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令儀歇了個午覺, 便照常去往許氏那處…


    近些日子府裏府外的事有不少, 平日裏她也會幫忙看著些外頭送來的賬冊。


    知夏正從小廚房端了蠱湯水過來,眼瞧著霍令儀過來便笑著迎了過來,她是先朝人恭恭敬敬打了道禮,口中跟著一句:“郡主今兒個來得早。”


    霍令儀聞言便也笑著點了點頭,她從杜若的胳膊上收回手扶了扶袖子,眼瞧著那蠱川貝雪梨湯便問道:“母妃可醒了?”


    “王妃今兒個未睡午覺…”知夏一麵說著話, 一麵是引了人往裏頭走去,屋外候著的小丫頭見她們過來自是忙彎了身子低了頭,跟著是打了錦緞布簾請兩人進去。


    知夏落後霍令儀一步, 等進了裏頭, 她眼瞧著人麵上的惑然便又輕聲跟著一句:“先前門房送來一道信,是從青蓮巷送來的, 王妃瞧了後便沒再睡了。”


    青蓮巷說得便是許家。


    霍令儀聽她這一番解釋,麵上的疑惑卻是更甚了。


    不過已經進了屋子,她便也未再多問,隻是從知夏的手上接過托盤, 而後是輕聲與人一句:“好了, 這兒有我, 你先下去吧。”等這話說完, 她見知夏打完禮退下便又伸手打了簾子往裏頭走去。


    許氏穿著一身尋常衣裳正靠坐在貴妃榻上, 她的手肘撐在那茶案上,聽著聲響也隻當是知夏進來了,便也未曾睜眼。


    霍令儀眼瞧著母妃手中握著的那封信, 還有她那微微半側的臉上緊蹙的雙眉,她心下的疑惑更甚,許家究竟是送來了什麽信才會使得母妃露出這樣的神色?她也不曾說話,隻是把手中的托盤重新置於那茶案上,而後是伸出手替人輕輕揉起兩邊的太陽穴。


    她的力道不輕也不重,倒也很是舒緩。


    許氏便這樣由人按了有一會功夫,等到那折起的眉心消落了,她才輕聲說道:“好了。”等這話說完,她便坐直了身子睜開眼,待瞧見身旁侍立著的不是知夏也不是知秋,許氏先是一怔,跟著是驚疑一句:“晏晏,怎麽是你?”


    她說完這話便握著霍令儀的手讓她坐在了自己身邊,而後才又繼續嗔怪說道:“你這丫頭,這些活且讓知夏她們去做便是,沒得累壞了身子。”


    霍令儀聞言,麵上的笑卻是又多了些,她任由母妃握著她的手坐在了塌上,眼瞧著她麵上的嗔怪,便又柔聲說道:“女兒又不是瓷器做得娃娃,哪裏這麽容易就累著了?”她話中笑意很深,而後是從那托盤上取過湯水朝許氏那處遞去,跟著才又問了一句:“我聽知夏說,舅舅家送來了信,可是出了什麽事?”


    許氏剛接過湯碗,聞言那先前才消落的眉心卻是又跟著折了起來。


    她也未曾飲用這湯水反而是擱在了一旁,而後是把那封信遞予霍令儀看,口中是道:“是你表姐的婚事…”等這話一落,許氏的喉間卻是又漾出一聲歎息,跟著才又一句:“你舅母遞了信來,說是宣王向你舅舅提親。”


    宣王向舅舅提親?


    霍令儀聽得這話也是一怔,她接過那封信細細瞧了一遭。


    那信中也不過寥寥幾句,隻不過是簡單得把這樁事說了一回…她瞧了沒一會功夫也就看完了。不過她還是未曾抬頭,隻依舊低垂著一雙眉眼看著那信上的字,前世她雖然不怎麽理會舅舅家的事,不過表姐的婚事?


    霍令儀想到這,眉心卻是又跟著擰了一回。


    她記得前世表姐一直到她墜入懸崖死的那日,都不曾見她嫁人…其實表姐早年也是有過一門親事的,對方雖然不是公侯門第,卻也算得上是書香世家。


    霍令儀記得那位公子姓江,不拘是為人還是品性都是不錯,隻是命不好。原本他與表姐的婚事是定在前年,彼時表姐也剛過及笈,那該走的章程大多也都走了一遍,隻是還不等表姐進門,那位江公子卻突然死了,雖說後頭江家遣人說是因為這位江公子有舊疾,可這城中卻還是起了不少流言。


    流言蜚語,自是說得越玄乎越有人聽。


    那會燕京城中的人便都說是表姐的命數不好,若不然怎麽以前也沒見那位江公子出事,偏偏等她快要進門就出了這樣的事。


    因為這樁事,這兩年來,也就沒人再給表姐提親。


    如今宣王竟然向表姐提親?這可是前世未有過的事。霍令儀手握著那薄薄的一張信紙,心下的思緒便又跟著轉了一回,宣王此人,在這燕京城中的名聲也不算好,平日裏逗鳥走雞的,不是廝混在那煙花之地就是出沒於酒肆之中,如今快有二十歲在朝中卻沒有絲毫建樹。


    不過霍令儀還是覺得此人並不簡單,倘若他當真隻是一個風流紈絝,又豈能在秦後和太子的眼皮底下好生活了這麽多年?


    霍令儀想到這便抬了眼朝仍舊擰眉擔憂的許氏看去,她把心中的思緒一收,口中是問了一句:“舅舅同意了?”


    許氏聞言倒是也回過了神,她搖了搖頭,口中跟著一句:“你舅母說還在商量,不過宣王再如何也是天家貴胄,他親自上門提親,你舅舅家又是那樣的處境想來也是不好拒絕的。”她說到這,喉間便又化開一聲歎息:“隻是宣王那樣的秉性,瑾初若當真嫁給他,日後還不知要受多少苦。”


    “你表姐,哎——”


    許氏左右也就這麽一個親侄女,自是希望她這一生都能夠好好的,偏偏她這位侄女樣樣都好,隻婚姻卻格外不順。早先定的婚事還未進門,未婚夫就死了,餘後這兩年提親的也都是些紈絝子弟,如今更是扯來了這位宣王…她想到這,眉宇之間的憂愁卻是又添了幾分。


    這女兒家的婚事,一個不慎毀得便是一生,偏偏天潢貴胄,又豈是說拒絕就能拒絕的?


    霍令儀看著她這幅模樣,心下卻是也跟著一歎。她把手中的信紙重新對半折了起來置於案上,而後才又輕聲勸起人來:“母妃也別太擔心,這事說到底也還沒個底,何況舅母和表哥都是眼清目明的,想來他們心中應是也有一番計較的。”


    待這話說完,她心下略一思索便又跟著一句:“母妃也許久不曾去看望舅母了,倒不如今兒個我陪母妃去一趟?我也正好和表姐說說話。”


    許氏原本便打算午間去許家走一回,問問嫂嫂的意思。因此這會聽得霍令儀這番話,她便也未說什麽,隻是輕輕應了…而後便又讓知夏等人進來伺候洗漱。


    …


    等兩人到許家的時候,已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了。許家早先就得了信,這會沈攸寧和許瑾初便站在影壁那處,眼瞧著馬車停下,她們便笑著迎了過來…兩廂一見麵,自是又好一會寒暄了。


    而後,沈攸寧和許氏走在前頭,霍令儀和許瑾初便笑跟在兩人的後頭。


    等到進了花廳,那茶點糕果也剛剛備下。


    沈攸寧等幾人坐下,便笑著朝霍令儀看去,口中是跟著柔聲一句:“知你慣來不喜歡吃甜的,這是前幾日你舅舅從外頭尋來的山楂,品相不錯,我便著人做了一盤山楂糕…酸甜適宜,你且嚐嚐。”


    霍令儀聞言,麵上便又泛開了幾分笑意。她笑著從那盤子裏取了一塊糕點,而後是先嚐了半口,等到那股子山楂的酸甜味道在唇齒之間慢慢化開,她才笑著抬了一雙眉眼與人說道:“味道正好。”


    沈攸寧聞言,麵上的笑意也越漸柔和了幾分。她從一旁的茶案上取過茶盞,一雙柔和的眼睛是朝霍令儀看去…她也是有一段時日未曾瞧見過霍令儀了,如今眼瞧著她較起往日越發長開的眉眼,心下還是忍不住閃過一份驚歎。


    倒也怪不得李三爺那樣的人物也會求娶晏晏,即便是她們這些女人家瞧著這樣一幅花容月貌也不免動心。


    不過好在是那位李三爺…


    沈攸寧的心下是又閃過幾分慶幸,當初她還擔心晏晏模樣長得太好,日後還不知要生出什麽樣的事來。如今有那位李三爺和李家的庇護,隻怕這燕京城中也不會再有人打她的主意了…


    沈攸寧想到這,麵上的笑意便又多添了幾分。她收回了眼,而後是重新低垂著一雙眉眼飲下一口盞中茶,跟著才又朝許氏瞧去。


    她心中明白許氏今日是為何而來,因此這會等擱下了茶盞便與許瑾初說道:“我和你姑姑在這處說話,你們坐著也怪是無聊的,且領著晏晏去外頭走走吧。”


    許瑾初聞言便輕輕笑著應了一聲,她那張如銀盤般的白皙麵上依舊掛著一抹素日的溫和笑,等又朝許氏也打了一道禮,便擰頭朝霍令儀看去,眉目含笑、語氣柔和:“晏晏,我們走吧。”


    霍令儀見此也未多言,她自是知曉舅母和母妃有話說,何況她也有話和表姐說。


    兩人一道往外處走去,四月的日頭雖然溫和,可這頂著大太陽在院子裏走著也怪是沒意思的…因此兩人也隻是在外頭走了一圈便去許瑾初的閨房了。


    許瑾初的閨房一如她的性子,很是雅致。牆上掛著字畫出自許瑾初自己的手筆,那一扇六麵屏風用得是雙麵繡,也是出自許瑾初的手筆。


    再往裏頭走去,便是一排書架,上頭放著滿滿一架子的書,眼往東邊瞧去便能見到臨窗的那處還擺著一架古琴,和一個尚未完成的繡繃…


    許瑾初任由霍令儀打量著屋子也不曾說話,等丫鬟們上了茶點,她便讓她們都退了下去,而後便坐在軟塌上握著一盞茶笑瞧著人。


    霍令儀耳聽著眾人退下便也回了身坐到了軟塌上,她的手中也握了一盞茶,茶蓋半揭,卻也不曾喝。氤氳之氣模糊了眉眼,而她卻依舊這樣握於手中,卻是又過了一會,她才抬了臉朝許瑾初看去,口中是一句:“舅母送來的信,我也瞧見了。”


    她這話說完,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而後才又問人:“表姐是怎麽想的?”


    許瑾初聞言,握著茶盞的手卻是一頓,不過也隻是這一會的功夫,她的麵上便又重新掛了笑意。她是飲下了一口熱茶,而後便握於手中笑看著人:“婚姻大事,素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等前話一落——


    許瑾初便把手中的茶盞置於案上,跟著是握了一方帕子拭了回唇角,而後才又繼續說道:“我沒有什麽想法。”她說這話的時候,眉目一直都掛著溫和的笑意,就連聲調也未有什麽變化,隻是心中卻還是想起了上回宣王來家中時的情景。


    宣王來得那日,她正如往日那樣坐在屋中繡著女紅,丫鬟匆匆打了簾子跑了進來把這回事說了一遭,道是“宣王來家中提親了”。


    那個時候,她的確是怔住了。


    她和宣王並無幾麵之緣,私下更是連一句話也未曾說過,因此許瑾初的確是未曾想到他會這樣上門來提親。


    而更令她驚奇的卻是,宣王提出要見她一麵。


    這原本並不是一件合乎常理的事,隻是父親卻還是同意了…旁人皆道父親紈絝糊塗,可她心中卻明白,即便父親再是紈絝再是糊塗也絕對不會胡亂折騰她的婚事。這兩年來,不是沒有人向她提親過,隻是那些人要麽就是紈絝子弟,要麽就是品行不好,父親從來都是二話不說就把他們打出去的。


    因此父親能同意宣王見她,許瑾初心中的確是有些驚奇,不過驚奇歸驚奇,父親既然同意,她自然也不會舍了他的麵子。


    許瑾初記得那日宣王就站在一株杏花樹下,他穿著一身紫衣錦服,大概是聽到聲響便轉身朝她看來,手中還握著一枝剛剛折下的杏花…宣王周承澤在這燕京城中名聲響亮,除了那紈絝風流的事跡,另一樁便是因為他的容貌。


    周承澤麵容俊美,甚至到有些雌雄莫辨的地步。大抵女兒家都免不得被那樣一副容貌所吸引,隻是許瑾初卻素來不喜這樣的相貌,她喜歡的郎君應該是同哥哥那樣,生得清雋儒雅,端得一副好風骨,而不是這樣一個成日遊走於酒肆軟玉之地的風流子弟。


    因此那日,許瑾初瞧見宣王,無論是麵上還是心底皆無什麽變化。


    她離人幾步之地便停了下來,而後是與人行了一道禮,禮數周到,語句平和,喚人一聲“王爺”。


    “許二姑娘…”


    那是周承澤頭一回喚她的名字,他微微低垂著一雙眉眼,眉眼含笑,語調微微勾起,憑得又是多添了幾分勾人的纏綿。能讓這燕京城風月場所中的佳人們翹首以盼,周承澤除了那一擲千金的手筆,自然還有他本身的魅力,如他的那幅好相貌還有那勾人的纏綿調。


    隻是許瑾初卻還是忍不住折起了眉,這樣的輕狂,倒讓她頭一回質疑起父親的決定了。


    大抵是不喜歡周承澤那副做派,許瑾初也是頭一回肅了麵容與人說起了話:“我知王爺為何而來,隻是王爺大概不知道,我曾有過一門親事…這城中眾人皆道我命數不好,易克夫君。”


    她以為說出這樣的話,那位宣王也總該走了,說到底那樣的風流貴胄又豈會真正有心?不過是閑來無事來尋她的樂子罷了。何況這城中女子不少,縱然宣王的名聲不好,可要嫁予他的名門貴女卻還是有不少。


    可許瑾初卻未曾想到——


    那個男人聽到那番話卻隻是輕輕笑了笑,他仍舊垂眼看著她,口中是跟著纏綿一句:“那倒是巧了,本王的命數也不好,倒不知你和我之間,誰又會克誰?”


    許瑾初想到這,一雙眉眼還是忍不住朝擺在高案上的那隻美人瓶看去,美人瓶中正插著一枝杏花,此時那杏花在那日頭的照耀下倒是越發好看了幾分…她的指根仍舊端放在膝上,唇角卻還是抿著露出一個虛淡至極的笑。


    她重新轉回了身子朝霍令儀看去,眼瞧著她眉眼之間的擔憂便又輕輕笑道:“傻丫頭,你不必替我擔憂,倒是你…”許瑾初說到這是稍稍停頓了一瞬,而後才又溫聲笑道:“你和李首輔的事當真是嚇了我一跳。”


    等這話一落——


    許瑾初便又輕聲問了一句:“晏晏,你可喜歡他?”


    霍令儀聞言卻是一怔,這話她並不是頭一回聽,當日李懷瑾問過她,母妃也曾問過她…隻是彼時她給出的答案卻不算明確。可如今,耳聽著許瑾初的這一句,她卻還是忍不住細細想了一回,她喜歡李懷瑾嗎?


    若當真要明確說個喜歡與否,她這心中委實還是沒個答案。


    可越是相處…


    霍令儀便覺得好似越發離不開李懷瑾了,若是這樣便是喜歡,那她大概的確是喜歡上李懷瑾了吧。


    許瑾初眼瞧著霍令儀眼中的怔然,麵上的笑意卻是又溫和了許多…早先聽到消息,她還怕晏晏是沒個法子才隻能嫁給李懷瑾。畢竟那位李首輔位高權重,手段又多,晏晏雖然聰慧卻也敵不過那人心機深沉。


    可如今這樣瞧著,這個傻丫頭卻是當真喜歡那位李首輔。


    既如此,她倒也不必擔心什麽了。


    …


    等到四月中旬,杏榜也出來了,和前世一樣,霍令章依舊高中第一,成為了這建昭二十年的會元。一時之間,霍令章這個名字猶如這三春四月的風一樣,席卷了整個燕京城…雖說還未到最後的殿試,可霍令章以十四歲的年紀得了這個會元,委實是讓人欽羨的。


    何況倘若你會試名次不錯,等到了那殿試想來也不會太差。


    因著霍令章的年歲,這城中自然有不少人說道,如今內閣的李首輔當年十五中狀元,已是令人驚歎不已…若是這位霍家的二公子今次也能得個狀元,日後自是前途無限。因此這殿試尚未開始,可這燕京城中卻有不少人開始下注押寶,其中有賭李家那位大公子中狀元的,自然也有不少人賭霍家這位二公子中狀元的。


    他們一個是今次會試的第一名,一個是定國公府的世子…


    兩人都是青年才俊又都是有才之士,此次狀元這個位置想必定是出自這兩人之中。


    …


    霍家,昆侖齋。


    自打家中連著出了不少事,林老夫人也已鮮少讓眾人聚集在這處了,可今日昆侖齋中卻坐了不少人,就連霍令德也難得沒跟嚴嬤嬤學習規矩,安安靜靜得坐在底下。林老夫人高坐在軟塌上,她的手中握著一盞茶,這會正垂眼看著底下坐著的霍令章。


    手卷還在案上放著,裏頭是用朱筆寫著霍令章今次會試的名次,會試第一。


    林老夫人想到這,眉眼之間便是泛不開的笑意,她仍舊看著霍令章,眼瞧著他依舊似往日那般沉靜的麵容,不驕不躁、更是半點慌亂也沒有…她心下對這個孫兒是又多添了幾分讚許,原本以為他這次會試能得個名次已是不易,哪裏想到他竟然得了個第一回來。


    十四歲就得了會元,這是多大的榮耀?如今這消息才散出去不久,就已有不少人登門拜訪,紛紛要求見霍令章,連帶著他們霍家的名聲也跟著提了不少。


    “這一回你是給咱們霍家的列祖列宗都掙了臉麵…”林老夫人終於開了口,她麵上的笑意未曾有一絲消落,連帶著聲調也極為柔和…當年霍安南再有本事也沒能得個會元,可如今她的孫兒卻得了會元。


    她想到這,眉宇之間的笑意卻是更深了幾分。


    即便日後到了地下,到了霍啟鬆和那個賤人的跟前,她也能高仰著頭。


    不過心中的這一番思緒也隻是一瞬,林老夫人便又看著人繼續說道:“等回頭去你父王跟前燒柱香,把這樁喜事也跟他說一回…”大抵是因為說道霍安北,她的聲音還是跟著低了一回,連帶著眼中的笑意也消散了幾分,平添的卻是幾許惆悵。


    卻是又過了一會——


    林老夫人才又握著手中的茶盞飲下一口熱茶,而後是又跟著一句:“你父王若是知曉,想必也一定會很開心的。”


    霍令章聞言便起了身,他朝林老夫人拱手一禮,口中輕輕應了一聲“是”,跟著是又一句:“孫兒打算午間就去一趟父王的墳前。”


    林老夫人見此便也未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


    因著先前提到了霍安北,屋中的氣氛還是不自覺地默了一回…即便距離霍安北逝世快有一年的光景了,可每每提及,心下難免有些不舒服。尤其是霍令儀,她隻要一想到父王真正逝世的原因,心下那股子掩藏著的恨意卻是怎麽也遮不住。


    霍令儀生怕旁人瞧見起疑,便隻好握著手中的茶盞,低垂著一雙眉眼,假借喝茶的名義恰好遮掩住了麵上的神色。


    屋中無人說話,卻是又過了一會,林氏才開了口,自己兒子有這麽大的本事,她做母親的自然高興…她的麵上雖然也帶著幾分緬懷悵然,卻還是抬了臉朝林老夫人看去,口中跟著柔聲一句:“母親,咱們霍家也許久不曾操辦喜事了,令章這回能中會元委實是一件大喜事,該好生操辦一回。”


    林老夫人聞言倒是也跟著點了點頭,她收斂盡了麵上的那股子神色,跟著是又喝了口茶水才說道:“的確是該好好操辦一回,不過到底隻是會試,若是操辦得太甚難免旁人說道…”她說到這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後便擰頭朝許氏看去,跟著是又一句:“你且把舊日交好的幾家門第請來家中,至於旁的…”


    她這話說完便把手中的茶盞擱於茶案上,而後是又看著霍令章繼續說道:“鬆山先生教導你這麽多年,必然是要請的。至於別的交好的,你瞧瞧可有誰要請來的,且寫了拜帖交於你母妃等擇了日子再一道送出去。”


    這話便是要許氏操辦了。


    許氏自然也未說什麽,家中出這樣的喜事,合情合理也該好生操辦一回,她想到這便又開了口:“鬆山先生過來大概也得有個三日功夫,倒不如把日子定在二十,那個日子,兒媳瞧著倒是不錯。”


    林老夫人聞言便也隻是說道:“這些事,你自己決定就是…”


    兩人這廂說著話,論著宴會的章程。打先前說話的林氏,麵色卻還是不自覺地沉了一回…原本她先前提出,自是打算親自給令章操辦宴會,她倒不是怕許氏會操辦不好,憑她對許氏的了解,這個女人是不屑做這樣的手腳。


    隻是——


    這樣好的一個日子,若是由她親自操辦,旁人看在令章的麵上自然也會對她恭敬有加,保不準還得喚她一聲“會元娘”…如今她已沒了管家大權,那些早先交好的士族貴婦如今也都跟著轉向了許氏,她已許久不曾參加這燕京城中的聚會了。


    這燕京城中的貴人圈子,玩得就是一個你來我往,走動得多了關係也就變好了。


    可若是時常不走動,誰還會記得你是誰?


    這次宴會若是由許氏操辦宴會,她自然也就沒了出去的道理…


    林氏想到這,握著扶手的指根還是忍不住收緊了幾分,她千盼萬盼就是希望令章能得個好名次,連帶著她也能沾沾這個福氣…可如今這一切福氣卻都要給了許氏,由著她在外頭受著旁人的恭賀和恭維,受著她本該享受到的一切,這讓她如何能順意?


    可是…


    她除了認命還能如何?


    如今的霍家早已不是以前的霍家了,就連這個許氏也與往日不同,往日的許氏柔弱可欺,可自打出了上回令德的事後,許氏又責罰了她那一通,平素雖然還是照著往日那樣不缺吃短也從來未讓她立規矩。


    可不僅是她,就連這府中的下人也都看得出來,他們這位信王妃是當真與往日不同了。


    屋中許氏和林老夫人還在說著宴會的事,霍令儀也已收斂盡了心中的那一番思緒,她剛把手中的茶盞置回了茶案上,眼瞧著對側林氏暗沉的模樣,心下思緒一轉便明白了。霍令章會試得了第一,林氏原本必定是想借此機會重新打進這燕京的貴人圈,有一個當“會元”的兒子,她林氏雖然是個妾氏隻怕也能夠像往日那樣受人恭維,可哪裏想到祖母卻是連想也未想就讓母妃去操持。


    其實這說到底,這家中的宴會本就該是由母妃操持的…母妃是府中的正經王妃,如今又掌著中饋大權,往日母妃懶得理會林氏也不願拾掇這些事,可自打出了上回那樣的事,母妃又怎麽可能還會交給林氏操辦,憑得長她林氏的臉麵?


    霍令儀想到這,心中倒也難得添了幾分通暢。


    她的手端端正正放在膝上,餘光仍舊瞧著林氏的麵色,往日林氏仗著受祖母疼愛又握著中饋,在外頭受著母妃原本該受得一切…如今這幅模樣,豈不就是旁人常說的“風水輪流轉”?


    霍令儀隻要一想到林氏是受著周承宇的命令在府中尋著那玩意,心下便是說不出的厭惡。林氏素來聰慧,她隻要略一思索便能知道父王的死不尋常,可這個女人卻為了那榮華富貴和權勢地位,依舊不管不顧得當著周承宇的走狗。


    “晏晏?”


    林老夫人喚了霍令儀一聲也不曾聽人答,便又緊跟著喚了人一聲,眼見霍令儀回過神來,她才又跟著一句:“想什麽事這麽出神?”


    霍令儀聽得這話卻是斂盡了心中的那番思緒,她自是察覺到眾人看過來的眼神,麵上卻仍舊掛著素日的笑,聞言也隻是溫聲回道:“沒什麽,祖母有何事要吩咐我嗎?”


    林老夫人眼見她麵上果真沒什麽異樣才又笑著開了口:“如今我們和李家也是姻親關係了,按著規矩也該給他們遞一道帖子,隻是景行朝中事務繁忙…我私心想著,帖子還是照常寄出去,至於景行願不願來且隨他自己。”


    她話是這般說,心中自然是希望李懷瑾能來上這麽一遭,有他李三爺坐鎮,那些來的客人自是會更加高看他們霍家幾分。


    霍令儀明白林老夫人的意思,她心下還是有幾分不高興。


    她不希望李懷瑾來參加這些沒必要的宴會…


    不過祖母既然這麽說了,她自然也不好當眾給人沒臉,因此便也順著她的話說了:“這些事祖母和母親做主便是。”不過私下她心中卻還是免不得跟了一句,大不了回頭讓陸機和李懷瑾說一聲,讓他不必過來就是。


    她可不希望李懷瑾為了她的緣故而委屈自己。


    林老夫人聽得這話,麵上的笑意自是又深了幾分,餘後她便又說了些尋常話才讓眾人退下。


    …


    等到二十那日,照舊是個好天氣。


    霍令儀按著往日的時辰卻是打算去昆侖齋先給林老夫人打個禮,隻是還未走到昆侖齋,她便瞧見遠處走來的一行人,打首得正是穿著一身尋常青衣的李懷瑾…霍令儀原當自己是看錯了,隻是眼瞧著那人越走越近的身影,還有麵上照常的那抹神色,除了李懷瑾還會有何人?


    她忙邁了步子朝人走去,等走到人跟前,原先替李懷瑾領路的那些下人自是忙打了個禮先告退了…杜若也留後了幾步,卻是注意著會不會有旁人過來。


    “您怎麽來了?”霍令儀說這話的時候,眉心還是輕輕擰著,跟著是又壓低了聲說了一句:“我不是讓陸機給您遞口信,讓您不用來了嗎?”


    李懷瑾聞言,眼中是笑意卻是又深了幾分。他把佛珠套於手腕,而後是伸手把她那一縷被風吹亂的發繞於耳後,跟著才又溫聲說道:“正好賦閑,就過來看看。”他心中知曉霍令儀讓他不必過來的原因,左右不過是因為不想讓他曆這些煩心事。


    往日,他的確不喜這些應酬。


    可若是為了這個小丫頭,倒也不是不可以。


    何況…


    李懷瑾仍垂著眉眼,聲調也依舊是溫和的:“我若不想做的事,誰也逼不了我,放心吧。”他這話說完,還不等霍令儀答便掀了眼簾朝一處看去,不遠處的小道上恰有一個少年郎,和風日下,那個少年郎穿著一身水色長袍正立在那處看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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