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親王府,燈火通明。


    王爺九千歲躺在榻上,看他最愛的那出老虎戲,看老虎吃人,高興。


    這正看著戲呢,身邊長隨上前,說道:


    “王爺,保定鄉下雨了。”


    “啊?哪啊那是?”九千歲在這看戲呢,也沒走心思。


    “保定鄉,您的地。”


    “我的地那麽多,我哪記那個去,保,保定鄉那地怎麽了?下雨?京城現在不天天下雨,有什麽新鮮的。”


    王爺九千歲,手裏不知幾萬畝的耕地,當朝最大的地主,地多到自己都記不住。


    “爺您這是貴人多忘事,沒事,奴才給您記著呢,那保定鄉啊鬧旱災,鬧七年了。”


    “啊?鬧旱災?咱那收成呢?”


    “哎,佃戶種不出東西,收成少了。”


    “混賬東西!這幫賤民!王爺我大恩,給他們地種,他們這幫廢物玩意兒糟踐東西!”


    九千歲抄起茶杯,往地上摔的粉碎,多會說啊,自己都記不得的一塊地,大旱了七年種不出莊稼,說是廢物賤民糟踐他的地。


    “罰!把那勞契拿出來給我罰!”


    “不用等爺說話!奴才罰他們呢!這幾年交不夠糧食的懶戶,已經讓他們按手印了,後半輩子都給咱們種地,子孫後代都給咱們種地,現在下雨有水了,讓他們給咱種。”


    “行了,少說這本王不感興趣的事。”


    九千歲這一邊說著,一邊看完了出戲,喝退左右,隻留長隨,那是有密事要說。


    “我交代你那事,辦的怎麽樣了。”


    “王爺,您差我派人去與那漕幫翁德岩開價錢,讓他透露京城福壽膏倉庫地址,舍了兩廣總督拜大人向您投誠,奴才三次派人帶著誠意去,他三次送回來三個腦袋。”


    “混賬東西!”


    王爺九千歲猛地一拍桌子。


    “好他個拜餘樓!人遠在兩廣,養在京城的狗倒是聽話,給他看家護院,把著這福壽膏的漕運倉儲!”


    “王爺息怒。”


    “我息個屁!我看他拜餘樓是在兩廣天天跟洋鬼子打交道玩飄了,不知道這四九城裏誰才是地頭龍,我跟他做福壽膏的生意,在京城裏給他打開了道兒,他卻就用屁大點油水分成錢打發,一點不想讓我插足,怎麽著?當王爺我叫花子呢?”


    九王爺拍桌耍著橫,話裏其實沒有多少道理,但可是有他的利益所求。


    福壽膏這是一塊大蛋糕,誰都想啃上兩口,但兩廣總督拜餘樓牢牢把握著福壽膏的進口運輸的渠道,是那個拿著蛋糕的人。


    別看人家人在兩廣,但通過這福壽膏的利益捆綁,已經在朝中結出了洋務黨,為維護這福壽膏的利益周旋。


    九千歲也是拿著其中大頭分成的,勉強算是洋務黨人,但他忍得了隻拿這點分成?


    當朝第一大地主,地多到自己記不清,暗中操控餘誌堂商號炒京城煤價,不知多少商號背後有他的影子,通過九門提督掌握京城城防……


    九千歲就如那老虎戲裏的老虎一般,不知養著多少倀鬼,可以說是當之無愧的當朝京城第一大老虎。


    現在這讓人眼熱的福壽膏生意,他卻要受人鉗製?當一個隻是分蛋糕的小蝦米,這他哪受得了?他屢次派人接觸福壽膏漕運倉儲這些環節上的人,想從兩廣總督拜餘樓手裏撬走這條線,卻屢屢失敗。


    淦他娘的拜餘樓,養的狗可真忠心。


    “明天讓九門提督帶一隊巡防營的人,去找漕幫的麻煩!”


    九千歲這就是純屬找由頭出氣。


    “爺您三思,別驚動萬歲爺那邊。”


    “驚動能怎麽的,沒我在這護著京城的洋務黨,哪有他的福壽膏吃。”


    “哎唷!爺哎!您小心隔牆有耳!”


    好家夥,這話說的長隨都腿軟了,得虧左右沒有人,九千歲也是擺擺手:


    “我那兄弟啊,歲數大的沒幾年日子了,宗人府不止一次令他退位了,可他還把著龍椅舍不得放,那狼狽樣子可太難看了。”


    “爺您別說了,不然奴才得死在這。”


    “看你那慫樣,你快上那保,保定鄉上保定鄉去給我催收去,今年不下雨了麽,給我加收一倍,不,三倍的糧!”


    “得嘞爺,奴才明兒就備馬。”


    ……


    清晨,天上飄著淅淅瀝瀝的小雨。


    保定鄉外的破廟,林壽打著哈欠醒來。


    天上稀薄的雨雲後,太陽照常升起,今天又是不當人的一天。


    昨晚院裏下雨下塌了的大坑還在,但這不重要,昨夜林壽該做的已經做了,現在這也就剩個坑而已。


    林壽騎上小馬駒,打上黑紙油傘,穿行在保定鄉裏,小雨淅淅瀝瀝,佃戶農民們為這場雨歡呼雀躍,向天拜謝老天開眼,跪在地上親吻大地。


    林壽安葬了龍屍,散了龍煞,祛除了這片土地的邪祟,保定鄉的土地,往後會變得更加富饒。


    佃戶們會開開心的繼續在這裏種地,即使地主加收了更多的糧,但應該也不差吧,總比幹旱那幾年要好,盡管他們發現自己依舊越來越貧窮,但他們依舊會用這樣的理由麻痹自己,總比災害那幾年要好。


    土地富饒了,老百姓們卻更貧窮了。


    顯然,貧窮的根源不在土地了,再富饒的土地,似乎也隻是讓地主更富罷了。


    土地興,百姓苦,土地亡,百姓苦。


    地主不死,百姓苦不止。


    林壽騎著馬,打著黑傘,緩緩從雨中的保定鄉穿行而過,淡泊的看著周遭的一切,冷漠的如同一個文明觀測者。


    他能救一方土地嗎?能。


    你想吃飽有沃土術有改良稻,你想認字有傳道授業尺,甚至你想要現代化生活,有工業基石的化學,但是,這些能救一方土地,能救土地上的人嗎?


    科技重要嗎?


    重要,但似乎沒有先進的科技從不是製約一片土地一個國家發展的關鍵,沒有先進的製度才是。


    林壽手握重器,不說救這一個保定鄉的土地,即使讓他救大景的土地,他也能救。


    但是,救得了土地上的人嗎?


    如果說保定鄉繼續荒蕪一年,說不定能燃起點點星星之火,但如今一場雨下來。


    土地活了,火星子澆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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