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是一個好晴日。


    今日李家好生熱鬧, 結彩貼喜, 卻是李安清成親的大好日子,一大清早這李家上上下下都忙活了起來。霍令儀因著快近臨盆不好走動便未曾過去,不過雖是如此她卻也是吩咐了院子裏的幾個丫鬟前去幫忙的。


    如今已過了辰時,那外間除了傳來那陣陣禮樂之音,還有那爆竹聲,跟著得便是一連串丫鬟、婆子的討巧聲, 估摸著是上頭的主子下發了賞賜,這會正在說討喜話。


    兩麵的窗大開著…


    今日天氣不錯,日頭也很好, 霍令儀坐在臨窗的軟榻上倒也不覺得冷, 她的手中握著一本冊子此時正低頭翻閱著,耳聽著外頭傳來的陣陣歡喜聲, 那張嬌豔的麵容卻是稍稍抬了幾分往外處看去。


    即便隔得這樣遠,霍令儀都能感受到今日的歡喜氣,她想著安清穿上婚服的模樣,一雙眉眼便又泛開了幾許遮不住的笑意。


    杜若眼瞧著霍令儀麵上的笑意便笑著放下了手中打著的絡子, 她是起身替人續了一盞溫水, 而後是又替人掖了掖身上蓋著的毯子, 跟著才又柔聲說道:“您若是坐得累了, 奴就陪您去外頭走上幾步, 正好今日天氣也好。”


    霍令儀聽得這話卻搖了搖頭,她仍舊看著那外邊的光景,口中也是柔和不過的一句話:“我這出去又得讓她們擔心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 聲調雖柔和,麵上的神色卻有幾分無奈。


    如今她快至臨盆,底下的人自是各個都擔心的不得了,且別說出這個院子了,就算是走出這間屋子,那些嬤嬤、丫鬟各個都小心翼翼得,生怕她出什麽事。


    要是讓她們前後擁著,倒還不如在這坐著,何況她今日倒也不覺得累。


    霍令儀想到這便收回了眼,而後是落在這個高高隆起的小腹上,她把手中的書冊置於那案上,跟著是把手輕柔得覆在那小腹上頭,口中是又笑跟著一句:“也不知究竟是個小子還是姑娘。”


    杜若正拿著一個美人錘坐在腳凳上替人敲著腿,聞言便笑道:“不拘是小子還是姑娘,左右再過幾日功夫,您就能瞧見了。”


    她這話剛落——


    外間便有人輕輕稟道:“夫人,大少奶奶過來看您了。”


    霍令儀聽得這話倒是抬了眼,她的麵上帶著幾分奇怪,這個時候,容德怎麽過來了?不過她也未曾說道什麽,隻是朝外說道一聲:“讓她進來吧。”等這話說完,杜若便也收回了美人錘,她是扶著霍令儀端坐好,而後便侍立在一側。


    等那布簾被人打起,杜若便朝人打了一禮。


    因著今日是李安清的大喜日子,方容德也顯見得穿了一身喜慶的顏色,倒是把她往日那份賢淑的氣質也多添了幾分鮮活,她眼瞧著杜若請安是笑著讓人起來,待又走了幾步,便又屈膝朝霍令儀打了一禮。


    “快些起來吧…”霍令儀眉目含笑,等前話說完才又跟著一句:“你不是在安清那嗎?怎麽過來了?”


    方容德的麵上依舊帶著柔和的笑,聞言是笑著說道:“是安清讓我過來的,她說您一個人待在屋子裏沒人說話也怪是無趣的…”等這話說完,她是依著霍令儀的意思坐在了身邊,跟著是又柔聲一句:“何況今兒個府裏來了那麽多人,安清那處更是圍坐著不少閨繡小姐,我在那處委實也幫不上什麽忙,倒不如在您這處偷會閑靜。”


    霍令儀雖然麵目含笑,話中卻免不得有幾分嗔怪:“你呀…”


    今日這樣好的一個日子,方容德原本可以趁著這個機會好好認識一回這燕京城中的名門士族,卻沒想到她會舍了這樣一個好機會過來陪她…她想到這,那顆心便又柔和了許多。


    她也未說道什麽,隻是握著方容德的手輕輕拍了一拍,而後是與杜若吩咐道:“去給大少奶奶準備香片茶,再讓小廚房準備些糕點過來。”


    杜若剛要應“是”,便聽得方容德柔聲說道:“今兒個不用茶,且隨嬸嬸一樣給我準備一杯溫水便是。”


    霍令儀聞言倒是朝方容德那處瞧去一眼,容德素來隻喝香片茶,今兒個卻是怎麽了?不過她也未說什麽,隻是朝杜若點了點頭,吩咐道:“去吧。”


    杜若見此便又輕輕應了一聲“是”,待又朝兩人各自打了一禮才往外退去。


    等到那布簾一起一落,方容德便依舊按著往日的習慣取過那擺在桌案上的遊記,而後是抬了一雙溫柔目朝人看去,問道:“嬸嬸先前看到哪了?”


    “正瞧到那西湖十景處…”


    霍令儀一麵說著話,一麵是又把腿蜷了起來置於那軟榻上,沒一會功夫,這屋中便響起了屬於方容德獨有的軟語聲…她靠在引枕上,手撐在那腰上輕輕揉捏著,一雙桃花目也微微合著,卻是在凝神細聽著她說道那西湖十景。


    這柔聲細語卻是等杜若端了溫水和瓜果、糕點進來才停。


    霍令儀嘴裏沒味,索性便取過一塊糕點慢慢用著,她不喜吃甜食,因此小廚房備著得也多是些酸口的東西…她將將用了一塊,剛想和方容德說話便見她把手中的茶盞置於案上,而後是擰了眉背過身。


    霍令儀看著她這幅模樣卻是一怔,眼瞧著方容德握著帕子抵著唇,一副想吐又吐不出的樣子,卻是和她剛懷孕的時候一模一樣。


    她思及此,心下便是一個“咯噔”,口中也跟著一句:“容德,你?”


    方容德此時那股不適的感覺已消了不少,她重新轉過身,待取過茶盞又用了一口,而後才迎著霍令儀的目光輕輕點了點頭…她手撐在小腹上,麵上帶著幾分少見的羞赧,連帶著聲調也極輕:“是有了…”


    霍令儀聽得這話,麵上的神色從最初的怔忡化為掩不住的高興…


    她忙握過方容德的手,口中是跟著嗔怪一句:“你怎麽也不同家裏人說?”若是母親和大嫂知曉,必定十分開心。


    方容德任由她握著手,聞言她也隻是柔和了聲調說道:“我也是昨兒夜裏才知道的,因著今兒個便是安清的好日子,我不想讓家中多操心便想著等過了今日再同家中說…”等這話一落,她是又看了霍令儀一眼,是又跟著一句:“這樁事嬸嬸且先替我保密,我想,我想親自和夫君說。”


    她說到最後一句便又低垂了一張臉,可即便如此,卻還是掩不住那麵上和耳尖上的緋紅。


    霍令儀看著她這般,眼中的笑意越深…


    她仍舊握著方容德的手,口中是道:“好,我會替你保密,誰也不說。”這樣的喜事,自是該由方容德親自說出來。


    因著方容德懷孕,霍令儀自然不肯再讓人念書了,隻讓人好生坐著又同人說道了許多孕期該注意的事項…等到了李安清快要出閣的時辰。


    因著方容德還得陪著姚淑卿出去送人,霍令儀這才止了話,隻是又細聲囑咐了人幾句讓她注意著些,別太操累了。


    等到方容德走後——


    杜若才又重新打了簾子走了進來,她眼瞧著霍令儀較起先前還要高興幾分的麵容,便又柔聲說道:“夫人看起來倒是比先前還要高興幾分。”


    霍令儀聽得這話雖然不曾說道什麽,卻也未曾遮掩麵上的笑意。她仍舊端坐在軟榻上,任由外頭的秋風拂過臉麵,而她低垂著一雙眉眼看著小腹…她的確是高興的。


    這個九月有太多的喜事——


    安清出嫁,容德又有了身孕,她的孩子也快出生了,這一切都在朝著最好的方向去,她自然是高興的。


    …


    九月中旬。


    霍令儀今日剛剛吃完午膳,方要坐下,那肚子就起了一陣抽痛,她近來每日聽著底下的嬤嬤說道自然也知曉幾分,等察覺到那身子的不對勁便扶著杜若的手說道:“去請莊嬤嬤過來,就說我要發作了。”


    杜若聽得這話卻是一怔,她素來沉穩,此時卻有些慌亂。


    霍令儀眼瞧著她這般,便又緊緊握了一回杜若的手,眼瞧著人回過神,她的口中是又緊跟著一句:“別怕,按著往日嬤嬤說的,不會有事的。”


    杜若忙點了點頭,她朝外頭喊了一聲,而後是小心翼翼地扶著霍令儀坐在了那軟墊上。


    外邊在聽到杜若的話後便動作起來了,那些丫鬟雖然行走起來有些慌亂,可總歸也沒個差錯,請人的請人,準備東西的準備東西。


    一時之間,這相隱齋卻是好一番熱鬧…


    好在莊嬤嬤離得近,沒一會便領著幾個嬤嬤過來了,其餘幾個收生婆也是早些日子就被請來了家中的,這會便一道過來了。


    底下幾個嬤嬤都是曆過事的,眼瞧著霍令儀這般便忙讓人把她扶進屋子,沒一會功夫,這屋子便被人清理了一通。


    霍令儀被人扶著躺在了床上,她原先的確不緊張,可真得躺在了這張床上,看著屋中這幅場景的時候,心下卻還是忍不住有些慌亂起來…她緊緊握著杜若的手,口中是問道:“可遣人去和三爺說了?”


    杜若的麵色卻是比她還要慘白了幾分,不過聽得這話她還是凝了幾分神朝人說道:“您別擔心,老夫人已遣人去請三爺了,他很快就回來了。”


    霍令儀聽得這話,心下那股揪心的緊張倒也鬆下了不少…


    …


    內閣之中一如往日那般熱鬧——


    李懷瑾端坐在主位上,他的手中握著茶盞,耳聽著底下新老舊臣各抒己見也未曾說話…卻是又過了一會,在這一片嘈雜的說話聲中,卻有一個手拿拂塵的內侍從外頭急急走了進來。


    眾人看著他的身影,原先的討論聲卻是一頓,他們眼看著內侍徑直走到了李懷瑾跟前,而後是彎腰附在他的耳邊說道了一句。


    李懷瑾原先瞧見內侍進來的時候,麵上的神色便已有了幾分變化,待聽到這一句,他握著茶盞的手更是又多用了幾分力道。他什麽也不曾說,隻是放下了手中的茶盞徑直起了身…眾人見他起身隻當是出了什麽大事,自然也不敢坐著。


    一時之間,滿屋子的人便都站著朝李懷瑾看去,更有人拱手朝李懷瑾問道:“李大人,可是出了什麽事?”


    其餘人等雖然不曾說話,麵上的神色卻也是這般…倘若不是出了什麽大事,這位李首輔又豈會這般?


    “無事…”


    李懷瑾的聲音一如舊日般沉靜,就連神色也未有什麽變化。等這話一落,他是又跟著一句:“我家中有事,今日內閣中的事便都交由徐大人。”


    這話說完,他也不顧眾人的驚詫便提步往外走去,眾人看著他離去的身影還是有些咂舌不已,雖然這位李首輔的神色看起來與往日好似無異,可那步子卻是要快上許多。


    這才多久的功夫,這內閣便沒了他的身影。


    許是因為事出突然,眾人一時還未能反應過來,新臣、老臣互相對望著,麵上皆是一副怔楞不解的神色,卻是都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麽事才會讓那位李首輔這般。到後頭還是坐得比較下方的一位官員輕聲說道:“我聽人說李首輔的夫人好似已到了臨盆的日子。”


    眾人聽得這話,倒是反應過來,怪不得素來沉穩的李首輔會有這樣的表現,原是因為他那位夫人。


    傳言李首輔很是疼愛他那門夫人,原來隻當是坊間笑談,如今看來倒是果真如此。


    …


    宮道。


    柳予安握著一本折子卻是要去拜見天子,臨來走過宮道的時候卻看見匆匆朝這處走來的李懷瑾。這麽多年,他還從未見過李懷瑾這般,他心中驚疑,不過麵上卻無什麽變化,隻拱手朝人一禮。


    隻是還不等他說道什麽,李懷瑾便已走遠了,柳予安見得這般,心下驚疑更甚,他重新直起了身子,眼瞧著李懷瑾離去的背影,口中是問道:“李大人這是怎麽了?”


    他這話一落——


    身邊的內侍便輕輕說道:“咱家聽說是李大人家中的那位夫人臨盆的日子快到了,這幾日李大人便一直讓外頭的內侍注意著,倘若家中有了消息便去稟報,如今…”他一麵說著話,一麵也是朝李懷瑾遠去的身影瞧了一眼,是又一句:“估摸著是是要生了。”


    柳予安聽得這話,麵色卻是陡然一變,就連握著折子的手收緊了幾分…


    她要生了?


    內侍見李懷瑾已經遠去,剛要轉身便瞧見柳予安依舊站著未動,宮裏的人又有哪個是傻子?雖然時隔多年,可這位柳大人和那位李夫人早年的事又有多少人不知?他想到這便又低了頭輕輕說道一聲:“柳大人,皇上還等著您呢。”


    柳予安聞言倒是也回過了神,他鬆開了緊握折子的手,口中是輕輕應了一聲…而後他轉身往前走去。


    風和日麗,他麵上的神色未有絲毫變化,可心下的思緒卻如荒草雜生一般…他如今隻有一個念頭,那便是,她要生了。


    年少的時候——


    他最希望的便是能娶到她,和她生下一兒半女成一個“好”字。


    而如今…


    如今她的的確確要當娘了,可這一切,卻統統與他無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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