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許婆婆做主,玉嬛心裏也有了底,便命人將梁靖抬往客院。


    梁靖雙眸緊閉,聽她關懷安排,心裏卻惦記著別的事。


    前世得知玉嬛身份後,梁靖其實查過舊事。


    謝鴻是在貶回魏州司馬後不到兩月便遇刺身亡,大概在四月底。隨後,永王奉命查案,咬定是太子暗中指使,倉促結案。


    玉嬛被永王帶走,淮南謝家也由此深恨太子,死心塌地投靠永王。


    京城裏奪嫡的形勢,也是在那時慢慢從太子倒向永王,終至太子被廢、永王登基。


    梁靖對謝家的事插手太晚,隻知道永王當時是尋了個跟謝鴻有私仇的人做替死鬼,把刺殺朝廷命官的髒水潑向太子,狠狠踩了東宮一腳,卻不知真正刺殺謝鴻的是誰。


    而今黃粱夢醒,舊事血淋淋的印刻在腦海,他想扭轉,便須救下謝鴻和玉嬛。


    不過畢竟是甚少謀麵的陌生人,他對謝鴻夫婦的底細知之不多,且事涉朝堂之鬥,他背後又牽扯著府中百餘人口,輕率不得,還需多處些時日,暗中觀察,揣摩心性。是以途中探查永王底細受了點傷後,便將那三分傷勢裝成九分,倒在謝家的瓢潑大雨的後院裏。


    ——既能摸摸底細,也可就近保護,尋機反擊永王。


    ……


    府裏留了客人卻來路不明,這事終須請謝鴻定奪。


    玉嬛將梁靖安排妥當後,等了整個後晌,傍晚時分,謝鴻和馮氏才乘車回府。


    謝鴻有公務纏身,先往書房去,馮氏則徑直回院,叫人快些擺飯。一進院門,就見涼亭裏女兒端坐執筆,正認認真真的摹字。


    亭外一叢牡丹開得正好,嬌豔柔旖,更襯麗色。


    聽見開門的動靜,玉嬛忙擱了筆,快步走到跟前,含笑撒嬌,“娘!”


    她這般扮乖巧,恐怕是又偷溜出府去玩,怕被謝鴻責罰,來她這兒找庇護。


    馮氏雙袖微攏,沒像平常似的攬玉嬛入懷,隻管安靜瞧著她笑。三十餘歲的女人氣度高華,堆疊的雲鬢間金釵銜珠,端莊而不失溫婉,身上穿彈花暗紋的緗色對襟衫,底下一襲竹青長裙,繡工精致、裁剪得體,就那麽安靜站在甬道上,不卑不亢,不急不躁。


    玉嬛對著她洞若觀火的目光,漸漸心虛。


    “女兒知道錯了。”她垂下腦袋,牽住馮氏的衣袖,“是最近心裏發慌,聽說宏恩寺辦法事,才溜出去的,前後也就大半個時辰。自罰多抄兩篇書,好不好?”


    說話間,將兩個平安符袋放在馮氏掌心,輕咬嫩唇,漂亮的眼睛偷覷馮氏神情。


    她撒起嬌來,那雙眼睛便似籠著霧氣,無辜得很。


    更別說聲音柔軟,跟院裏養的那隻小奶貓似的,楚楚可憐。


    馮氏拿她沒辦法,在她眉心輕點了點,嗔怪,“知道錯就好。過兩天梁府設宴,到時候帶你去散散心,等過了這陣子,就不拘著你了。好不好?”


    玉嬛莞爾,陪著馮氏進屋喝了杯茶,便將事情說了。


    馮氏未料會有這樣的事,甚為意外,來不及歇息,便往客院走,打發人去請謝鴻。


    ……


    客院裏門扇緊掩,玉嬛也沒聲張,隻叫石榴帶人守著。等謝鴻進去,石榴忙在前打簾,引入客房。


    梁靖還在裏麵昏睡,麵色仍舊蒼白。


    郎中是謝家常請的,見了謝鴻,趕緊起身行禮,聽謝鴻問傷勢,便如實回答。兩人嗡嗡說著話,旁人也不敢打攪,滿室安靜裏,原本在榻上昏睡的梁靖緩緩睜眼。


    榻邊圍了不少人,圈椅裏坐著的是謝鴻,世家出身的清貴文官,豐姿如玉,言談從容。她的旁邊是夫人馮氏,雲髻堆疊,鬢發如鴉,眉目沉靜。玉嬛則站在她身旁,長裙束腰,色如煙柳,纖秀的手搭在馮氏肩上,那雙眼睛卻正打量他,好奇而擔心,如春水瀲灩。


    目光觸到彼此,梁靖心神微動,玉嬛卻是麵露喜色。


    “爹,他醒了。”


    一句話提醒眾人,均齊刷刷看向梁靖。謝鴻的目光也從郎中開的那張藥方上挪開,將梁靖神色打量過,問道:“小兄弟傷得不輕,能說話麽?”


    梁靖喉嚨裏輕咳了聲,旋即低聲回答:“多謝救命之恩。”


    “舉手之勞而已,不必這麽客氣。不知小兄弟怎麽稱呼?”


    “晏平。”梁靖有些疲憊的垂眼。


    謝鴻頷首,將手裏的藥方遞回給郎中,笑了笑,“郎中說傷勢頗重,外傷在其次,隻是失了血,須好生靜養,藥已有人去抓了,你隻管安心。不過——你重傷成那樣,實在叫人心驚。魏州城裏最近風平浪靜,也沒聽說過有什麽賊人出沒,不知你是……”


    這顯然是探問底細了。


    梁靖不動聲色地挪開目光,淡聲道:“被追殺。”


    謝鴻目光微緊,“竟會有這樣的事!那追殺你的人……”


    “被我甩開,走遠了。”梁靖頓了一瞬,補充道:“若尊府不方便,我……這就離開。”他身體雖受了重傷,單薄衣衫下健碩的胸膛卻輪廓分明,寬肩勁腰,手臂有力,咬著牙使盡力氣,還真就搖搖晃晃地半坐起來,打算帶著滿身的傷告辭似的。


    謝鴻忙扶住,令他躺著,“不必不必,小兄弟想多了。”


    他雖正被太子打壓,算是身在逆境,卻不是見死不救的人。雖未能探出底細,但察言觀色,看言行舉止,這晏平也不是心懷不軌的人。見他實在精神不濟,便安排人照顧,帶著妻女出來,又命人到府邸周圍查探。


    等仆從回稟說府外一切如常,沒什麽可疑的人,才算是放心,叫馮氏多撥些人照料。


    梁靖就此在謝家住下,玉嬛也鬆了口氣。


    不知是被那身駭人的鮮血以毒攻毒地破了迷障,還是宏恩寺那平安符果真有用,她那噩夢也輕了許多,至少不再半夜三番五次地驚醒,隻是心裏依舊空蕩蕩的,不太踏實。


    ……


    清晨起身,玉嬛盥洗梳妝罷,如常地去花圃裏剪時新的花卉插瓶。


    ——謝家府邸占地不少、裏頭住的人卻不多,屋舍住處皆十分寬敞,當初搬進來的時候,馮氏便特地開辟了幾處花圃,按花木節氣栽植,平常又有仆婦精心照料,每日剪新鮮的來插瓶,幾乎四時不斷。


    因念著客院裏那人傷重,玉嬛特地多剪了兩束,參差斜逸地擱在瓶裏叫人送去。


    花枝清香,怡人心神,對養傷有好處。


    怕丫鬟們偷懶,後晌還特地過去溜達一圈,叮囑眾人務必精心照料。


    這邊玉嬛為梁靖的傷勢和那噩夢擔心,謝鴻那邊,頭疼的卻是她的婚事。


    燈燭昏暗,羅帳半卷,馮氏才盥洗罷,滿頭青絲攏在胸前,背靠緞麵軟枕。


    “那日去梁家,老夫人還特地提起了小滿,說她也十四歲了,問我可曾遇見中意的親事。聽那意思,老夫人還惦記著小滿,想把她娶進梁家去。”


    ——小滿是玉嬛的小名,因生在二十四節氣裏的小滿那日,便取了這名字。


    謝鴻原本在翻書,聽了這話神色稍肅,坐直身子,“她是打算說給誰?”


    “梁元紹的三公子,梁章。”


    “梁靖不是還沒娶親嗎,就輪到他弟弟了?”


    馮氏搖了搖頭,“不是那麽回事。梁靖也快了,我聽說二房的薛夫人中意沈家那位姑娘,沈家也有意跟侯府攀親,就等梁靖回來定下婚事,兩邊算是門當戶對,人人都覺得是好親事。咱們小滿這婚約又……你怎麽打算的?”


    作者有話要說: 抱抱我家小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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