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的新年可真是熱鬧,一路行來隻見來往車馬轔轔,這日正是個好天氣。馬車走了一路停在龐氏府邸門前,龐府位於城東,乃是洛陽城中權貴世家的居所,這裏路上人少,來往皆是衣著不凡之人。


    這馬車外麵看著很是低調,不過從那匹馬就能看出來這主人非富即貴。


    一個穿著青灰色袍子的男人從車裏跳出來,伏在地上,接著一雙細白的手撩開了馬車的簾子,一個圍著黑亮狐裘的男人從馬車中起身,他踏在趴著的男人背上,緩步下來。


    伏在地上的人起來,低聲道:“殿下,我們到了。”


    陳昱點點頭,道:“你去叩門。”


    高景上前,叩門幾聲,隻見一個仆人開了門縫,道:“不知尊駕從哪裏來,可有拜帖。”


    高景也不說話隻是露出手上的印鑒,那仆人一看這印鑒臉色一變,十分恭敬道:“快請進,多有怠慢,請尊駕恕罪。”


    高景讓開了身子,門內人將大門大開著,接著跪伏在地上,迎陳昱進去。


    陳昱擺擺手,道:“這次是私訪,不必這樣多禮。”


    話剛說完,龐府的管家就迎了上來,正要行大禮,被高景用目光止住,陳昱道:“聽聞外祖父病了,這是怎麽回事?”


    管家給陳昱帶著路,臉上微微掛這些汗,道:“司空大人入冬後便有些受涼,入了新年便病倒了。”


    “可用藥了?”陳昱又道。


    “眼下也不敢用什麽虎狼之藥,隻敢這樣溫補調理著。”


    陳昱自然知道新年可不是什麽探病的好時候,但是聽到自己的外祖父病了,他還是決定要過來一趟,這一趟他光明正大地稟告自己的父親,出宮來了。


    不過這樣的行為落在有心人眼裏該是一副什麽解釋,便都不是陳昱的考慮範圍之內了。


    管家引著陳昱來到正廳,隻見三個男人等在那裏,他們見陳昱來了,上前一步,拜下,道:“拜見太子殿下。”


    陳昱將當先的一個男人扶了起來,道:“舅舅這是做什麽。”說著陳昱拱手下拜,道:“舅舅安好。”


    這男人是陳昱的大舅父,名為龐賀,在尚書台任職,是龐氏下一任的家主。


    陳昱的目光移向另一個男人,隻見他身著儒衫,帶著文士巾,很是風度翩翩的模樣,陳昱拱手,道:“二舅父安好。”


    男人笑笑,忙道:“殿下多禮。”這是司空龐呈的二兒子龐哲,精通儒學,淡泊名利,一年有一大半的時間都在外遊曆,於士林中頗有些名望。


    陳昱同這二位舅父見禮,隻見一旁魁梧的男子還站著,他溫和道:“表舅也來了。”


    那男子拱手下拜,“太子殿下安。”


    這人是龐氏一個旁支的孩子,名叫龐安,昔年龐呈見他頗有幾分習武的天分,便讓他習武讀書,後來跟隨著現在的陛下征戰了些時日,現下在宿衛宮中的金吾衛那裏任職,金吾衛裏各種勳貴子弟不少,是以他也不打眼。


    陳昱卻心知,這人同他們龐氏一脈關係一般,反倒私下裏常常被陳晟籠絡著,隻是他的態度一貫都是淡淡的,也不表態,從這裏便能看出,這人心思頗深,金吾衛看似隻是個小職位,位置卻很是關鍵,他在龐氏的兩個皇子之中,保持中立,說白了,就是伺機而動,所謀不小。


    陳昱點點頭,道:“表舅忙得很,真是盡心了。”


    龐安拱拱手,很是恭謹的模樣,也不說話了。


    龐賀引著陳昱進了內廳,到了龐呈休息的房間,此前已經有人前來通報,隻見一個老仆人站在門口,躬身道:“殿下,司空大人請您進去。”


    龐賀道:“看來父親是想要單獨同殿下說話了,我等先退下。”


    陳昱點頭,道:“勞煩幾位舅父了。”


    陳昱進入內廳,裏麵燒著炭盆,很是溫暖,陳昱覺得有些熱,坐在龐呈榻邊。


    龐呈麵色有些灰敗,精神頭卻不差,見了陳昱,笑了笑,道:“阿昱清減了些。”


    二人有些時日不見了,龐呈早先病了一段,現在猛然見了陳昱自然覺得勞累許久的陳昱瘦了不少。


    陳昱灑然一笑,道:“今年事多,瘦了也好。”


    龐呈笑了,他年紀大了,這笑容中透著一絲疲態,陳昱道:“外祖父可好些了?”


    龐呈搖搖頭,道:“老了,這把老骨頭不知能挺多久了。”


    這話說的陳昱默默然,他記得自己的外祖大概也就是開春之後沒兩個月去世,距離現在也沒多久了,他有些傷感。獨當一麵這些年,其實仍然會有迷茫無措的時候,現在還有這位外祖父能夠參詳一二,未來這樣的人就沒有了。


    龐呈卻看出了陳昱的低沉,他道:“這是,遇上難事了?”


    陳昱搖頭,“不是,隻是懸而未決罷了。”


    龐呈沉吟一瞬,道:“做上位者,最怕懸而未決,阿昱,你早就有決定了?”


    陳昱不意這樣容易就被看出來,他道:“嗯,我從小就學著,利用手上的東西來做決定,隻是現在手上的東西還不夠,我要等。”


    龐呈的目光看向一側,十分悠遠意蘊深長,“你呀,像你母親,總是做了決定,就去做了,好壞都一力承當。”


    陳昱挑眉,“所以母親的決定是好是壞呢?”


    “你母親呀,是我最好的女兒,她可比你的舅父們聰明多了。”龐呈的聲音轉向了低沉,接著道:“可惜,她做錯了一件事,就一件事將死了她,一步錯步步錯。”


    “但是,阿昱,你要記得,你母親都是為了你。”龐呈的目光力道萬鈞,陳昱喉中艱澀,點了點頭。


    龐呈閉上了眼,道:“阿爺累了,阿昱,你去吧。”


    聞言陳昱起身,躬身一拜,道:“阿爺,阿昱去了。”


    他抬頭的時候,捏緊了拳頭,又慢慢放鬆,轉身之際,隻聽龐呈道:“阿昱,這世間,對錯難分,最重要的是,你的本心是什麽?”


    陳昱點頭,轉身開門離去。


    徒留那龐呈在黑暗中睜開了眼,這江山動蕩,誰殺誰,誰負誰,早就分不清道不明了,為了這個秘密死得人太多了,陳昱已經摸到了幾分,他能終結這一切麽?


    龐呈的眼中閃過幽光,阿昱,讓阿爺拖著這殘軀最後幫你一把吧。


    車駕離開了龐府準備往皇宮去,陳昱道:“改道,往玄武坊去。”


    高景想說話,可是見陳昱麵色喜怒難辨,咽了咽口水,把話頭縮回去了。


    ——————


    玄武坊許郤的小宅子裏,許濛正送李樾離開,她把李樾送到了門外,二人站在門前說話,許濛有些冷捧起手哈了口氣,李樾見她冷,就將手上的兔皮手套拿下來,給許濛帶上,許濛有些不好意思,忙接過來,給自己帶上,裏麵還帶著殘存的熱意,不知為何,許濛有點難為情。


    李樾卻同往日一樣,像是沒發現許濛的難為情似的,道:“阿濛,再過幾日便是元夜,元夜時坊市中不會宵禁,到時候還有燈會,我記得你不曾見過洛陽的燈會,對麽,到時同去可好?”


    許濛來洛陽沒等到冬天就被選進了皇宮,當然沒見過洛陽的燈會是什麽樣子,她有些遲疑,自然是想要出門的,但是又覺得現在還是不要拋頭露麵比較好。


    似是看出了許濛的遲疑,李樾疏朗一笑,道:“這個都無妨,到時很多人都要出來的,便是很多大家世族家中的小姐也要出來,你與我同去便是。”


    許濛點頭,道:“嗯,我想想吧。”


    許濛沒答應,李樾道:“好,元夜時我會來,你若是想去,我便帶著你。”


    許濛點頭,目送李樾離開,她在門前站了一會兒,有些茫然地看向皇宮的方向,餘光卻在街角掃到了一輛馬車,掀起馬車簾子的男人好生眼熟,他目光如炬,將許濛定在那裏。


    許濛怔怔看他,以為自己在做夢,狠眨巴了幾下眼睛,才發現自己不是白日發夢了。


    男人做了個口型,似乎是在說,過來。


    許濛四下看看,周圍沒什麽人,她做賊似的往馬車跑去,一溜小跑,手腳麻利地爬上了馬車。


    坐定下來,許濛這才確定,她呀,在這玄武坊的街角,見到了活生生的太子殿下。


    思緒至此,許濛手腳僵硬,不知是改怎麽才好,是拜下還是就這樣不動?


    陳昱卻伸手捏了捏她臉上的軟肉,許濛還穿著今年剛做的新衣服,紅色織錦綴著毛絨絨的白邊,她怕冷,冬天穿得多,一身上下鼓鼓囊囊活像是個粽子,頭上帶著幾朵紅色絨花,真是,傻氣極了。


    “洛陽邊上的村姑也不是你這樣的打扮啊。”陳昱道。


    “日子過得讓孤好生羨慕,可見並不想著孤和小彘還有阿蒼,那他們的東西,孤就不拿出來了。”


    許濛聽陳昱這樣說,立時就急了,道:“殿下殿下,妾過新年有些貪嘴了,妾在這家中日日思念殿下還有小彘和阿蒼,茶飯不思,以淚洗麵。”


    陳昱笑了,他眉間的陰鬱全數消散,道:“這樣白白胖胖的樣子,叫人看了去隻會覺得那皇恩寺是個多好的去處。”


    許濛當然說不過陳昱,他是大爺,說什麽就是什麽,她隻得用哀求的眼光看陳昱。


    陳昱賣關子,道:“方才,那是你的阿樾哥哥?”


    許濛一愣,莫名有點心虛,轉念一想,她和阿樾哥哥真沒什麽見不得人的,再說了,若論相識,她和阿樾哥哥才是相識在前呢。


    許濛點頭,道:“正是。”


    “說什麽呢?”


    許濛悶悶道:“元夜時坊市之中會有燈會,阿樾哥哥約我去看燈會。”


    “哦,這般雅興,阿濛要答應麽?”陳昱一手附在許濛手上的兔毛手套上,一下一下摸著絨邊,手很輕,卻叫許濛後脊梁骨一涼,忙道:“不,還是算了,妾日日茶飯不思,以淚洗麵來著。”


    陳昱見許濛這樣子說的好生誠懇,他從袖籠中拿出一隻錦盒,放在許濛手上,示意她打開。


    許濛不明所以,在陳昱的目光下,打開了錦盒,隻見裏麵放著兩支玉筆,做工精致,許濛伸手,隻覺得入手的玉料好生溫涼。


    陳昱見許濛茫然的模樣,出言解釋:“這是小彘和阿蒼胎毛做得筆,孤給你帶來,他們都會叫阿娘了,長得真快啊。”


    “是麽?”許濛眼中閃爍著驚喜,細細撫摸這兩支玉筆,輕聲道:“真好啊。”


    說完帶著燦爛的笑意,道:“謝謝殿下。”


    “喜歡?”


    “嗯,喜歡。”許濛說著,像是怕陳昱不相信似的,猛地點點頭。


    陳昱笑了,一雙桃花眼看著她,眼角向內勾著,就像是一把小勾子,要把人溺斃在這樣一雙溫柔的眼中。


    陳昱撫上許濛發,道:“喜歡就好。”


    許濛見陳昱像是沒生氣的樣子,大著膽子道:“殿下出宮來是要做什麽?”


    許濛超級有自知之明的,她自然知道陳昱出宮可不是為了給她送筆,問完了卻還有些後悔,她可沒安什麽不好的心思,就是覺得問這個問題,像是你吃了麽,這樣的寒暄。


    陳昱卻沒生氣,也沒諱莫如深,隻道:“孤的外祖父病了,孤出來看看。”


    “哦。”許濛懵懂點頭,忽然反應過來,外祖父,那不就是位列三公的司空大人龐呈,那可是太子殿下最大的靠山。


    聯想到前幾天唐碩被遷冀州牧的消息,許濛有些不安,道:“妾多謝殿下照顧小彘和阿蒼,不過,妾在想,殿下,可安好?”


    許濛這話問得小心翼翼,陳昱卻笑了,他的笑意舒展,帶著幾分無可奈何,他撫上許濛的發,像是喟歎什麽,“好,孤很好。”


    就是有一點點孤獨,就像是自稱那個孤字一樣,獨一無二,享萬千孤獨。


    許濛聽陳昱這樣講,鬆了一口氣,重複道:“好就好,殿下請一定要保重,妾也好好的。”


    陳昱笑得更開心的,他道:“孤要走了,你回去吧。”


    許濛點頭,道:“嗯,妾回去了,殿下保重。”


    說著許濛便要起身,忽然一個踉蹌,又被拽回了陳昱的懷中,許濛有些驚訝,身子一直僵著,隻是聞到了陳昱身上淡淡的鬆香,這味道就像籠罩在山中雲霧裏,讓許濛飄飄然。


    “殿,殿下?”


    陳昱放開了許濛,道:“走吧,孤看著你。”


    許濛點頭,起身在高景的攙扶下下了車,陳昱忽然將簾子掀開,他道:“如果想去看花燈,那就去吧,洛陽燈會,舉世聞名,不去太可惜了。”


    自由不過是一時的,請你好好享受吧。


    許濛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道:“真的麽,好。”


    “去吧。”


    許濛轉身,往家門走去,時不時還有回頭看看陳昱,她回頭,隻見陳昱還等在那裏看著她,忽然讓許濛覺得特別不好意思,她臉紅了,然後一路小跑跑回院子關上門。


    她靠在門板上,心撲通撲通亂跳,兩頰緋紅。


    許濛回了院子,陳昱放下車簾,低聲道:“元夜,是個好時候啊,高景,你覺得呢?”


    隻聽高景低聲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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