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就到了年底,李婕妤的肚子大得驚人,細細一算,她已經懷孕七個多月了,太子宮中發落了一個小小的孺子,自然不能讓人注意,大家的目光都放在李婕妤身上,都在看著她能夠生下來一個什麽樣的孩子。


    明光殿中,火盆燒得挺旺,地上鋪上了厚厚的地毯,榻上都是獸皮,李婕妤躺在榻上,身上蓋著用狐狸皮綴成的毯子,她眯著眼睛,麵色有些蒼白。


    阿岑走進來,放下手裏的湯藥,道:“婕妤,該喝安胎藥了。”


    李婕妤起身,懨懨道:“這東西苦得令人作嘔,日日還要喝下去,真是痛苦。”


    阿岑把一旁小幾上的蜜餞盤子,遞過來,道:“婕妤寬寬心,喝完了藥便吃些蜜餞。”


    李婕妤厭煩地推開了麵前的盤子,接過藥碗想要一口喝下去,卻還是沒能咽下去,嘔了出來,她臉上涕泗橫流,很是狼狽。


    阿岑忙拿了帕子來擦,嘴裏道:“自入冬以來,婕妤便是這幅什麽都吃不下的模樣,這可怎麽是好,要不再去良醫署,叫幾個良醫過來。”


    李婕妤擺擺手,道:“不用,我這是,心裏不大舒服。”


    阿岑卻心知李婕妤為何這般模樣,她原是那樣尊貴的身份,若是按照她原本的人生軌跡,什麽樣的男人,什麽樣的生活都不在話下,可現在懷著一個年齡能做他父親的男人的孩子,而雙方還有著血海深仇,這樣一個孩子,李婕妤既不能愛可又狠不下心去恨,日日這樣糾結著,心情哪裏會好呢?


    李婕妤神色複雜地摸了摸肚子,道:“這些日子啊,我總是控製不住地要去想,如果這個孩子出生了,他會像誰,阿岑,我所希望的一切,其實都不過是奢望吧。”


    阿岑不敢說,甚至也不知道說什麽,隻能道:“婕妤您要養好胎,這個孩子現在還不能死啊。”


    李婕妤神色悠遠,道:“是呀,他還沒完成自己的任務,怎麽就能死了呢。”說著李婕妤臉上露出了似笑非笑又似哭非哭的神情,道:“他不能死啊,可是,阿岑,我心裏好苦啊,你說姑母是不是也這樣苦過,她是怎麽熬下來的,我快熬不住了。”


    阿岑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道:“婕妤,請您快別這樣了,我們這一路走來多艱險啊,這才走到了這裏,快成了,就快了,到時候什麽都好了。”


    李婕妤搖搖頭,幽幽道:“不,不會的,什麽都不會好的。”


    李婕妤臉上便是一滴淚都沒有,她眼眶微紅,一旁的阿岑見了,忙道:“婕妤,可不能哭呀,今夜說不準他就要來,您哭了,是能看出來的。”


    李婕妤神情一垮,慘笑了一聲,忽聽門外有個小宮人道:“婕妤,梁常侍那邊派人過來,說陛下晚間要過來看您,請婕妤事先準備一下。”


    阿岑忙起身,道:“婕妤,快,我們沐浴更衣,一會兒奴婢再給您上妝,請您開懷些吧,若是讓他瞧出些什麽,那便不好了。”


    李婕妤行屍走肉一般點點頭,隨著阿岑動作了。


    魏帝到的時候,明光殿又是一副溫馨和暖的模樣,昏黃的燈光撒滿宮室,魏帝見李婕妤穿著家常的衣物,小榻上,身上蓋著狐皮,手裏拿著針線,他上前幾步,語氣輕柔地不可思議,道:“怎麽還在做這些,我記得孩子剛有的時候就在做,你做的這些衣服呀,隻怕孩子長到成人都夠穿。”


    李婕妤柔柔一笑,看著溫柔而舒展,她道:“這有什麽,當母親的自然希望孩子的衣服能夠時時夠穿。”


    魏帝握住李婕妤的手,道:“快停下,不許做了,晚膳想吃什麽,朕叫人去做。”


    李婕妤偏著頭想想,道:“嗯,前幾日想起來想要吃魚肉,也不知是怎麽回事,之前呀,聞到魚腥味兒便不行想吐,可現在呢,倒想要吃魚肉了。”


    魏帝一口答應下來,道:“好,朕吩咐下去。”


    李婕妤笑著點點頭。


    二人這般便又是一個溫馨的夜晚,阿岑臉上帶著笑意,這笑仿佛是高興,為殿內這樣氣氛高興,可是她的笑意不到眼底,總是有著那麽幾分的苦澀。


    這宮裏的人啊,有幾個是憑著自己的真心活著的呢?


    晚膳後,李婕妤和魏帝都洗漱上床,李婕妤的手牽著魏帝的手撫上她的肚子,道:“我的孩兒,這是你的阿父。”


    魏帝的神色也恍然了,許多年前,他也曾見過一個女子這樣同自己的孩子說話,他神色柔和,看著雪光下李婕妤那張臉,目光悠遠,就像是透過李婕妤看向遠方。


    在魏帝看不到的角落裏,李婕妤臉上,露出了一個複雜的微笑,愛恨交織讓她秀美的臉龐顯得有些猙獰。


    二人靜靜地睡著,魏帝看著李婕妤的睡顏,心忽然變得十分柔軟,可是李婕妤蹙著眉頭,好像睡得不大好似的。


    他以為是李婕妤夢到了什麽,他伸手想要把她喚醒,入手才發現,李婕妤身上濕透了。


    李婕妤嘴裏開開合合也不知道在說什麽,魏帝湊近了,隻聽李婕妤道:“我,我好像,快生了。”


    魏帝高聲道:“來人。”


    阿岑急急忙忙進來,道:“陛下。”


    魏帝語氣少有的急促,道:“她好像快生了,叫良醫署的人過來。”


    阿岑神色微變,這才七個多月呢,怎麽就要生了,這可怎麽辦,難道這胎是不成了。


    阿岑沒了法子,忙跑出去叫人去找良醫。


    魏帝握著李婕妤的手,神色迷亂道:“阿瑤,我的阿瑤。”


    李婕妤聽到魏帝這樣喚她,搖了搖頭,眼角沁出一滴淚,流進了鬢角中,轉瞬即逝。


    外麵簌簌地落著雪,明光殿,注定是個不眠夜了。


    ————


    “怎麽,這麽快就生了?”陳昱立在燈旁,他近些日子消瘦了不少,查楚地喊魂一事,怎麽也想不到會查到他自己宮裏,而朝堂上,二哥陳晟近來也頗得魏帝青眼,這麽些日子,他的君父對著他有種不冷不熱的態度,著實讓人不快。


    他身上披著玄色的從長袍,那盞一人多高的燈將他擋住了一大半,他的麵容在燈光下模糊不清,也看出他的喜怒。


    高景在下麵道:“明光殿的人都起來了,應該是要生了。”


    陳昱偏著頭,若有所思道:‘若是她這個時候生了,難免又要做些文章出來。’


    高景遲疑,“您的意思是?”


    陳昱一笑,道:“不是你想的這樣,真是想太多了,這次的事是孤欠了她,孤還沒有這麽狠,不過她的確該消失了。”


    雖然陳昱這樣講,但是高景還是拿不準,他說的是哪種意義的消失,隻能低著頭,不說話。


    “梁琥那邊的事情都安排好了?”陳昱又道。


    “嗯,都安排好了,梁琥行事非常隱秘,奴婢頗費了一番周折,才把人安排進去,今晚就送過去了。”


    陳昱伸出手,將手附在燈罩上,燈火將他白皙的手掌映得透明,他的臉上,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笑容,這笑容就像是長在了他身上,無論是麵對怎樣的一種危機事態,他都巋然不動。


    “做得不錯,下去吧。”


    高景應聲退下,他有些困惑,似乎是想不明白陳昱派他做得這件事有什麽玄機,他搖搖頭,心想,在這宮裏,像他這樣的人,最好沒有眼睛沒有耳朵沒有舌頭,卻還是有一顆腦子,這樣才能活得長久。


    陳昱目光迷離,想到了他的阿父某一日在宣室殿問他的問題,他的阿父說,你覺得,你會是誰呢,阿昱。


    陳昱笑了,轉身離開麵前的那座燈盞,靠在了自己的榻上,長發散在身後,他閉上了眼睛。


    他的阿父覺得他知道些什麽,的確他知道些什麽,他的阿父覺得他在想些什麽,的確他想到了什麽。


    阿父,你的秘密究竟是什麽呢,前世我沒看清楚,今生重來一回,便是給我一個看清楚的機會。


    我會是誰呢,總之不會是戾太子劉據。


    ——————


    山上也下雪了,陳婧裹著白色的狐裘坐在廊下,身邊放著炭盆,她這裏的炭也就比東宮稍微次一些。


    陳婧手上把玩著一個小盒子,定睛一看,這不就是風靡整個洛陽的洛陽十八景,這是坊間的商人們,用小石子竹子等等各種東西做出來的小盆景,仿照的便是洛陽十八處著名的景致。


    用的材料算不上什麽名貴玩意兒,但這份機巧的心思和所費的功夫,到讓這東西價值不菲,許多富裕的人家便是喜歡也隻敢挑上其中一景買回來擺在家裏,陳婧的庫房裏卻放著全部的十八景。


    陳婧用手支著腦袋,百無聊賴的樣子,擺弄著麵前的小玩意兒。


    一個穿著夾襖的小尼姑進來道:“姑娘,新來的都送來了。”


    陳婧神色懨懨,把手上的小東西一推,道:“這事兒啊,都過了半年多了,我要的人才送過來,真是,不知道在忙些什麽。”


    小尼姑不敢說話,隻是低著頭,可那眼睛的餘光看向陳婧,眼前的女子大概是她所見過的最美的女人了。


    陳婧見這小尼姑怯生生的模樣覺著有趣,招招手,道:“過來,我怎麽沒見過你呀?”


    小尼姑就像是被什麽蠱惑似的,不由自主地走過去,又被陳婧拉住了手,她臉都紅了。


    陳婧看她的模樣得趣兒,笑道:“你叫什麽原先是在哪裏的,我怎麽沒見過。”


    小尼姑吞吞吐吐道:“我叫妙圓,是在前院灑掃,做些粗活,今天天氣太冷,師姐們都不願出來,便讓我來傳話了。”


    陳婧看著她,美目含情,道:“這些人呀,被養得太久了,真是憊懶,該換了。”


    小尼姑聽不太懂,陳婧的該換了是個什麽意思,也不敢說話。


    二人正說著,就有幾個內侍模樣的人帶著一隊穿著青色繅衣凍得瑟瑟發抖的小尼姑進來,陳婧則把身邊這個小尼姑放開,目光落在眼前這隊人身上。


    一個內侍拜下,道:“靖寧公主,梁常侍説,這是今年新來的。”


    陳婧目光落在這群小尼姑身上,半點沒看那些內侍,擺擺手道:“今年的都不錯,往年的我都膩了,你們看著辦吧。”


    一旁那個小尼姑還不明白什麽叫看著辦,隻見眼前這個美貌的女子起身,挑起了底下一個小尼姑的臉。


    嗬,好一張芙蓉麵呀,這小尼姑生得好生貌美。


    陳婧道:“就你了,可憐的小家夥,凍壞了吧。”


    小尼姑一雙眼睛想看又不敢看,這幅情態,讓陳婧心癢癢的,她嬌笑道:“來,我們進去。”說著也不管庭院中的這些人了,帶著小尼姑往屋內走。


    留著的內侍們將這些小尼姑們趕了起來,關在了一處空著的房子裏。


    隔日清晨,那小尼姑妙圓穿著自己的夾襖起來,屋子裏這些新來的的尼姑們昨日舟車勞頓,都還睡著。


    妙圓心想著,她呀得早點起來,不然師姐們要罵她,再說了,去晚了,什麽飯都沒了,昨夜被趕到這裏來,連口飯都沒吃上。


    妙圓頂著風雪出了門,走到了院中,四下走走,庵中居然空了,一個人都沒有。


    妙圓十分恐慌,師姐們呢,怎麽一個晚上,誰都沒有了?


    到哪兒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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