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府。


    昆侖齋。


    林老夫人在床上將養了好幾日, 氣色較起往常總算是好了許多, 今日外頭才落了一場雨,天氣便也跟著涼快了許多…她穿著一身鬆青色的圓領長袍倚著軟榻靠坐著,眼瞧著那紅木桌案上擺著的一堆禮品,眉眼便又止不住泛開了幾分笑意,她抬了眼簾朝身側的年輕婦人看去,口中是跟著柔聲一句:“不是讓你不必帶來了嗎?”


    坐在她身邊的年輕婦人正是一身華服的霍令德…


    她的手中握著一把用象牙柄製成的雲錦團扇, 聞言她把手中輕輕揮打的扇兒一停,跟著是嬌嬌朝人說了話:“這是太子非讓我帶來的,他說他朝中事務忙, 不能親自來探望您, 便讓我多帶些人參、靈芝的來孝敬您。”


    林老夫人聽得這話,眼中的笑意越深, 她的手中握著一盞參茶,眼從那堆禮品上滑過是又朝霍令德那處看去…她的確未曾想到,這個孫女竟能如此得太子的青眼,嫁過去還不足半年, 所受的榮寵卻已比過了原先東宮的那些舊人。


    就是…


    她看了看霍令德仍舊平坦的小腹, 心下是又歎了口氣, 就是…這身子還是沒個動靜。


    如今東宮也隻有那位梁側妃生了個女兒, 其餘人都還沒個動靜, 倘若令德能較她們早些生下個兒子,縱然無緣那中宮之位,可向來母憑子貴, 有了兒子傍身,她餘後的富貴榮華也差不到哪裏去。


    林老夫人雖然不曾說話,可那雙眼卻直勾勾得看著霍令德的小腹,一瞬也不曾移開…


    霍令德看著她這幅模樣又豈會不明白她心中在想什麽?她心下不高興,握著扇柄的手便又多用了幾分力道,如今她事事順意,在那東宮,就連太子妃也要避開她的鋒芒…若要當真說起來,唯一不滿的也就是這肚子了。


    她想到這便又免不得想起上回瞧見霍令儀時,她那高高隆起的小腹。


    霍令德纖細的指根緊緊攥著扇柄,麵上倒總算是還維持著幾分笑意,隻是還不等她說話,外間玉竹便已笑著打了簾子走了進來,她是先朝兩人各自打了一禮,跟著是恭聲與林老夫人說道:“老夫人,郡主來看您了。”


    林老夫人聽得這話卻是一怔,不過也就這片刻功夫,她便又回過了神…


    她忙讓人進來,眼瞧著霍令儀由人扶著走了進來,林老夫人便又放下手中的茶盞,她疼惜得朝人伸出手,口中是跟著一句:“前些日子才來過,怎麽又來了?”


    等這話一落,她便握過霍令儀遞過來的手,待察覺到那上頭的涼意免不得是又心疼一句:“瞧你,今日才下了一場雨,你怎麽也不知道多穿些?”


    霍令儀聞言卻隻是輕輕笑了笑,她任由林老夫人握著她的手,等玉竹替她解下披風,她才開了口柔聲說道::“我這一路過來也沒走上幾步路,不礙事的。”


    林老夫人見她這般便也不再說道什麽,她隻是依舊握著霍令儀的手,口中是跟著一句:“玉竹,去倒一盞蜂蜜水過來。”


    待這話說完,她才又看著霍令儀問道:“你如今可是雙身子的人了,有什麽事非得親自過來一趟?”


    “的確是有一樁事,非得來家中才能說明白。”


    等這話一落——


    霍令儀是先詢問了一回林老夫人的身體,待人一一說好,她才鬆下了心神,依著林老夫人的話坐在了她的身側。


    “長姐。”


    霍令德卻是等霍令儀坐下才起身朝她打了一禮,因著是在林老夫人跟前,她這禮數倒也周到。


    霍令儀倒好似這會才瞧見霍令德,她耳聽著霍令德起身朝她行禮問安也隻是不鹹不淡得朝人那處瞥了一眼,待瞧見人這幅華貴模樣,她的口中也不過是跟著淡淡一句:“正好,今日三妹也在,索性便一道聽聽吧。”


    霍令德慣來是不喜歡霍令儀這幅模樣,不過這會林老夫人也在,她倒也不好說道什麽,因此聽得這話,她也隻是笑著問了一句:“長姐這是要做什麽?”


    “我要做什麽,三妹很快就知道了…”


    霍令儀這話說完,便瞧見林老夫人朝她看來的眼中也帶著幾分疑惑,她輕輕握了回林老夫人的手,口中是又柔聲說道一句:“祖母且侯上一會…”等這話說完,她接過玉竹遞來的蜂蜜水飲用了一口,等到那喉間的澀意漸漸泛開,她才又吩咐道:“去請王妃和林側妃過來。”


    霍令德有些不高興霍令儀這番發號施令的樣子,她有心想說道霍令儀幾句,如今霍令儀可是已經出嫁的人了,這王府哪裏還由得她做主?可林老夫人不曾說話,其餘幾個丫鬟也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她這心裏的一口氣便也隻能憋著。


    沒過多久——


    許氏便到了,她原本聽說霍令儀來了便想過來了,隻是因為早間還要召見幾個管事便耽擱了功夫,等到玉竹去請她的時候,她正好忙好…這會眼瞧著霍令儀大腹便便坐在那處,她免不得要說道一句:“晏晏,你今日怎麽過來了?”


    “母妃…”


    霍令儀見她進來便起身朝她一禮,隻是還不等她屈膝,許氏便忙托住了她的胳膊。


    許氏看著霍令儀,素來柔和的麵上帶著幾分嗔怪,聲音卻依舊是溫柔的:“你這丫頭,與你說過多少回了,你如今身子重不必這般多禮。”等這話說完,她便扶著霍令儀坐下,而後是又受了霍令德的禮,跟著是又朝林老夫人打了一禮,才又問道:“玉竹說你有事要說,是什麽事竟讓你冒著風雨要來家中一趟?”


    霍令儀聽得這話卻照舊是一句:“母妃且先等等…”


    眾人不明白她究竟是要做什麽,霍令德卻已耐不住脾氣了,她把手中的團扇置在膝上,剛想說話,外間便又傳來一聲:“林側妃到——”沒一會功夫,那繡著百福如意的錦緞布簾被人掀起,卻是林氏走了進來。


    林氏著一身尋常服飾,眼見屋中這一番陣仗心下也有幾分疑惑,不過她也未曾說道什麽,隻是一一朝眾人打過禮,才又笑著問道:“母親讓兒媳過來,可是有話要說?”


    林老夫人眼瞧著林氏,麵上也沒有多餘的神色。經了那麽多事,她和林氏的情分早就盡了,如今也不過是礙著霍令德在場才不鹹不淡得說道一句:“晏晏有話要說,你先坐下吧。”


    霍令儀有話要說?


    林氏心下疑問更甚,霍令儀如今都已出嫁了,跑到娘家能有什麽話說?何況看她這幅模樣,倒似有大事要說似得…她心下思緒轉得厲害,麵上卻沒有多餘的神色,話也不曾說道什麽,隻輕輕應過一聲便先坐下了。


    等到林氏坐下——


    霍令德便重新拾起膝上的團扇,擰頭朝霍令儀那處看去,她清麗的麵上仍舊帶著幾分笑,語調微微揚起,卻是透著一股子傲然:“長姐神神秘秘這麽久,如今人都來齊了,你也該說了吧。”


    霍令儀聞言卻不曾出聲,她隻是握著手中的茶盞淡淡朝霍令德那處瞥去一眼,待瞧見霍令德麵上的笑逐漸變得凝滯才落了手中的茶盞起了身…她站在林老夫人的跟前,卻是直直朝人屈膝打了一禮,而後口中是道:“今日孫女所言之事可能會讓祖母不高興。”


    她這一番動作,自是怔住了所有人,後來還是林老夫人先回過神來。她忙伸手托住了霍令儀的胳膊,口中緊跟著一句:“你這丫頭這是做什麽?快些起來。”一側侍立著的玉竹也忙上前扶住了霍令儀。


    霍令儀聞言倒也未曾推辭,她任由玉竹扶著她起來,等重新回到了座位,她是又一句:“前些日子有個婆子尋上我,同我來說了一樁事,雖然時隔多年,可孫女思來想去還是想把這樁事說上一回,總好過把真相掩埋在歲月裏。”


    林老夫人聽得她話中的端肅是又一怔,她已許久未曾瞧見晏晏這般了,因此這會她便握著霍令儀的手擰眉問道:“究竟是什麽事?”


    “祖母很快就知道了…”霍令儀這話說完是又重新端坐好身子,她的麵容沒有半點神色,眼中也沒有半點波瀾起伏,卻是朝底下坐著的林氏先看去一眼,而後才淡淡開了口:“宣吳婆子進來。”


    林氏原先在看到霍令儀看過來的視線時,心下便覺得有幾分奇怪…


    隻是還不等她心下思緒再轉上一回,那布簾便又被人打了起來,卻是一個年有六十餘歲的老婦人走了進來…老婦人頭發花白,脊背佝僂,衣著雖然幹淨,可還是能瞧見那衣服上頭打了不少補丁。


    眾人見她這般卻是都擰了回眉心,她們平日交涉的都是士族貴胄,何曾見過這樣的人?縱然是這屋子裏的丫鬟,也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霍令德更是拿著團扇抵了鼻尖,這個婦人卻是比起當年她在西山瞧見的那些人還要窮酸幾分,她皺了一雙修繕得極為精致的柳葉眉,嘴角也忍不住輕輕撇了一回,連帶著聲調也有幾分不好:“長姐怎麽帶了這樣一個人進府?”


    那吳婆子聽得她話中的嫌棄,步子卻是一頓…


    不過也就這一瞬的功夫,她便又重新提了步子朝眾人走去,等又走了幾步,她便顫顫巍巍得跪在了地上,口中是跟著一句:“老身吳李氏給各位貴人請安。”她雖然禮數周全,可聲音卻有些嘶啞,好似那冬日凜冽的寒風刮過樹枝一般令人難耐,讓人聽起來便不舒服。


    霍令儀端坐在椅子上,聞言也未曾說話,她隻是看了眼屋中的人,而後看著侍立在一側的李嬤嬤才開了口問道:“看嬤嬤的表情倒像是識得此人?”


    眾人聽得這話,便朝李嬤嬤看去——


    林老夫人也朝人看去,見李嬤嬤麵上的神色便也跟著問了一句:“你識得她?”


    李嬤嬤聞言卻有些躊躇,她是朝眾人打了一禮,而後才猶猶豫豫開了口:“奴瞧著的確是有幾分眼熟。”她這話說完還想細看一回,便見那位吳婆子已抬了臉朝李嬤嬤看去,她那張老態的麵上也瞧不出是個什麽神色,唯有話是這般說道:“李嬤嬤,如今下雨,您的腰還疼嗎?”


    李嬤嬤聽得這話自是一怔,下雨腰疼這樣的事,可沒有多少人知道。她想到這便又朝眼吳婆子看去,卻是又細細辨了一會,她才認出了人。


    她雖然認出了人,可是那麵上的怔楞卻仍舊未曾消散,就連口中也跟著驚詫一句:“你,你,你不是當年的那個吳穩婆?”


    吳穩婆?


    林老夫人聽到這個稱呼,倒也有些記起來了,吳穩婆早年是燕京城中最有名望的收生婆,當年家裏幾個孩子都是經她的手才生下來的…因此眼瞧著吳婆子這幅模樣,她也忍不住開了口問道:“吳婆子,你怎麽成了如今這幅模樣了?”


    吳婆子聽得這話,便又朝林老夫人那處磕了個頭,她的身子佝僂著看起來很是卑微,口中是跟著啞聲一句:“難為老夫人您還記著老身…”等這話一落,她那張布滿溝壑的麵容卻是又露出一抹似悲似歎的笑容,跟著一句:“世事弄人啊。”


    等這話說完——


    吳婆子是又朝林老夫人和許氏各自磕了個頭,而後她才擰頭朝林氏看去,眼瞧著那個婦人,她的口中啊又跟著一句:“側妃娘娘,這些年,您還好嗎?”


    林氏早在先前聽到吳穩婆三個字的時候,就已麵色大變,待聽到吳婆子這話,她倒是有些回過神來,她什麽也不曾說依舊端坐在椅子上,唯有袖下的那雙手緊緊握著帕子,宣泄出幾分緊張的神色,卻是身後的丫鬟開了口:“我們側妃自是好好的。”


    吳婆子聽得這話,喉間卻傳出幾聲嘶啞的笑聲,她仍舊看著林氏說道:“側妃娘娘過得好,可老身卻過得一點都不好,如今想來都是當年的罪孽傳下來的苦楚,才讓老身這一生都漂泊無依。”


    屋中的人卻是聽得一愣一愣的,苦楚,罪孽?這位吳婆子究竟做了什麽,又和林側妃有什麽關係?


    許氏的麵上也有幾分怔楞,她也不知是何緣故,總覺得心裏有幾分不踏實。她放在膝上的手收緊了幾分,眼瞧著跪在底下的吳婆子開口問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你究竟有什麽話要同我們說?”


    霍令儀聞言卻是朝許氏看去,她伸手握住了許氏的手,而後才抬了臉對著吳婆子說道:“你把當日與我說得那些話再重新說一遍。”


    “是…”


    吳婆子輕輕應了一聲,而後是說起當年許氏生產的事,屋中一片安靜,唯有她嘶啞的聲音沒個間斷:“王妃的身體雖然弱,可生郡主的時候也沒有什麽問題,偏偏生世子的那日卻血崩不止,其實那日是有人遣老身動了手腳,這才導致王妃血崩不止…”


    她說到這,屋中原先安靜的氣氛卻轉為緊張,無人說話,唯有吳婆子繼續開口說道:“而那人,就是林側妃。”


    吳婆子這話一落——


    霍令德手中握著的象牙團扇落在地上,擊碎了這一室靜謐,她清麗的麵上此時是一片怒容,就連聲音也沾著幾分掩不住的怒氣:“混賬東西,是誰讓你來冤枉我母親的?來人,把這個胡言亂語的老虔婆給我打出去!”


    隻是這處是昆侖齋,這些丫鬟聽命得可從來不是她霍令德,因此即便她這般動怒也無人應聲。


    霍令儀看著許氏慘白的麵容,心下卻是又歎了口氣。她輕輕握了回許氏的手,而後才擰頭朝霍令德淡淡看去,眼瞧著她這幅模樣,她的口中也不過是很平淡的一句話:“三妹又何必如此動怒呢?行的正,坐得端,倘若側妃當真未曾做過虧心事,又何須理會一個婆子的話?”


    等這話說完——


    她是又朝底下坐著的林氏看去,卻是又一句:“林側妃,你說,我說得對嗎?”


    林氏雖然仍舊端坐在椅子上,可麵色卻有些不好,聞言她也隻是說道:“郡主所言甚是,我行的正,坐得端,自是不必怕一個婆子的虛假之詞,隻是…”她說到這是稍稍停頓了一瞬,跟著才又一句:“郡主如今為人妻又將為人母,還是要會分辨是非黑白才是。”


    “這個婆子一看便是日子過不下去,想要從郡主身上索要錢財才編出來得這些無稽之談…”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麵上雖然依舊帶著笑,瞧起來好似並無半點不穩,可那心下卻難免還有幾分鬆動…不過念著那樁事已過去十多年,何況當年也沒有留下什麽證據,她緊攥著帕子的手倒也鬆開了幾分。


    霍令儀聞言卻不曾說話…


    倒是吳婆子循聲卻朝林氏看去,眼瞧著林氏這幅模樣,她是又一句:“當日側妃用錢買通老奴,原是想讓王妃在生產之日和腹中胎兒一屍兩命,隻是王爺帶太醫來得太及時,老身怕人發現便也不敢再動手腳——”


    她說到這是又稍稍停頓了一瞬,跟著才又一句:“側妃說老身是為了錢財冤枉您?老身一大把年紀,已是一腳踏進棺材的人了,倘若不是因為良心過不去又何苦來這處走上一遭?當年老身雖然未能按照側妃所要求得害死王妃和世子,可王妃自從生下世子後便體弱多病,府中一切也都落到了側妃的手中。”


    “這其中的受益者不是側妃您嗎?”


    屋中眾人見她這般說道,自是紛紛朝林氏看去,是啊,這麽多年,林側妃掌著府中中饋,不僅在府裏府外都過得風生水起,這要當真說起來…卻也並非沒有這個可能。


    畢竟沒了王妃和世子,憑借當年老夫人待林側妃的恩寵,自是會把人提拔成正妃。


    林氏見眾人看來,原先沉穩的麵上也有了幾分鬆動,她仍舊攥著那帕子,等稍稍穩過幾分心神才開口說道:“你這婆子,究竟是為何要如此冤枉於我?”等這話一落,她是又一句:“可是有人買通了你,讓你故意編了這些話來冤枉我?”


    “這麽多年過去了,側妃娘娘還是和以前一樣…”


    吳婆子的喉間發出刺耳的笑聲,她一麵笑著,一麵是從懷中取出一條珍珠手釧,跟著是一句:“這是當年側妃打賞給老身的,老身看它貴重便給了老身的女兒當做陪嫁。除去這些,當年側妃還給了老奴不少好東西,隻是因為這些年四處漂泊,那些能典賣得也都典賣了,隻有這串手釧因為老身的女兒喜歡這才一直未動。”


    “如今老身的女兒因病沒了,老身便想留著它權當做個紀念,倒是未曾想到如今竟做了證據。”


    等這話一落——


    吳婆子便又直直朝林老夫人磕了個頭,跟著是又一句:“老身如今什麽都沒有了,想是也沒幾天日子能過了,那些錢財於我而言也不過是身外之物…老身今日走上一回,隻是想把這些事原原本本得說上一回,也好讓老身去了底下見到閻王爺的時候贖幾分罪孽。”


    林老夫人原先看著那串手釧的時候,臉色便也蒼白起來,這是當年林氏進門的時候,她怕林氏處處不如許氏,私下便貼補給她不少好東西…哪裏想到?她想到這,便舉起桌上的茶盞徑直朝林氏那處扔去,口中跟著一句怒斥:“你這個混賬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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