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後,陳昱禦駕回宮,一時間所有的目光都匯聚在這裏。這些日子洛陽表麵上一派祥和,實際上各方皆坐立不安,多年政治風雨,他們已經能夠嗅到風暴的氣息。


    許濛躺了五天,才將將起得了身,現在常常在院子裏逛逛,吃東西可真是比以前清淡多了,不過最讓人發愁的是,許濛現在莫說是吃肉,那生肉便是讓她看也不能看到,用滿娘的話來說,許濛這是有了心理陰影,一時半會不容易好的。


    院子裏的東西都被收拾好了裝箱,許濛身上披著披風上了車駕,她坐在榻邊,滿娘陸陸續續拿了些點心進來,她近來給許濛做了幾道鹹口的點心,倒是讓許濛很是喜歡。


    “快別忙了,阿滿,你坐下吧。”許濛見滿娘忙得團團轉,出言道。馬車內部很是寬敞,就像是一座移動的小房子,不過今天陳熠和陳姝都不在,馬車裏就她和滿娘,看著怪冷清的。


    滿娘把最後一些東西收拾好,坐了下來,道:“要不要睡一會兒?”


    許濛搖頭,道:“才不呢,睡了這麽些天,人都睡軟了,現在我的馬車也慢慢大了,可是小彘和阿蒼都不在,怪不習慣的。”


    滿娘笑道:“他們啊,慢慢都要長大的,阿熠現在有侍衛陪著騎馬,累了就上馬車上去休息,阿姝呢,被陛下叫了過去,看這個架勢將來我們倆作伴的可能性比較大。”滿娘腹誹,陳姝現在倒是常常往陳昱那邊跑,陳熠看在眼中,居然一言不發,仿佛對陳姝的舉動毫不在意似的,這兄妹倆到底是什麽意思,滿娘著實看不明白。


    許濛笑了道:“是呀,慢慢的都要長大了。”


    滿娘看許濛臉上居然有了老母親一般的欣慰神色,翻了個白眼道:“行了,你也就是二十幾歲的美少女,幹嘛這麽老氣橫秋的。”滿娘刻意說了些逗趣的話,道:“我覺得你現在想這些大可不必,關鍵是陛下答應你了什麽,千萬不能忘了。”


    許濛來了興致拉著滿娘的衣袖道:“陛下說阿爺身體很好,還常常在玄武坊的學堂裏教書,陛下還說他居然都想要請阿爺去太學教書呢。”許濛陷入了回憶,道:“說起來,三年前一別,這麽久都沒看到阿爺了,阿姝和阿熠也沒見過阿爺,若是阿爺見了他們一定會很高興的。”


    “古人說的,讀萬卷書行萬裏路,許爺爺走過那麽多地方,見識不凡,教書肯定很有意思,所以你呢,就要好好吃飯,乖一點。”滿娘估摸著許濛的確需要正麵的激勵,所以這些日子她常常陪著許濛聊天,說起來親眼見到了那樣的場景,許濛留下了陰影是正常的,且需要時間去慢慢緩過來。


    許濛笑了,窗外的風卷了進來,撲麵一陣微苦的花香,她道:“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吃飯。”說完,許濛若有所思,她道:“阿滿,有一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滿娘偏頭,道:“說吧,什麽事情?”


    許濛道:“高氏死前提到了霜枝,她說她以為是霜枝背叛了她,實際上是青葉,陛下已經同我說過青葉行刺於他,那麽我想,是不是可以從霜枝這裏挖出來點什麽。”


    滿娘有些著急道:“你還要去呀,這次真的折騰得夠嗆,要不是你有先見之明,阿姝能夠當機立斷,阿熠趕到的及時,你早就死了,你不放棄追查麽?”


    許濛搖頭,道:“其實隻差最後一步了,高氏原本約的人就不是我,可是青葉卻設計讓我去,我若是去了就死在火場中,死無對證,我若是不去,隻怕高氏也逃脫不了死局,青葉非殺我不可的緣由,我是知道的。”


    滿娘道:“你知道?”


    許濛點頭,道:“當年我上元節差點被華音勒死,後來在豹苑華音又要殺我,我不明白為何要殺我,後來得知了李樾的真實身份我才反應過來。也許在某些人眼中,我是牽製李樾哥哥的人吧。”


    滿娘有些緊張,她道:“阿濛,你遇到過這麽多刺殺,你都沒和我說,上元節那次到底怎麽回事?”


    許濛安慰地笑了笑,道:“無事,這不是好好的,高氏背後的人同秦氏相關我是能猜出來的,既然隻差最後一步,便沒有放棄的道理,霜枝我是要見的。”


    “那,李樾呢?”滿娘輕聲道。


    許濛無奈地笑了,道:“也許我該和他說讓他放手,讓他不要再興風浪,不要再把無辜的人卷進來,但是,阿滿,他經曆的秦氏經曆的,這一切的一切不是我說幾句這樣看似好心的話就能化解的,我沒有資格也沒有立場這樣做。不過,我相信他,我相信他是個能夠堅守本心的人,那才是我認識的李樾。”


    滿娘深深看了許濛一眼,道:“阿濛,我覺得你不太一樣了。”


    許濛笑了,道:“沒有,隻是長大了一點點,明白了更多的事。”接著許濛掀開了簾子,將頭微微探了出去,隻見不遠處陳熠正叫人帶著騎馬,許濛看著他眼中帶著笑,她道:“真好啊。”


    車隊中,一架馬車縮在最後麵,這時一個宮婢走來,手上端著托盤,道:“皇後讓我來送些東西。”


    車中人是陳煒,他麵色蒼白,帶著些驚惶,從前高娙娥在的時候不過是個看起來沉默內向的男孩子,現在卻多了惴惴不安之態,他隱隱知道了自己失去了母親,雖然這些日子陳昱常常陪著他,可是他還是難以掩飾心中的不安。


    他身旁的乳娘看著陳煒因為那外麵響起的聲音瑟縮了一下,不由有些心疼,她把陳煒護在身後,掀起了車簾道:“姑娘不知所為何事?”


    那宮婢手上拿著的是一碟奶糕,她笑道:“皇後知道大殿下早上用的不多,所以讓奴婢送些東西過來。”


    乳娘看向了宮婢手上的奶糕,道:“多謝皇後關心。”伸手將奶糕接了過去。


    宮婢行禮,陳煒忙道:“快請起。”


    宮婢含笑道:“皇後還說,若是大殿下悶了倒是可以出來走走。”


    陳煒搖搖頭道:“不了,父皇叮囑不要亂走。”


    宮婢似乎還想說什麽,卻聽身後傳來高景的聲音,宮婢一凜,忙躬身下拜,道:“高常侍。”


    高景仿佛是沒看到那宮婢似的,朝著陳煒行禮道:“大殿下,陛下請您過去,二公主殿下現在在陛下車架上,也好同殿下作伴。”


    陳煒見是高景來了,他點頭道:“好,請高常侍帶路。”


    高景領著陳煒離開,那宮婢咬牙,終究沒法子,還是離去了。


    陳昱這廂正在同陳姝對弈,二人棋路相近,天馬行空的風格,陳昱不意原來自己是這麽難對付,他在陳姝那裏吃了不少虧。陳姝也難得的不再是往日那種捏著棋子眯著眼睛漫不經心的模樣,現在看起來頗是聚精匯神。


    陳姝落下最後一子,道:“阿父,你輸了。”


    陳昱將手中棋子放下,道:“終究棋差一著,阿姝果然厲害,朕倒是對阿姝越來越好奇了。”


    陳姝笑道:“這有什麽可好奇的,阿姝不過是個小女子罷了,這次也不過是僥幸。”


    僥幸?二人自上車以來這已經是第三盤棋了,陳姝連著贏了三盤,難道都是僥幸?


    陳昱倒是也大方,他道:“阿姝想要什麽?”


    陳姝把玩著袖子上的蜀錦,不經意一般道:“左右沒什麽東西太想要。”當然沒有啦,陳姝做了皇帝,陳昱的內庫都是她的,裏麵都有些什麽珍奇寶貝,陳姝簡直一清二楚,不過她倒是對陳昱手中別的一些東西挺感興趣的。


    “嗯,阿姝從小野慣了,說實話,這宮裏著實待著沒什麽意思,不如這樣,阿父賞阿姝能夠時時出宮如何?再撥了阿姝一隊人馬調遣,怎麽樣?”


    陳昱挑眉,他道:“阿姝口氣不小,不知阿姝想要一隊人馬做什麽呢?”


    陳姝看著手上的蜀錦紋路精美,這樣的好東西也就產自蜀地,價值萬金,當然一大半的錢都進了那位蜀王的口袋,她道:“左右也不打算做什麽,不過是看看洛陽景致,走馬觀花罷了。”她倒是記得那位蜀王的長子陳旲還在洛陽羈留,不知能從這陳旲手中摳出點什麽有意思的東西。


    陳昱沉吟片刻,道:“好。”


    陳姝笑了,道:“說定了。”


    二人談笑宴宴,高景扣了扣馬車,陳昱道:“進來。”


    高景將那陳煒帶了進來,陳昱讓陳煒坐在他身邊,高景道:“陛下,方才皇後身邊的宮婢給殿下送了奶糕。”


    一句話說完,卻見陳昱麵上淡淡,對著陳煒道:“奶糕味道如何?”


    陳煒輕聲道:“沒有阿娘做得香甜。”小小一個孩子說話讓人傷感,陳煒頓了頓,忽然抬頭認真地看著陳昱,道:“阿父,阿娘是不是,死了?”


    這些日子並沒有人把真相告訴陳煒,可是皇宮裏哪有真正的孩子,他終於還是猜到了。


    陳昱一滯,點了點頭,把陳煒摟在了懷中,懷裏的男孩抓住了陳昱的衣襟,終於還是哭了,他忍了很久,哭聲漸漸大了。


    陳姝在一旁冷眼旁觀,失去母親的感覺,她也曾體會過,不過是那時候沒有人安慰她,她和阿兄在那間小房子裏守著,看著母親沒了生氣的臉龐,那個夜晚是她人生中最黑最冷的夜晚。


    過了一會兒,陳煒哭著睡著了,陳昱把他放在裏麵的榻上,蓋上了小被子,這是他第一個孩子,還是心疼他。


    陳姝的臉隱在暗處,忽然道:“真好啊。”


    “嗯?”


    陳姝緩緩道:“我的阿娘死得時候是我和阿兄守著的,她病了許久,輕得像根羽毛。”


    陳昱的心像是叫人攥了一把,許濛死了,前世的她,早就死了。


    “我那麽好的阿娘死了,唉。”陳姝一歎。


    陳昱忽然覺得愧疚,他前世從來沒把許濛放在心上,今生他與許濛起於好奇,後來相依,終於算計,可是前世他與許濛還是錯過了,連帶著這兩個孩子也沒有用出現在他的視野中,他給了他們君王的威儀,卻沒有給他們阿父的溫情。陳昱伸手將陳姝攬在懷裏,摸了摸陳姝的腦袋。


    陳姝掙紮了兩下,從陳昱懷中掙脫,冷笑道:“嗬,阿父真把我當做五歲小兒了。可惜啊,阿姝早就不哭了,你的一番慈父心留著給別人吧。”


    陳昱低頭,隻見小女孩兒抬頭倔強地望著他,目光炯炯猶如一柄利劍,陳昱後知後覺感到遺憾,今生他遇見了那最好的許濛,可沒有珍惜她,現在搞成這個樣子。前世他著實虧欠了這一雙兒女,原本想著今生能夠補償,可是他們也重生了,早就成長到不需要補償,不需要溫情的模樣。


    永遠都在錯過,永遠都有遺憾,原來帝王也是凡人。


    罷了,這小姑娘想要什麽不如隨她。


    陳姝道:“阿父最好不要用這種肉麻的眼神望著我,我活過來也不是同你玩什麽父女情深的,不過,醜話說在前麵。阿父,盧氏得了皇位,得了名分,孟氏得了幾十年煊赫跋扈,高氏殺了你,她和兒子倒是活得不錯,這些女人,說來阿父也不欠她們什麽。要我說,隻怕她們還愧對阿父。”陳姝忽然抬高了聲調,道:“可是我母親,前世今生,阿父你都欠她的,你要記住。”


    陳昱苦笑點頭,居然不知該說什麽好。


    陳姝話鋒一轉,道:“阿父啊,你瞧瞧,不過死了個高氏罷了,現在就有人坐不住了。”陳姝的目光落在睡著的陳煒身上,陳煒身子瑟縮了一下,仿佛陳姝的目光涼著他了。


    陳昱看向陳煒,聯想到方才高景所言,若有所思。陳姝見陳昱的神情,笑了笑,坐在了小幾旁,盧氏和孟氏相爭多年,現在就讓她陳姝往這把火上澆點油吧。


    車駕到了洛陽城外,群臣跪迎,其中三公九卿不說,便是連留在洛陽的藩王們也都來了。


    陳昱留在皇莊的這段時日,洛陽可算是謠言四起,那高氏一族叫拘在宅子裏,也不知是個什麽處置,高娙娥莫名就死了,皇莊大火,城郊的五營人馬也多有調動,整個洛陽仿佛一座活火山,不知什麽時候就要噴發。


    官員們皆麵麵相覷,一句話都不敢說,前麵三公之中的司空唐碩看著雖然鎮定,可是人們能夠從他麵上的疲色看出,陛下那裏定然是發生了一些事情。要知道唐氏乃是陛下姻親,鐵杆的保皇黨,唐碩身居高位,這幅神思不屬的模樣,隻可能同陛下相關了。


    隻見管道上一隊馬車緩緩前行,耳邊有人道:“跪。”


    眾人皆跪伏在地上,馬車漸漸近前,帶來滾滾黃煙,官員們身上臉上和嘴裏都是黃土,可是卻沒人在意。


    終於那最大的一架車停在了麵前,陳昱在高景等人的攙扶下走了下來,道:“眾卿請起。”


    眾人起來,都把目光往陳昱臉上瞧,隻見陳昱起色不錯,看不出什麽問題,這就奇怪了,不是說那高氏有人意圖行刺麽,陛下反應這麽大,他們都以為是出了什麽事,可是現在看來,陛下很是康健啊。


    唐碩上前扶住了陳昱,陳昱擺手,忽然嗓子癢似的,拿出手帕捂住嘴咳了幾下,倒也不厲害。


    唐碩將陳昱手上的手帕接了過來,迅速揣在了袖籠裏,不過還是有那眼尖的瞧見了,那手帕上分明洇出了一點點紅意。


    再看這麵色紅潤,同大家寒暄的天子,眾人目光皆高深莫測起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最強重生陣容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軟妹凶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軟妹凶猛並收藏最強重生陣容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