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令儀看著眼前這年輕男人, 他穿著一身月白色錦緞長袍, 外頭罩著一身水貂鬥篷, 撐傘而立於這天地之間,眉目溫潤, 一如舊日。


    柳予安…


    她未曾開口, 卻在心底輕輕磨過這個名字。


    原來這世間之事當真有因果輪回一說, 縱然有不同,可有時候一些事卻還是躲不開的…比如李懷瑾的死,還有柳予安的出現。


    大抵是已經曆了一回——


    霍令儀如今看著眼前的柳予安心下倒是未有什麽感覺, 如今李懷瑾逝世,眼前這個男人大概是想讓她重新回到他的身邊吧,就和前世一樣…果然, 即使歲月翩躚,可眼前這個男人卻還是沒有什麽變化。


    她心下覺得好笑,唇邊倒也果真泛起了幾分嘲諷的笑容。


    隻是念及陸機等人——


    霍令儀才剛剛浮於麵上的笑容便又消落了下去,她掀了眼簾朝人身後看去,底下白雪茫茫, 一覽無際…這長長的一段路不僅沒有陸機等人的身影,就連護在她身側的那些暗衛也沒個動靜。


    今日隨她出門的都是李懷瑾生前給她留下的, 各個武藝高強…


    可如今他們卻半點動靜也沒有。


    柳予安看著她麵上的神色自是知曉她心中在想什麽,他仍舊是先前那副溫潤的麵容, 待又朝人走近三步才開口同人說道:“你別擔心,他們沒事,我隻是讓人攔了他們一回…”他雖然說得風輕雲淡, 可這個攔字又豈是那般輕易?


    李懷瑾留下的那些人都是極好的身手,他出動了不少人才能把他們暫時攔在山下。


    他知道這並不是一個好做法…


    可他,實在太想見她了。


    偏偏自從李懷瑾去後,晏晏就再未出過門。他想見她,可李家就如銅牆鐵壁一般,她若不出來,他根本就見不到…好在前些日子他探聽到晏晏要來大覺寺,這才有了今日領人過來見她這一趟。


    隻是這些話,倒是沒有必要同人說起…


    柳予安此時離霍令儀隻有兩階的距離了,他身量高,縱然有這兩階的差距,卻還是要比她高一些…他就這樣撐傘立在她的跟前,眼看著這幅記憶中的麵容,眼中還是忍不住閃過幾分失神。


    自從霍令儀成婚後,他也隻是遠遠才瞧過她幾回——


    而如今,她就站在他的眼前,這樣咫尺的距離甚至可以讓他聞見她身上的清香,還有她吐出的呼吸…柳予安就這樣看著她,待那失神過後,他眼看著霍令儀麵上的厭惡,麵上的神色也未曾有什麽變化。


    他看向她的目光依舊溫柔而又繾綣,連帶著說出的話語也是一副柔和:“晏晏,我們已許久未曾像這樣站在一起說話了。”


    霍令儀知曉陸機等人無事便也鬆下了先前懸著的心,聽到柳予安這一句,她收回了眼朝柳予安看去,眼看著他這幅溫柔至極的麵容,她心下的不喜和厭惡卻是又平添了幾分。風雪依舊很大,她掀了一雙無波無瀾的桃花目淡淡看著人,聲音淡漠而又凜冽:“如今你和我之間還有有什麽話可以說?柳侯爺,天寒地凍,你遣人攔我家臣在先,如今又攔我在後,你…究竟想做什麽?”


    她說這話的時候,沒有絲毫害怕激怒柳予安。


    縱然這世間,有些事如命運一般無法躲開,可結果卻還是可以不同的。前世她隻攜了懷寧和紅玉兩人,這才對柳予安無可奈何,落得那般下場。可如今憑借陸機等人的本事,無需多少時間他們便能過來…她根本就不必畏懼柳予安。


    柳予安卻並不在意她的態度,他的麵上仍舊帶著溫和的笑容,連帶著看著霍令儀的眼睛也如先前一般溫柔:“晏晏,等此間事了,你…嫁給我可好?”


    風雪很大——


    霍令儀在聽到這話的時候,原先麵上的神色卻是一滯。


    她怔怔看著眼前的柳予安,紅唇微張,一時卻吐不出一個字…她可以看見柳予安還在絮絮說著話,可他說得那些話卻好似被風雪吹散一般令她聽不清楚,縈繞在她耳邊的唯有柳予安最初說道的那一句“晏晏,等此間事了,你嫁給我可好?”


    不是外室…


    而是嫁給他?


    風雪打在她的身上,終於讓她回過了神,可霍令儀麵上的怔然卻仍舊未曾消散,她就這樣怔怔看著柳予安,卻是又過了許久,她才呐呐開了口:“你…說什麽?”


    柳予安看著她麵上的神色,眼中的笑意卻是又深了許多,他仍舊看著霍令儀柔聲說道:“我知你不喜歡侯府,所以我在外頭特地又置了一個府邸。那處依山傍水,府裏還種著你最愛的木香花,你一定會喜歡的…以後我們就住在那,春日的時候我們可以一起賞花,夏日的時候我們還可以伐舟采蓮。你不是最愛吃魚嗎?我已讓人布了不少魚苗,不用多久那些魚便能長大。”


    等這話一落——


    柳予安似是已想到以後的日子一般,眉眼之間的笑意卻是又深了許多,他便這樣看著她,口中是又跟著一句:“晏晏,我會八抬大轎把你娶進家門,你的孩子我也會視如己出,以後我們好好過日子,可好?”


    霍令儀未曾說話,她隻是仰著頭看著眼前的柳予安。


    她的腦海中閃過許多片段,這些片段中有他們幼時在一道玩鬧的模樣,也有前世柳予安舍棄她時的樣子,還有最後柳予安站在她麵前要她做外室的記憶…而最後這些片段卻化作眼前人的這一句“晏晏,我會八抬大轎娶你進門…以後我們在一起好好過日子,可好?”


    不知過了多久——


    久到這山間的風都好似停了一般。


    霍令儀終於是合了眼,她麵上的神色從最初的怔然化作平靜,就連先前的呐呐之語也化作平淡一句:“柳予安,我不恨你了。”


    她並不想知道為何今生的柳予安會有這樣大的不同,也不想知道他怎麽才能休棄周承棠娶她?


    這些事,她不想了解也不再關心。


    她隻是突然想通了——


    這天地,這世間,如今存活在她的心中隻有李懷瑾一個人…對於柳予安,她不再愛他、也不再恨他,如今的柳予安於她而言不過是一個過路人罷了。不知是不是想通了,霍令儀一直殘留在心底的那口怨氣竟然好似突然卸下了一般,連帶著整個身心也跟著輕鬆了不少。


    霍令儀重新睜開眼看著柳予安,她的眼中沒有波瀾也沒有起伏,就這樣平靜地看著他,語氣冷靜而又淡然:“柳予安,如今我很好,你沒有必要為我做什麽,我也不會嫁給你。”


    等這話說完——


    霍令儀也不顧李懷瑾的麵色徑直往前走去,杜若和紅玉兩人眼瞧著她往前走去自然也忙跟了上去。


    石階並不算寬,柳予安怔怔看著霍令儀朝他走來,看著她與他擦肩而過。其實這麽多年,他一直都不明白為何晏晏會突然變了個模樣?當年她從邊陲回來後,待他的態度就有了極大的不同。


    他想起晏晏先前所說的那一句“我不恨你了…”


    她…恨他?


    可是為什麽?


    此時霍令儀已往山下走去,柳予安看著這蒼白的天地之下,她的裙角在半空中翩躚起舞…他什麽也不曾說,隻是伸手握住了霍令儀的手,可還不等他說什麽,便瞧見一群黑衣人從身側的山脈躍了過來。


    黑衣人各個蒙著麵,手中握著劍,那劍鋒淩厲卻都是朝霍令儀而去。


    柳予安眼瞧著這幅模樣哪裏還顧得上旁的,他忙擋在了霍令儀的身前,口中是跟著一句:“晏晏,小心!”


    霍令儀也被這幅情景弄得一怔,還不等她說話便已被柳予安攔在了身後…柳予安帶來的幾個隨侍也忙提劍攔在了他們的身前,就連紅玉和杜若也一並迎上了前。可黑衣人實在太多了,縱然他們拚死維護卻還是難免有了漏洞,一個黑衣人從另一側朝她提劍而來。


    劍鋒淩厲,霍令儀雖然偏了身子避開了這一劍…


    可雪天本就路滑,石階的另一側又無圍欄,霍令儀雖然避開了黑衣人的劍,身子卻往後倒去…柳予安自是也察覺到了,他忙踢翻了身前的黑衣人而後轉身握住了她的手,口中是緊跟著一句:“晏晏,別鬆手,抓緊我!”


    此時霍令儀半個身子已懸在了半空——


    若不是有柳予安拉著,隻怕此時就要往下墜去,她看著這幅場景一時也不知是愕然還是好笑,難不成她今生還是和前世一樣,落得一個墜崖而死的結果?


    老天爺還真是愛開玩笑。


    紅玉和杜若瞧著這般也想上前幫襯,可黑衣人實在太多,她們哪裏能走上前?柳予安此時一麵要堤防黑衣人,一麵還要拉著她,這一心二用身上自然是受了不受傷。


    風雪越來越大了——


    霍令儀和柳予安離得近,身上也沾了不少從他身上散出來的血,她看著柳予安慘白的麵容,眼中的神色終於還是泛起了幾分漣漪:“柳予安,你放手吧…”


    他沒有必要為她做這些。


    柳予安,你放手吧…


    柳予安聽得這話,腦海中卻突然閃過許多片段,那其中有個片段就是像現在這般,他緊緊握著晏晏的手讓她抓緊自己的手,可是晏晏卻還是如那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墜落下去,他也不知怎得竟吼出一句:“晏晏,抓緊我,這一次我絕對不會放開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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