事的自由,一輩子都不用為錢發愁。


    為了這個宏願,黎落甚至列出一係列計劃,包括怎麽賺錢,要賺多少錢,所有的計劃都圍繞著一個中心點——周晏清。


    她把這個名字寫進和未來有關的每一個細節裏。


    那時的黎落以為周晏清也是這麽想的,直到半年後的某一天,她跟往常一樣推開周家的門,看到一個和半年前的自己一樣灰頭土臉的男孩坐在餐桌旁吃著周媽媽煮的麵,她才意識到,對周晏清和周媽媽來說,她和無數個被周家隨手照拂過的可憐小孩一樣,沒有任何特殊之處。


    -


    黎落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意識恢複,五感回籠,她第一反應就是痛。


    像骨頭縫裏灑滿玻璃渣子,一動就疼得她喘不過氣,好不容易睜開眼,她額頭上纏著紗布,手臂打著石膏,手背上還紮著點滴,渾身都寫滿了狼狽。


    心裏惦記著別的事,黎落立刻敲了敲係統:“人還活著嗎?”


    “你問的是哪一個?”


    黎落心髒一沉,好一會兒才問:“屈嘯。”


    “沒死。”


    “周遊呢?”


    “……”


    相裏安的沉默讓黎落呼吸一滯,她聲音都顫了:“人……沒了?”


    “不是啊,還活著。”


    “……”黎落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點惱火,“那你停頓什麽!”


    “我這不是想調節一下氣氛嘛……”


    “神經病!”黎落罵完,還不忘問,“屈珩呢?”


    “也還活著,但情況不太好,斷了的肋骨刺破內髒,他還沒脫離危險。”相裏安說,“以他的傷勢,就算恢複了也會留下後遺症。”


    黎落對此並不關心,她拔了輸液針的針頭,試圖下床。


    相裏安問:“幹嘛去?”


    “探病。”


    “你自己都還是個病人……”


    “別逼逼了,換你你躺得住嗎?”黎落忍著疼痛下了床,趿著拖鞋往外走,“屈嘯和周遊的病房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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