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帝陳昱設宴招待遠道而來的蜀王,再加上今日朝會上驗明了正身的孝懷太子之子陳旻,這場宴會怎麽都有一種鴻門宴的感覺。說來也是那麽回事,大朝會上莊嚴肅穆,許多事就要顧忌麵子,而這種所謂的家宴,才是權勢鬥爭真正的修羅場。


    這場宴會自蜀王上書之後就開始操辦,盧後親自把關,按照常理她應當在後宮置辦一場小宴招待蜀王的王妃,可沒成想蜀王壓根就沒帶王妃,帶來的是一位沒有名分的李夫人,蜀王王妃健在,這樣的場合這樣的時間,盧後無論如何都不能繞過蜀王的正妃,招待李夫人,是以不過賜下了金銀絹布作為禮品。


    入夜傳膳的宮人們陸續將那些膳食送入殿中,河間王等幾位藩王來得最早,他們到了以後便是陳顯和陳晟,陳顯見了一旁的河間王二人遙遙點頭,接著陳顯便撇下了陳晟往河間王那裏去了。陳晟撇撇嘴角,麵上掛著一絲冷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喝了口茶,如今他再不複昔年先帝時的煊赫模樣,誰都知道陳昱不待見他,是以也沒誰理他。


    陳晟將那茶盞放下,目光在殿中無聊地掃視,繼而看向了階上的座位,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屬於大魏的君王,他細細打量了那個位置一番,平靜地移開了自己的眼睛。可是他的手卻不是這樣平靜,他握緊了拳頭,陳昱對他明裏暗裏的打壓他著實是受夠了。的確,他做了那樣的事,陳昱沒殺他還留著他,其中有很多都是因為龐後欠了龐美人一條命。可饒是如此,陳晟依然不甘心,這種匍匐在陳昱腳下的日子,如果不出意外就是一輩子,這能望到頭的一輩子,多讓人絕望啊。


    想到這裏,陳晟歎了口氣,可似乎又想起了什麽,繼而冷冷地笑了。


    當初奪位失敗又如何,人生啊,原本就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怎能論一時成敗。


    陳昊帶著陳昇入殿了,陳昇還是那副暮氣沉沉的樣子,陳昊同他坐得近嘮嘮叨叨也不知是在說什麽,陳昇隻是浮皮潦草地應著,陳昊說了一會兒就有些不耐煩了,自己喝了那一盞茶坐在那裏生悶氣。


    陳昇見陳昊不理他了,又懶洋洋地靠在身後的軟枕上,看著倒像是渾身沒骨頭似的,他打了個哈欠,在這氣氛凝滯的殿中他仿佛隻是個興趣寥寥的觀眾。權勢鬥爭,早就同他沒有關係了。


    陳昊見陳昇這幅樣子頓時有些氣不打一處來,這個弟弟原本允文允武天之驕子,卻不想三年前的奪位風波,讓他失去母親變成了現在的樣子。陳昊歎了口氣,他原本想要拉著陳昇想想辦法,眼見著洛陽局勢這樣風聲鶴唳,陳昱還將他們壓在洛陽,真是前路茫茫。


    眾人正忙著自己說話,卻見有人道:“蜀王殿下到。”


    殿中霎時便是一靜,隻見蜀王帶著陳旻陳旲走了進來,眾人目光看過了這位權勢滔天的藩王,又看向了他身後的陳旻,蜀王一一看了過去,道:“經年不見,不知諸位可安好?”


    一時間無人接茬,眼看場麵就要冷下去,隻見河間王起身,他走上來,笑道:“堂叔還是一如從前,很是英武啊,可惜侄兒我這些年早就上不得馬張不開弓了。”


    蜀王大笑,拍拍河間王的的肩膀,道:“你阿父當年就是這般,你啊,若是你阿父在定然要讓你勤練弓馬了。”


    河間王破冰成功,這時其他藩王都圍了上來,同蜀王寒暄,這些人中有的與蜀王同輩,不過血緣較遠,算是族兄弟,同他還算是熟悉,有的則是矮蜀王一輩,同他算不上熟悉,卻不妨礙他們忌憚這位藩王。


    這時宮人道:“陛下駕到。”


    眾人在殿中拜下,口稱:“拜見陛下。”


    陳昱換上了常服進來,玄色衣衫上鑲著朱紅色的龍紋將他映得更加清瘦,他上了台階落座,淡聲道:“請起,今日我們論陳氏宗族親情,不論尊卑君臣。”


    陳昱麵上帶著笑,眾人落座,陳昱舉杯道:“開宴吧。”


    高景高聲道:“開宴。”


    隻見樂人歌姬次第而入,恢弘而優美的樂聲響起,一眾歌姬引吭高歌,歌曲並無歌詞,乃是眾歌姬以無意義的音節吟唱,那歌聲整飭而而和諧,回環往複間聽不到一點雜音,殿中人麵上皆帶著些享受,仿佛天地間所有的秩序都統帥在這樂聲之中,這是他們從未聽過的音樂。


    歌聲漸漸停歇,眾人還沉浸其中,隻見蜀王拊掌笑道:“盡善盡美,真可謂盡善盡美。”


    陳昱道:“叔父也喜愛這樣的樂聲?”


    蜀王道:“和諧之音,怎能不愛,這樣的樂聲倒是從未聽到過。不知陛下從何處尋來的藝人,這樣好本事,頗有昔年師曠之能。”


    陳昱舉杯道:“兩年前有農人在田中掘出了一段城牆,仿佛是古商遺址,那碎了的陶瓶上有一段樂曲,經過宮中樂師考證應當是古商《大濩》之音。”


    《大濩》乃是成湯滅夏桀之後所做,歌頌成湯的功德,經年流轉,早就成了雅正的典範,乃是中正平和之音,是禮樂製度的代表。蜀王聽到陳昱說起這雅樂的代表,心中一動,嗬嗬笑道:“原來是商湯雅樂,不想這般氣勢恢宏。”


    陳昱道:“雅者,正也,乃禮樂也。不知叔父在蜀地常常聽一些什麽樣的樂曲?”


    蜀王道:“蜀地雲樂,蜀人性安逸,喜鄉間民歌,不過靡靡之音罷了。”


    蜀王這樣說,是不想同陳昱在這隻有皇帝能用的雅樂上爭辯,卻見陳昱話鋒一轉,“蜀人天性爛漫,怕是不愛這樣莊重肅穆的樂曲,不過樂有教化之功,蜀人不愛雅樂,是以行事頗為放蕩無稽,叔父為一地藩王自當教化民眾才是。”


    陳昱話音一落,隻見蜀王臉色一沉,道:“不知陛下此言何意?”


    陳昱看向蜀王,殿中人交盞喧鬧之聲霎時一靜,都默默看過來,陳昱將手上的酒杯放下,掩唇咳嗽了幾聲道:“蜀地的錦城十分富庶,生產糧米蜀錦,可是朕聽聞錦城的城牆比洛陽的城牆長了十丈,不知此事叔父當做何解?”


    蜀王放下酒盞,麵色不虞,陳旲低著頭默默不敢言,蜀王見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卻見一旁陳旻拱手道:“陛下,此事另有分辨。”


    陳昱看向陳旻,道:“哦,不知其中有什麽隱情?”


    陳旻冷靜道:“錦城富庶,可深受周邊夷族所擾,是以城牆高而深,蜀地雖好,卻不比洛陽,乃千年古都,無邊患之憂。”


    陳旻這話說得實在是漂亮,這是在示人以弱,陳昱聽了心中嗤笑,那夷族叫蜀王的毒辣手段治得遁入山林許多年了,錦城逾製而建,不過據天險罷了。


    陳昱道:“堂兄此言有禮,不過此事雖情有可原,卻也足見蜀人之不開化,來人,將《大濩》之音的樂曲賜下,叔父為蜀王,自當以此樂教化萬民才是。”


    蜀王冷哼一聲起身拱手道:“謝陛下仁厚。”說著領了宮人呈上來的樂曲,坐在蒲席上,麵色冷凝。


    陳昱笑著道:“朕敬叔父一杯。”說著舉杯,蜀王也舉杯,皮笑肉不笑道:“多謝陛下。”


    二人相對飲酒,隻見陳昱有些勉強地喝完了手上的酒,一旁高景遞上了絹帕,陳昱掩麵似乎是咳嗽了兩下,麵上帶著些病態的嫣紅。蜀王見了,眼中閃過一絲冷嘲。


    陳昱又坐了一會兒,麵上密密麻麻都是汗,嘴唇也開始發白,他起身道:“請諸位隨意,朕要下去更衣。”說著就離開了,眾人目光別有意味地隨著陳昱離開的身影而去,他一走,殿中氣氛一鬆,便都開始推杯換盞了。


    蜀王將那手中的樂曲丟在桌上,隻見陳旲在一旁吃菜,蜀王冷聲道:“無用之人,吃菜倒是有用。”


    陳旲一默,將伸出的筷子收了回來,蜀王看了更加生氣了,暗聲道:“不成器。”


    陳旲看了看身旁神色泰然的陳旻,他有些氣悶地咬咬牙,起身道:“阿父,我去更衣。”


    蜀王煩了陳旲,揮揮手道:“去吧。”


    陳旲退出,他方才喝了些酒,一腔胸臆不住翻滾,他出了大殿,在附近閑逛,冷風吹在臉上,他覺得自己的心緒慢慢平複下來。


    陳旲走了沒多久,陳旻也起來,道:“叔父我去看看阿旲,他方才喝了不少酒。”


    蜀王此刻正在同一位族兄敘舊顧不上陳旻,方才心中鬱氣還未平息,揮揮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陳昱往外走,卻在門前遇上了陳晟,他二人年歲倒是相當,陳晟似乎也是要出去醒酒,見了陳旻,拱手道:“拜見堂兄。”


    陳旻道:“您是燕王殿下,我不過是個白身,當不得如此大禮。”


    陳晟道:“陛下所言,今夜論兄弟,不論身份。”


    二人相視一笑,陳晟道:“堂弟不打擾堂兄了。”二人拱手,陳晟離開,陳旻望著陳晟離開的身影,笑了笑,心道這陳晟也是有趣,他望向陳旲離去的方向,麵色略沉。


    七繞八繞進了一處閣樓,陳旲有些累了,他坐在廊下望月,忽然聽得一個女孩兒的聲音響起,隻見陳姝走了進來,道:“怎麽,受氣了?”


    陳旲沒理她,陳姝卻也不在意,陳姝道:“堂叔讓人傳話過來的,現在卻要裝作不認識,這是什麽意思?”


    陳旲道:“殿下真是神出鬼沒。”


    陳姝笑了,月光下笑容有些冰冷,“這是我的家,自然什麽地方都能去了。”


    陳姝走近了,坐在陳旲旁邊,同他一起望月,她道:“這種被阿父忽視的感覺滋味不好吧,阿姝最能理解了,做也錯不做也錯,總之錯處都在自己身上,永遠都不能成為讓阿父滿意的孩子,永遠都不能得到認可,永遠都不能被看到。”


    陳旲看向陳姝,陳姝沒看他,仿佛不是在同他說話,陳姝個子太矮隻能坐在那裏晃晃腿,看著真像是一個可愛的孩子在訴說自己的煩惱。想到這裏陳旲諷刺一笑,這宮中哪有什麽真正的孩子啊,他們被迫早早的長大,剛會說話就要學著算計人心。


    陳旲道:“何必呢,何必非要讓他看見呢?”


    陳姝聽到陳旲這樣說,她轉過頭,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道:“對呀,想要什麽自己去拿不就好了,何必要等著別人給你?”


    陳旲道:“你說你可以幫我?”


    陳姝道:“你若是想要貿然回蜀地,那是不可能的,畢竟陳冕還在蜀地,後方空虛,蜀王不一定會防你,可是李夫人定然對你有所防備。”


    陳旲道:“聽殿下的意思,你能讓我不引起他們的疑心回去?”


    陳姝點點頭,道:“不過讓你生一場小病罷了,金蟬脫殼之計。”


    陳旲細細打量陳姝,道:“我憑什麽信你?”


    陳姝支著腦袋,偏偏頭,仿佛真是個天真的孩子,她道:“是啊,你憑什麽信我呢?”


    “嗯,不對呀,你不信我還能信誰呀,信你的阿父?”陳姝展顏一笑,靠了過來,輕聲道:“就憑你想要的我能給你。”


    “事後,許你蜀王之位如何?名正言順的蜀王之位。”陳姝淡淡語氣中全是誘惑。


    陳旲想了想,起身離去,道:“那麽公主殿下背後的人想要什麽呢?”


    “倒也不想要什麽,不過是希望堂叔能夠把這蜀王的位置長長久久坐下去。”陳姝頓了頓,朝著陳旲勾了勾手指,陳旲矮下身子,陳姝道:“不過我倒是覺得,堂叔若是行有餘力,將那陳冕送出來可好?”


    “哈哈哈哈。”陳旲笑了,仿佛聽到了什麽有意思的笑話,他道:“阿冕是我的親弟弟。”


    陳姝搖搖頭,道:“又不是要陳冕的性命,他呀留在蜀地也是棘手,不如送出來在洛陽為質,可見堂叔的誠意。”


    陳旲目光中有些猶疑,他道:“殿下小小年紀多智近妖,不知背後何方高人指點。”


    陳姝不答,隻是看看月色,道:“太晚了,堂叔該回去了。”


    陳旲麵上驚疑,心中有些亂,他隱隱覺得陳姝身後的人怕不是盧後那麽簡單,隻是那謎底太可怕,他不敢說出來,他覺得仿佛一盆涼水澆了下來,他張張嘴,聲音有些幹啞,道:“你,不怕我說出去?”


    陳姝道:“堂叔該回去了,說出去,堂叔就還要過這樣的日子。”


    陳旲身形一震,麵上帶了些苦色,朝著陳姝拱拱手,道:“多謝殿下指點。”說完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步伐十分堅定。


    陳姝偏過頭道:“出來吧。”


    隻見假山下一個男人緩步出來,真是陳旻,陳旻道:“殿下好算計。”


    陳姝在那廊下的條凳上坐著晃腿,她道:“班門弄斧罷了,堂伯何必要取笑阿姝?”


    陳旻道:“阿姝,你要阿冕做什麽呢?”陳旻溫柔地看著陳姝,仿佛透過她看著另一個人。


    陳姝道:“堂伯手中有籌碼,我手中自然也要握著籌碼,不是麽?”


    “聽聞堂伯要與阿父一戰,初聽此言覺得堂伯發夢,現在想來卻不是這樣,堂伯的確有與阿父一戰的倚仗,倒是阿姝小看了堂伯。”


    陳旻走過來,坐在了陳姝旁邊,他道:“我也曾同你阿娘在這廊下賞月。”


    陳姝偏頭看著這個男人,他雖然有些老了,卻難掩湛然風姿,他眉眼中有黯然,更多的是平靜,那是一種即將解脫的平靜。


    “阿娘說你會保持本心,是這樣麽?”


    陳旻自嘲地笑了,道:“本心,或許我的本心從來泡在陰謀和仇恨的毒汁當中。”


    陳姝直視陳昱開門見山道:“我留著陳冕還有用,蜀王陳旲不死,陳冕就不會死。”


    “阿姝,你很厲害。”陳旻看著陳姝道:“如今情勢不明你就開始下以後的棋了。”


    陳姝笑得智珠在握,“情勢不明?不明的不是情勢。”


    陳姝看向陳旻的目光頗具威勢,陳旻對上陳姝的目光,他道:“我們可以合作,但是我與你阿父自當一戰。”


    陳旻言語之間有些悵然,“這一切總要有人來結束。”


    陳姝挑眉:“好,成交。”


    “成交。”


    夜色為掩飾,有許多事悄悄地發生著。陳晟一路而去,來到了宮中一個避人的所在,這裏假山林立,從來是說話的好地方,陳晟在一座假山底下等著。


    等了好一會兒,陳晟麵上帶著些焦急之色,他頻頻張望,終於咬牙決定還是要走,就在這時,陰影處一個穿著兜帽的女子走了出來,抱住了他的腰。


    陳晟渾身上下一僵,還是按上了女子的那雙手,指尖隱隱有丹蔻,嬌美異常。


    陳晟喟然長歎,“阿清。”


    那女子抬頭,赫然便是孟婕妤,孟婕妤哽咽道:“表哥。”


    陳晟咬牙道:“昔年你嫁了陳昱,遞了東西出來說你我情斷,如今你又找我做什麽?”


    孟婕妤哭道:“難道表哥還在為從前的事情傷懷?表哥怪我?”


    陳晟想要拽開孟婕妤的手,孟婕妤道:“表哥,家族的命令,我能夠違抗麽,我也想嫁與表哥為正妻,可是家族要用我加強與太子殿下的關係,我不過是個小小女子,身不由己啊。”


    陳晟道:“阿清,這件事不怪你,是我無能。”


    說著陳晟就要走,孟婕妤抱緊了他,道:“表哥,如今我在宮中的日子生不如死啊,阿婥病了許久,盧後都不讓開庫取藥,她存了要殺我的心思啊表哥,表哥我實在是沒了法子才來尋你。”


    陳晟低沉道:“我,我能有什麽法子?”


    孟婕妤湊了上去,在陳晟耳邊道:“表哥,求表哥助我,我,我願相許,許表哥攝政王之位。”


    陳晟將孟婕妤攬進了懷裏,暗處他的眼中閃著光芒,手附上了孟婕妤的脊背。


    孟婕妤倚在陳晟懷中,勾起了一個嘲諷的笑。


    而假山另一側,一個小宮人正蹲在那裏,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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