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帝下旨將圈禁在暗室的太子移到了環境更好的宮室中,並且為他賜下良醫,診治病痛,這道詔令頓時讓後宮和前朝都在稱頌魏帝的仁善之心。


    東宮的人繃了這麽些日子的那根弦總算稍稍鬆弛下來,太子的姬妾們臉上都有了些笑影,心道陛下隻要還念著父子之情就好,到時候再徹查一下陳晏之死,便更好了。


    接到消息的時候太子妃正在看著陳姝與陳熠吃飯,兩個孩子差不多要一歲半了,平日裏很安靜,極少說話,可太子妃知道,他們早就會叫阿娘了,可偏不叫她。放在從前,太子妃定然要用手段整治他們,可是現在她日日思慮,壓根沒空顧到這裏來。


    陳姝和陳熠也發現,今天的太子妃有些神思恍惚,他們對視,眼中都是疑問。


    阿嫗將消息一說,太子妃見阿嫗臉上神情,冷笑一聲,道:“陛下這不過是緩兵之計,阿嫗這麽高興,可見東宮危矣。”


    阿嫗斂了神情,道:“女郎這話是何意?”


    “且不說殿下醉後誤殺親弟的事情還未查清,尚且是一筆爛賬,再者,你說陛下若是真的生了慈父之心,何不將病中的殿下放出來,查明真相,可見這一切不過是緩兵之計,讓底下的人稍稍放鬆,讓情勢不那麽緊急罷了。”


    阿嫗一聽了太子妃的分析,臉上的喜悅如同冰雪消融,她憂慮道:“那,該怎麽辦呢?”


    太子妃道:“如今,總也抓不住這時機,我們困在東宮消息不暢,不能自亂陣腳。”說著太子妃沉吟道:“眼下看似風聲已緩,實際上不過是風暴前的寧靜罷了,若不能破局,隻能眼睜睜看著太子事敗了。”


    太子妃揉了揉額角,道:“阿嫗,我讓你去查的事情,查清了麽?”


    阿嫗臉色一黯,走上前來,看了看榻上的兩個孩子,陳姝和陳熠正自顧自玩著,她低聲道:“查清了,似乎真是三娘。”


    太子妃手中茶盞砰得一聲放在案上,顫聲道:“你們沒搞錯?”


    阿嫗一咬牙,道:“真的是啊,傳出消息的是從前伺候三娘的人,怎麽會錯。”


    太子妃掌心緊握,恨聲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若是太子這裏稍有差池,家族定然翻臉不認人,但是誰能想到,誰能想到啊……”


    太子妃怒極卻不能大聲說話,她聲音低啞,道:“多好的打算,他們把三娘送去給燕王,嗬,眼見著太子這裏無利可圖,便想著兩方下注,再沒有這樣好的盤算了。”


    阿嫗上來,撫上太子妃的手,道:“女郎,此刻切不可同家族離心,您隻當不知道吧。”


    太子妃捶了捶床榻道:“怎麽當做不知道,阿嫗,你可知大穆厲帝之妻怎麽死的,當時厲帝無道,我盧氏早就想要反之,又怕擔了亂臣賊子的名頭,便讓厲帝之妻設計自己死在厲帝手中。她是按照家族的吩咐,被厲帝用弓弦生生勒死的。太子若是事敗,我隻怕活得還不如那厲帝之妻,不,我不甘心。”


    阿嫗默默流淚,道:“女郎,你太苦了。”


    太子妃冷笑:“我從來都隻是一枚棋子罷了,生死皆不由己,眼下就是我唯一的機會,不行,阿嫗,我們不能這樣枯坐東宮,我們要出去,我們要破局。”


    太子妃已經叫阿嫗帶來的消息衝的頭暈眼花,她心中的興奮和憤怒不斷翻滾,她迫切地想要找到一條生路,忽然,她的目光鎖定到了榻上的兩個孩子身上。


    是了,比起正當盛年的太子,陛下對自己的孫兒還是有幾分憐惜的,那麽,也許可以通過這兩個孩子,從東宮出去,見到陛下,甚至留在陛下身邊侍疾,那也要比坐在這裏,我為魚肉強。


    太子妃將陳熠抱在懷中,低聲道:“阿熠,走,我們去看看阿爺,你要乖一些。”


    陳姝目光對著陳熠,似是在說這太子妃抽的什麽風,陳姝忽然眼珠一轉,伸手道:“不,不要爺,要父。”


    陳姝剛把這話說出口,一旁的陳熠頓時知道陳姝打的是什麽算盤,他心中冷笑一聲,一樣重複道:“不要,爺,要父。”


    兩個孩子的童言,那阿嫗忙過來拿著手裏的玩具逗弄他們二人,太子妃原本也是想要勉強安撫一下這兩個孩子的,可是忽然,她的手頓住了。


    不要爺,要父。


    不要皇帝,要太子。


    隱隱的,太子妃似乎是抓到了什麽,她眼中光芒愈盛,如果,隻消下對了這步棋,就沒問題了,隻要太子還是太子,這一切便都還有轉機。


    她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心如擂鼓,既然有這樣一條路,現在的關鍵問題就是,她到底敢不敢這樣做,成則母儀天下,敗則粉身碎骨。


    太子妃口中都是血腥味,宛如林中蟄伏的一頭猛獸,退,真是退無可退,退到哪裏去?進,隻需要進一步,這天下至尊之位唾手可得。


    她犧牲了這麽多,失去了這麽多,就這樣敗了,怎麽甘心?


    “阿嫗。”太子妃道。


    阿嫗放下了哄著兩個孩子的小布偶,抬頭看太子妃,隻見太子妃臉色煞白,眼中卻有著不正常的狂熱,太子妃如夢囈一般道:“把最深的那條線起出來吧,我要用。”


    阿嫗沒想到太子妃居然要用她們入宮這許多年來經營最深的那條線,她道:“女郎這是要做什麽,何至於此啊?”


    太子妃搖頭,輕聲道:“再不用,怕是沒有機會了。”


    說完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露出了一個笑容,又道:“破局,倒不如殺了這執棋人,哈哈哈哈。”


    太子妃帶著摸不著頭腦的阿嫗離開,榻上原本睡著的陳熠張開了眼睛,看向陳姝,道:“阿妹好手段。”


    陳姝閉著眼睛沒說話,陳熠又道:“借刀殺人,血都不見。”


    陳姝睜開眼睛,毫不閃躲地對上了陳熠的目光,道:“阿兄這話,阿姝聽不懂。”


    陳熠忽然憤怒,費力地爬起來抓住了陳姝的衣服,道:“你,要殺阿爺。”


    陳姝笑了,笑靨純潔,隻聽她道:“殺父弑兄,陳氏本色罷了。”


    陳熠忽然放開了陳姝的衣物,無力地躺在榻上,道:“嗬,果然我陳氏本色啊。”


    陳姝自然知道陳熠說的什麽意思,也不辯駁,道:“阿兄覺得盧氏此行,有幾分勝算?”


    陳熠道:“至多三分。”


    陳姝神秘兮兮地笑了,道:“之前我清洗宮中,倒牽扯出盧氏的一樁舊事,現下她該有五分把握。”


    陳熠沒管盧氏到底幾分把握,他敏銳地抓住了重點,道:“清洗宮中,是何緣故?”


    陳姝撇了撇嘴,一不小心說漏嘴了,她為什麽清洗宮中,自然是因為陳熠不明不白了死了,不過這一切她才不會說呢,哼!


    陳姝艱難地翻了個身,躺那兒睡了,陳熠見陳姝不說話了,還想跑過去追問,奈何剛剛起來的時候太用力,現在手腳酸軟,動不了了,隻能這樣躺在床榻中間,像個翻過個的小烏龜。


    ————


    燕王府邸,陳晟臉上漲紅,勃然作色,道:“此話當真?”


    座下男子一襲青衫,卓爾不群,正是李樾,他道:“這本來就是事實,何須樾多費口舌,殿下隻需要探查甘泉殿龐美人舊居即可。”


    陳晟雙手握拳砸在案上,道:“若真如你所說,我母親正是死在了龐後手上,那我與陳昱此仇不共戴天。”


    李樾全然沒有唄陳晟的憤怒影響,他端起茶盞飲茶,溫和笑道:“如今陛下起了慈父之心,將太子從暗室中移出,隻怕這次的事情,會高舉輕放,如今陛下的身體,燕王殿下也不是不知道,若是陛下為了朝堂穩固,容下了太子,這不是不可能的。”


    陳晟雖驚怒卻還沒有失去理智,他道:“我憑什麽相信你。”


    李樾道:“宮中李婕妤是樾的族姐,這事也是她透出來的,六殿下夭折,阿姐心死,不過是希望太子能夠受到應有的懲罰罷了。”


    陳晟沉吟,“此事,我還要派人細細查探,你先回去吧,替我謝過你族姐。”


    李樾起身略一拱手離開。


    李樾走後,陳晟將桌上茶盞狠狠砸在地上,心中怒火難以遏製,如果母親死在了龐後手上,那父皇為何要著人將那知情之人封在了母親舊居中,遮遮掩掩,這擺明了就是偏袒陳昱,他從前沒有細細琢磨這件事,現在想清楚,真是令人心寒。


    同樣是龐氏女所出的孩子,憑什麽陳昱一出世便是中宮嫡子,他便要備受打壓,現在便是連母親真正的死因都不能給他一個交代,這麽多年積壓的不滿,陳晟心中充滿了憎恨和怨懟。


    陳昱欺人太甚,阿父徇私偏袒,叫他怎麽咽的下這口氣。


    現下他手中已經有些力量想到了悄悄湊上來等等盧氏和龐安,陳晟握緊了拳頭。


    李樾將上了車駕,便見車中坐著一個長相普通的女子,她見了李樾道:“公子,蜀地昨日來信,夫人隻怕要歸蜀了。”


    李樾坐定,道:“怎麽,是阿弟來信麽?”


    那女子點頭,又道:“隻是洛陽事隻謀劃了一半,夫人離開沒關係吧。”


    李樾搖頭,道:“無事,既然阿弟想念母親了,便讓母親早些回去吧。洛陽的事都安排好了,母親留在這裏也有危險。”


    那女子有些猶豫,又道:“可是今日有人來報,說佛泉庵失火,靖寧公主不見了。”


    這消息讓李樾蹙眉,道:“怎們回事,不是讓看緊了阿姐那裏麽?”


    那女子搖頭,道:“我們的人藏在暗處,行事束手束腳,公子我們可要著人去尋。”


    李樾擺手,道:“不必了,越動越亂,左右該安排的都妥當了,我們就等著洛陽亂起來吧,這亂局中變數很多,多一個靖寧公主也無妨。”


    說完李樾歎了口氣,臉上顯出疲色,閉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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