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雲先生是雲雪的弟弟, 叫雲誌達, 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 微胖, 早年不學無術,如今能坐在這, 仰仗的全是他姐姐, 聲音響亮, 中氣十足, 還帶著些市井無賴的習氣,在這鴉雀無聲的會場裏,聲音足以覆蓋會場的每一個角落。


    在他振振有詞的話語中,有過無數次救場經驗的主持人臨場應變,打著圓場, 盡量在安撫這位雲先生情緒的同時,不妨礙到慈善晚會的進行。


    可雲先生卻以自己不懂行為由, 堅持要讓節目組給個說法。


    “雲先生, 我們慈善晚會在籌備之初會對所有嘉賓捐獻的物品進行鑒定,對於蔣小姐捐贈的這幅蘭亭早春圖我們節目組也進行了鑒定,鑒定是由著名的陳宏亮老師以及數名國畫大師一同鑒定,他們的鑒定結果認為, 蔣小姐這幅畫是沒有問題的。”


    “那為什麽我這幅畫的印章缺了一角?我怎麽沒聽說過譚韻文老先生的章是缺角的?”


    “這個……”


    “這樣, 剛才不是也有譚韻文老先生的竹石山水圖嗎?拿出來比對比對這不就知道了?”


    “這……那幅竹石山水圖已經被陳先生拍下了, 如果要進行比對, 恐怕需要陳先生的同意。”


    雲誌達轉身看向陳瑾那桌, “這點小忙,對於陳先生而言就是舉手之勞,想必陳先生不會拒絕吧?”


    雲誌達這大大方方的小人行徑實在是難纏。


    在會場微暗的燈光下,陳瑾臉色的變化沒人瞧出來。


    這的確隻是個舉手之勞。


    隻是……


    陳瑾將目光移向蔣妤,處變不驚坐在那,身軀挺然,雕塑一般,淡然處之,既無驚慌的情緒,又無不悅的憤怒,像是置之事外,與她無關。


    “沒問題。”


    “哥?”陳軻凝眉,低聲不悅說了句。


    陳瑾低聲回道:“別擔心。”


    陳軻其實心裏也相信蔣妤的為人,無論如何是不會以次充好,拿贗品來拍賣的。


    隻是那雲誌達的話與態度實在令人生厭。


    沒多久,陳瑾拍下的那幅竹石山水圖被禮儀小姐拿了上來,兩幅畫徐徐在台上展開,通過對比,陳瑾拍下的竹石山水圖與雲誌達拍下的蘭亭早春圖的印章確實有所不同。


    但那不同之處也就是雲誌達指出來的,印章的部分。


    蘭亭早春圖很明顯的,印章的右上角缺了一小塊,但其實重要的還是在畫上,如果不仔細去辨認,這點缺陷其實很難引起注意。


    “你們看,這兩幅畫都出自譚韻文老先生,那這兩幅畫的印章是怎麽回事?”雲誌達問那主持人,“你們說節目組請了那誰誰誰鑒定,你確定鑒定的結果是對的?”


    這個慈善晚會邀請都是娛樂圈內數一數二的明星,商界名流,能來到這的,身份自然不一般,對於捐贈的東西,舉辦方當然得辨別真偽。


    這位雲先生花了七百二十萬是沒錯,情緒激動可以理解,但在場的人無論是誰發生這種情況,在主持人打圓場的情況下,總歸得給晚會一個麵子,有什麽事情台下慢慢商量。


    但無論是因為激動,亦或者是刻意為之,還是因為他本人的情商低的問題,這件事現如今也沒辦法再壓下私底下解決。


    而雲誌達這番話質疑的話,顯然是給這次的慈善晚會蓋下了個‘虛假’的由頭。


    嘉賓席裏不少拍下拍賣品的人顯然有些坐不住了。


    “雲先生,我們節目組舉辦這麽多年,對於拍賣品的真假我們當然得再三確定真偽,我們也得為大家負責,再者說,在座的哪位不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拿這種假的東西,不至於,這其中說不定有誤會。”


    “行,那你給我解決這個誤會,否則,這幅畫我不要了。”


    話音剛落,嘉賓席上有人站了起來,冷哼了一聲,走上了台。


    “這幅畫是我親自鑒定的,雲先生質疑畫的真假,就是質疑我的能力?”說這話的正是主持人之前說的,陳宏亮老師。


    陳宏亮將禮儀小姐托盤上的放大鏡拿過來,對準了蘭亭早春圖上的印章部分,細細瞧了瞧,而後又將整幅畫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雲宏達按捺不住,看了嘉賓席上的雲雪一眼,兩人目光交流,雲雪幾乎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這一幕被蔣妤收入眼底,不由得搖頭失笑。


    “你笑什麽?”


    蔣妤意味深長說:“我現在似乎有點明白,今天這場戲是為了什麽。”


    沈譽川挑眉,“為了什麽?”


    蔣妤沒有回答,隻是眼底嘲弄的意味越發的濃鬱。


    而此時台上的陳宏亮老師也已經完成了對畫的鑒定,鑒定結果和之前的一致,“我認為,蔣小姐捐贈的這幅蘭亭早春圖是真的!”


    “那這印章不一樣,您又作何解釋?”


    陳宏亮眉心緊擰,“這個問題我也不明白,現如今譚韻文老先生流傳的幾幅畫確實沒有出現過印章問題,可是這畫……手筆確實是出自譚韻文老先生。”


    雲誌達嗤之以鼻,“陳老師,現如今這仿製的東西越來越多,已經到了真假不辨的地步,一幅畫而已,有什麽照著畫不出的?您可別看錯了。”


    “我二十年來鑒定的文物無數,怎麽連譚韻文老先生的畫我都鑒定不出了?”


    被人懷疑專業,陳宏亮老師滿是不悅,怒狠狠地望著雲誌達。


    雲誌達順勢而下,“陳老師別生氣,我這也不是怕我七百二十萬打水漂嘛,雖然說是慈善晚會,都是獻愛心來的,可是我心甘情願捐七百二十萬,和被騙去七百二十萬,那是兩碼事,既然您也說不清楚這印章的問題,不如就讓蘭亭早春圖的捐贈人來說說,她捐贈的東西,肯定自己最清楚。”


    話轉移到了蔣妤身上。


    一束光追加過來,照在了蔣妤的身上,全場的目光隨之而來,一雙雙眼睛全放在了蔣妤身上。


    雲誌達看著她問道:“蔣小姐,咱們且不說真偽,萬一你也是被人騙了,豈不是也是受害者?你就說說,你這幅畫是怎麽來的?”


    這話看似緩和不少,沒有劍拔弩張的質問,也沒有蓋棺定論蔣妤的刻意,似乎雲誌達的用意其實並非是在這幅畫的真假上,而是這幅畫的來源。


    “其實……雲先生,以陳宏亮老師的專業您應該相信,所有的贗品在他眼底下無所遁形,他既然說這是真跡那麽絕不可能是假的,至於印章的問題……或許是譚老先生摔壞的呢?”


    “摔壞?蔣小姐,恕我直言,你這番話實在是強詞奪理!什麽譚老先生摔壞的?你見到了?”


    “我確實見到了,”蔣妤頷首輕笑,“這幅畫是我外公留給我的,而那個印章,確實也是我不小心撞倒後,磕壞的。”


    陳宏亮不由自主前進一步,聲音徒然高昂,“你磕壞的?你和譚韻文老先生見過?”


    蔣妤點頭,在無數矚目的目光中她坦然承認,“譚韻文老先生是我的外公,這幅蘭亭早春圖是他在雲嵐山上畫的。”


    會場裏靜了一靜。


    譚韻文老先生是什麽人,那是前主席都尊敬以禮相待上門求畫的國畫大師!


    譚韻文老先生去世,前主席還親送挽聯。


    蔣妤竟然是譚韻文老先生的外孫女?!


    陳宏亮顯然沒想到蔣妤竟然會這麽說,驚愕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在場所有的人顯然也沒有預料得到,紛紛倒吸了一口涼氣。


    而據說譚韻文老先生一生作畫無數,都珍藏在家中,不輕易送人,蔣妤既然是譚韻文老先生的外孫女,那麽家中藏有幾幅譚老先生的畫,再正常不過了。


    而最為驚訝的莫過於蔣妤身側的沈譽川,“你……你是譚韻文老先生的外孫女?”


    蔣妤點頭。


    “你知道五年前譚老先生的一幅畫就賣到了九百多萬嗎?”


    蔣妤點頭,“之前不知道,今天知道了。”


    “你剛才也說,你家裏還有譚韻文老先生的畫?”


    蔣妤看向他,反問道:“你覺得呢?”


    沈譽川喃喃,“也對,你是老先生的外孫女,老先生那些畫當然是給你了。”說完,恍然大悟般笑了笑,“蔣主播,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蔣妤無暇管他,凝眉看向雲誌達,“這幅畫是我親眼看著我外公畫的,絕對是真跡,那個印章的問題是我摔壞的,不知道雲先生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雲誌達臉色不大好看,臉色憋得通紅,尷尬笑了一笑,眾目睽睽之下,磕磕盼盼的模樣似乎有些不大好意思,連連道歉,“抱歉抱歉,還……還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原來蔣小姐是譚韻文老先生的外孫女,我剛才失言,失言!那這幅蘭亭早春圖我就拍下了,多謝蔣小姐。”


    說完,匆匆回到嘉賓席上,禮儀小姐將畫卷收好,仿佛從未發生過此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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