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昆侖齋。


    等林老夫人用完早早膳, 玉竹一麵是從小丫頭的手上接過一方帕子奉於人,一麵是輕聲把昨兒夜裏發生的事與人稟了:“昨兒夜裏,側妃領著三姑娘去給王妃請罪了,王妃也未曾見她們,隻是讓人今兒個去把嚴嬤嬤請回家中,瞧著倒像是要讓那位嚴嬤嬤重新教導三姑娘學規矩。”


    林老夫人聞言握著帕子的手是一頓, 不過她也未說什麽,隻是淡淡“嗯”了一聲。等拭完手,她把手中的帕子遞予玉竹, 又接過她奉來的茶盞用了口茶, 而後才又淡淡開了口:“嚴嬤嬤是打宮裏出來的老人了,她也是該好好學學規矩了, 若不然日後等進了東宮,壞得還是咱們霍家的名聲。”


    她這話說得不鹹不淡,麵上也未有多少情緒,可見是認同了許氏的做法。


    玉竹眼瞧著她這般心下自是又鬆了一口氣, 她剛要說話, 簾外卻是傳來一陣腳步聲, 沒一會功夫, 便有人在外頭恭聲稟了話:“老夫人, 門房那處有人傳來消息,道是李家那位程老夫人來了。”


    林老夫人聽到這個名字,卻是一怔, 可也不過這一瞬,她便回過神來了…她心中明白程老夫人今日為何而來,隻是沒有想到這位程老夫人竟然會親自走上這麽一趟,還來得這麽快。


    她思及此便也不敢有絲毫耽擱,忙放下手中的茶盞,而後是與玉竹吩咐道:“你快遣人去請王妃和郡主那處說道一聲,讓她們馬上過來…”待這話說完,她眼見著玉竹要走忙又喚住了人,卻是另換了一句:“你讓人先去請王妃過來,至於郡主那處你且遣人先去知會一聲,讓她有個準備。”


    若程老夫人今兒個過來當真是為了婚事…


    晏晏在這處的話,反而會讓那個小丫頭不好意思了。


    玉竹心下一轉便明白了過來,她也不曾說話忙應了一聲“是”,而後便又匆匆打了一禮,卻是去外頭吩咐了。林老夫人便又讓李嬤嬤扶著去裏頭換了一身好見客的衣裳,卻是要重新隆重裝扮一番的意思…


    即便放眼整個燕京城,隻怕都尋不出有比這位程老夫人還要再尊貴的老婦人了。


    程老夫人原本就是出自名門望族,又有一品誥命在身,即便瞧見那些天家貴胄她也從來不必請安…因此程老夫人今兒個親自來上這麽一趟,她自然也不好有半點失禮之處。


    …


    這樁事情傳到大觀齋的時候。


    霍令儀正站在那木頭窗欞前,伸手折一枝臨窗的桃花。三月的天,桃花早已開全了,滿園姹紫嫣紅瞧著便讓人賞心悅目…她把先前折得那枝桃花把玩於手上,翠綠的葉、粉色的花,很是鮮活。


    杜若眼瞧著她手頭上的花,一麵是取了塊幹淨帕子奉了過去,一麵是輕輕笑了笑:“您也許久不曾有這樣的閑情雅致了,奴聽說嚴嬤嬤已被王妃請到家中了,想來府中也能安生一頓日子了。”


    自打林氏母女回來後,這府中可是好生熱鬧了一陣…


    可經了昨兒夜裏的那樁事,這府中上上下下也不是傻得,自是也能分出個上下高低,想來那些見風使舵、拜高踩低的事也能消停下來了。


    霍令儀聞言卻也不過是淺淺露了個笑,她把手中的桃枝重新扔進那美人花瓶中,而後是取過她遞來的帕子擦拭起手,口中是跟著一句:“把這花瓶置於外間的長案上吧。”她這話剛落,杜若還不曾應聲,外頭便傳來一陣匆匆得腳步聲,卻是紅玉打了簾子走了進來。


    紅玉大抵是走得快,此時那張麵上還沾著幾分紅暈。她眼瞧著霍令儀先是恭恭敬敬打了一道禮,而後便開了口說道:“郡主,老夫人那處傳來了話,道是李家那位老夫人過來了…”她來得急話也說得快,卻是稍稍緩了口氣才又跟著一句:“老夫人讓您先準備準備。”


    霍令儀聽到這個名字,握著帕子的手卻是一頓…


    她倒是未曾想到程老夫人竟然會親自走上這麽一遭。


    而這怔楞之後——


    霍令儀這心下卻是難得起了幾分不好意思,她知曉程老夫人今兒個為何而來,就是因為知曉,她這心中才忍不住起了幾分羞赫。


    杜若一聽這話卻是急了起來,她忙把手中的美人瓶置於案上,跟著是一句:“怎得來得這麽早?這還未至辰時呢…”待這話說完,她便又忙與紅玉說道:“快去把郡主的衣裳重新熏回香,再讓懷寧去把郡主的那套珍珠頭麵尋出來。”


    紅玉也不敢耽擱,忙應了一聲“是”,便去安排了。


    霍令儀眼瞧著這哄鬧一片,心下的情緒倒也不似先前那般了,她重新穩了心神,口中是跟著尋常一句:“好了,不過就是見客,往日也不是沒見過,用不著這麽大的陣仗。”


    “郡主,今兒個可不一樣…”杜若一麵說著話一麵是扶著人往裏間去,跟著是又一句:“往日程老夫人不過是一位尋常長輩,可今兒個她卻是要來相看您的…好在估摸著等老夫人來喚您還有一會功夫,還能好生拾掇拾掇。”


    霍令儀聞言便也不再說話了,卻是任由她們張羅了起來。


    …


    昆侖齋。


    林老夫人和許氏候在廊下,眼瞧著不遠處走來的那一行人,忙迎了過去…等到了人前,許氏是朝人行了一個晚輩禮。林老夫人一時卻有些犯難,若按著身份,她自然是要給這位程老夫人行禮的,可今兒個情況特殊,她這一禮倒不知該不該行了。


    程老夫人心下清明,她也不等林老夫人行禮,卻是先握住了她的手,口中是跟著一句:“老姐姐,我們也許久不曾見麵了。”她這話說得很是溫和,就連麵上也帶著一股子親切的笑意,卻是在這一句話間便把兩人的關係拉近了。


    “原是該早些就去拜訪你的,可家中近來事多,我這腿腳又不方便…”


    林老夫人一麵笑說著話,一麵是與程老夫人一道往裏間走去,餘光卻是又細細瞧了人的一回打扮…程老夫人今日一身朱紅色繡吉祥如意的圓領長袍,底下是一條黛紫色織金十二幅馬麵裙,不拘是衣裳還是頭飾都極其隆重,可見對今日這番會麵也是用了心思的。


    她心下漸定,語氣便又柔和了許多,卻是與人先寒暄起來:“老姐姐近來可好?”


    程老夫人聞言便也笑著說道:“好,都好…”


    兩人這樣一路笑說著寒暄話,等到了裏間,卻是許氏親自從玉竹的手中奉了茶過去,而後便立於一側。程老夫人接過茶盞,便停了先前的那番寒暄,笑著說起正事了:“我今兒個來上這麽一遭,是想厚著我這張老臉給咱們家的老三來提親了。”


    程老夫人這話說完,便又笑跟著打起趣來:“這麽多年,我還是頭回見我家老三這樣主動,昨兒夜裏就巴巴得求到我這,唯恐怕差個一時半刻,晏晏就要被人搶了去。”等說道這,她是先用了一口茶,而後才又繼續笑說道:“也是,他這個年歲,又是這樣一幅冷清性子,晏晏若是肯嫁給他…當真是我們李家燒了高香呢。”


    “不過——”


    她把話一轉,是又笑跟著一句:“我家老三雖然性子寡淡了些,可我瞧他待晏晏是真心的,以後晏晏入了咱們李家的門,有老三和我護著,誰也欺負不了她。”


    林老夫人聽得這話,心下明白。


    可程老夫人能這麽說,她卻不能這麽接…


    她笑著落下了手中的茶盞,而後是握著帕子拭了一回唇邊的茶漬才開了口:“老姐姐說這話當真是折煞咱們了,放眼整個燕京城也尋不出比李首輔再好的人了,他能看上晏晏,卻是我們霍家的福氣才是。”


    “不過…”


    林老夫人說到這卻是稍稍停了一瞬,跟著才又擰著眉心說了一句:“老姐姐你也知道咱們家的情況,安北去了才一年,晏晏這…”


    她這話還未曾說全…


    程老夫人便已擱下了手中的茶盞,她握著林老夫人的手輕輕拍了一拍,口中是道:“老姐姐不用多說了,這是打咱們老祖宗就定下來的規矩,我明白的…我既然來了,便是帶了十足的誠心,自然不會介意此事。”


    “你也別見笑,我原本都以為我家老三這輩子都不會娶親了,如今能把這樁事先定下來,也算是了了我們李家的一樁大事…”她說到這是又輕輕笑了笑:“這外頭不是有句話嗎?‘好飯不怕晚’,何況晏晏如今年歲也小,讓她在家中多待上兩年也是應該的。”


    她這一字一句皆是肺腑之言——


    林老夫人聽得心下自是感動,就連許氏亦是如此。她原先對這樁婚事還是有幾分別扭的,可耳聽著程老夫人這番話心下也頗為感動,且不說那位李三爺如何,晏晏有這樣一個好婆婆也是她日後的福氣。


    幾人說話間,這樁事便這般先定了下來。


    屋中便是又說起旁的話來,卻是又等了一會,程老夫人才又開了口問道:“晏晏呢?她可在家中?”


    林老夫人聞言忙笑著回道:“在呢,她如今年歲越長,性子也是越發安靜了,這陣子正跟著她那位表姐學做女紅…”待這話一落,她才又朝身後侍立的玉竹看去,口中是又跟著一句:“你去一趟大觀齋,讓郡主過來。”


    玉竹忙應了一聲,她是先躬身打了一禮,而後打了簾子走了出去。


    等玉竹到大觀齋的時候,卻是又花了一刻有餘。


    霍令儀早先已由幾個丫鬟重新拾掇了一番,這會正握著本書坐在軟塌上看著,隻是她心中藏著事,這書自然也看不進去…好在屋中幾個丫頭,各個比她還緊張,自然也不曾發現她這一番異樣。


    沒一會功夫,便有人在外頭輕稟,道是“郡主,老夫人遣玉竹姑娘過來請您去昆侖齋。”


    她這話一落,屋中幾個丫頭的臉色卻是又白了幾分。說到底這也是她們頭一回經曆這樣的事,自是緊張的,就連素來沉穩的杜若此時也是一副驚慌模樣。


    霍令儀握著書麵的手也是多用了幾分力道,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等平了心下的那番思緒才把手中的書冊一合擱於案上。而後是朝杜若伸出手,口中是跟著一句:“好了,我們走吧。”她說這話的時候,麵上的神色雖還是那一副尋常模樣,可若細細察辨的話,卻還是能聽出那話語之間的幾分輕顫。


    杜若見此也不敢耽擱,她忙伸手扶住了霍令儀,主仆兩人一道往外處走去。


    玉竹眼瞧著她們出來便又朝霍令儀行了禮…


    而後幾人便一道朝昆侖齋走去。


    …


    越近昆侖齋…


    霍令儀心下的那一份緊張卻尤甚。


    她心下也覺得奇怪,見程老夫人也不是頭一回了,前世也曾被人相看過…怎得今次竟然會緊張成這幅模樣?玉竹眼瞧著她這幅模樣,便輕聲說道:“郡主別擔心,奴瞧著那位程老夫人是個好說話的。”


    霍令儀自然知曉程老夫人是個好性子的,可她就是止不住那份緊張。


    等走到昆侖齋前——


    霍令儀便停下了步子,眼瞧著那道布簾,她是又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才由玉竹扶著重新往裏頭走去。


    李嬤嬤正候在那第二道簾外,瞧著她們過來是又行了一道禮,而後她是朝裏頭輕稟了一聲…裏頭原先的說笑聲一靜,沒一會功夫便傳來了林老夫人的聲音。


    李嬤嬤便又伸手打了簾子卻是請霍令儀進去了。


    霍令儀見此便也不再停留,她鬆開了玉竹扶著胳膊的手,而後是伸手撫了撫袖子,跟著便彎了腰身往裏頭走去。屋中的窗欞皆開著,隱約能察覺到氣氛很好,她透過那多寶閣的縫隙朝幾人的麵上看去,還能窺見她們麵上仍舊未消的笑容。


    她心下微定,而後便又垂了一雙眼眸,邁了步子朝幾人走去。


    待至人前…


    霍令儀便屈膝朝林老夫人和許氏先打了一道禮。


    她的儀態端莊,語氣從容,唯有袖下那一雙無人瞧見的手還是忍不住握緊了幾分。


    林老夫人眼瞧著她這幅模樣,麵上的笑自是又多了幾分,從小到大,晏晏就不曾讓她失望過。她想到這聲調便又柔和了許多,一麵讓人起身,一麵是又說道:“這是李家的老夫人,你往日也是見過的,今兒個老夫人特地來家中看你,快去給人請個安。”


    霍令儀聞言便又朝程老夫人那處行了一道禮,口中是緊跟著一句:“晏晏給老夫人請安。”


    “好丫頭,快些起來…”


    程老夫人忙伸手托扶了一把,等人起了身,她便握著霍令儀的手又細細瞧了一回…越瞧,她心下就越發滿意,倒也怪不得景行會喜歡上這個丫頭,即便是她這樣瞧著都免不得生出幾分歡喜之情來。


    她想到這一雙眉眼自是又忍不住泛開幾分笑。


    餘後屋中幾人卻是又說了不少話,程老夫人也是用了午膳才走。臨走的時候,林老夫人卻是讓霍令儀去送了一回…大抵是因為先前那一番相處,霍令儀心中的那番緊張倒也早就消散了,如今她一麵扶著程老夫人往影壁走去,一麵是柔聲回答著她的問話。


    等到了影壁那處…


    程老夫人才停下步子,她笑看著霍令儀,是又握著她的手輕輕拍了一拍,口中是跟著一句:“昨兒個別莊的事,景行已與我說了…好丫頭,你受委屈了。”等到這話一落,她才又開了口:“你放心,以後再也不會有那群眼皮子淺的來欺負你了,誰要是敢欺負你,我頭一個饒不了她。”


    霍令儀聽得這麽一句,心下也免不得生出幾分感動。


    她仍舊垂著一雙眼眸,聲調卻也跟著柔和了許多:“多謝您。”未曾推辭,也未曾多言,隻明明白白一個“謝”字便已足夠了。


    程老夫人見她這般自是越發歡喜,若不是小丫頭還得守孝,她還真希望明兒個就能把人娶回家中…不過這些話,她自是不好與霍令儀說。她是又笑著與人說道了幾句,其中的意思卻是讓人得空便來家中,等這般說了幾句,才由平兒扶著她坐上了馬車。


    等到馬車遠去。


    杜若才走上前,她扶著霍令儀的胳膊,早先的緊張和麵上的蒼白也盡數消去…她與人一道瞧著那遠去的馬車,口中是跟著一句:“程老夫人真好,日後您去了李家,有這樣一位婆婆,倒也不必擔心什麽。”


    霍令儀聞言便也跟著一句:“是啊,她的確是很好的。”


    她這話說完,眼瞧著那馬車漸行漸遠,等到再也瞧不見,霍令儀才收回了眼開了口:“好了,咱們也回去吧。”


    …


    沒個幾日——


    這燕京城中卻是又多了一道消息,是說烏衣巷的霍家和九如巷的李家定親了。


    這些士族門第結親原不是稀奇事,可此次定親的卻是霍家的扶風郡主和李家的那位首輔大人…這兩位在這燕京城中的名聲可都不算小,一時之間不拘是那豪門士族還是這城中眾人皆紛紛說道。


    …


    章華宮又為帝宮,正是周聖行所居之處。


    天氣也越漸溫和了,今日又是一個好天氣,這章華宮中的一處參天大樹之下卻有兩人對坐下棋…正是一身緋色官服的李懷瑾和身穿常服的周聖行。


    周聖行手握著黑子,眼瞧著那棋盤上的走勢,卻是細細分辨了一回才落下了手中的黑子…等落下手中子,他接過宮侍遞來的茶盞待又用了一口茶,才朝對麵那個低垂著眼眸的男人看去,口中是跟著一句:“我倒是沒有想到你會喜歡那個丫頭。”


    他這話說完是又停了一瞬,而後才又說道:“扶風那個丫頭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不拘是為人還是品性都是不錯的。”


    李懷瑾聞言卻隻是淡淡笑了下。


    他也不曾說道什麽,等落下手中的白子才抬了頭,與人一句:“陛下輸了。”


    周聖行聞言卻是一怔,他重新朝那棋盤上走去,原先的走勢已分明,他的確是輸了…他笑著落下了手中的茶盞,而後是跟著說道:“景行的棋是越發好了,如今朕要贏你一回也當真是不容易。”


    “朝中上下,也隻有你敢贏朕的棋。”


    他話是這般說,語調卻沒有半點生氣,反倒是添著幾分少見的揶揄。


    待前話一落——


    周聖行看著李懷瑾是又跟著一句:“景行可要再來一局?”


    李懷瑾聞言是取過一旁的茶盞,等用了一口茶,他才開口說道:“天色已晚,陛下也到了用藥的時辰了…”等這話說完,他便擱落了手中的茶盞,跟著是又一句:“臣也要告退了。”


    周聖行見此便也未再多言,他點了點頭卻是應允了人的告辭。


    等到李懷瑾退下——


    周聖行看著李懷瑾的身影越走越遠,而後是抬了手由內侍扶著往殿中走去…日頭偏西,已是黃昏之際,他看著天邊的那一抹紅日卻是停下了步子,狹長的丹鳳目顯露出幾分懷念,口中是跟著幽遠一句:“她要是還活著的話,也該四十有三了——”


    他這話說完,想起當日霍令儀在圍場說的那句話,唇邊卻是又化開了一個笑:“扶風那個丫頭和她倒的確有幾分相似,一樣的膽大。”


    扶著他的宮侍聽著周聖行這句話,心下卻是化作一道綿長的歎息,他稍稍抬了眼簾朝人看見,待瞧見身旁這個穿著明黃常服的男人越發蒼老的身體,還有那鬢角那幾根遮掩不住的白發,還是忍不住眼眶一紅。


    周聖行卻是未曾察覺到宮侍的異常。


    他已收回了眼也斂盡了眼中的那幾抹思緒,繼續朝內殿走去,口中卻是又道一句:“太子那處可有什麽動靜?”


    宮侍聽聞他問話,忙低了頭斂下了心下的那幾抹思緒,跟著是恭聲答道:“老奴見太子那處倒是未曾有旁的動靜,皇後娘娘上回倒是遣人給扶風郡主送了不少禮,至於那位霍三姑娘的事卻也未曾提起。”


    待這話一落,宮侍是又停了一瞬才又輕聲問道:“那件東西…”


    周聖行聞言,麵上卻無多餘的神色,口中也不過跟著尋常一句:“即便他找到也沒有什麽用。”


    …


    梨花巷。


    杜若扶著霍令儀踏上馬車,等人坐好,她才開了口:“郡主,可是現在就回家?”


    “回去吧…”


    天色也有些晚了,何況這外處也沒有什麽好逛的。


    杜若聽得這句便輕輕應了一聲,而後是與外頭趕車的王大說了一聲,沒一會功夫,馬車便往前緩緩行駛起來…她取過爐上先前溫著的熱茶,是又替人續了一盞熱茶,跟著才又說道:“奴今兒個聽說,上回在別莊的那幾家貴女,回去都被拘在了府中。”


    霍令儀聞言,麵上也未有多餘的神色。


    她和李懷瑾的婚事已定了下來,何況上回未央宮的那位主子大張旗鼓給她送來了不少好東西,那些人又不是傻的…自然知曉該怎麽做。


    她仍舊低著頭待翻了一頁手中的書冊,才又開了口問了一句:“霍令德最近如何?”


    杜若聽到這個名字,眉眼卻是又泛開了幾分笑:“您也知曉嚴嬤嬤那個性子,三姑娘在她手上自是每日喊苦叫累,聽說這些日子每回都是由人扶著才能走路…”待這話說完,她是又跟著一句:“不過這回容安齋的那位倒是不曾說道,真是稀奇。”


    霍令儀翻著書頁的手一頓,不過也就這一瞬,她才又開口說道:“讓你派去的人可曾發現什麽?”


    杜若聞言,麵上的神色卻也多了幾分凝重…


    她雖然不知曉郡主為何要派人盯著林側妃,可郡主既然發了話那麽必定是她有自己的緣故,杜若想到這便低聲回道:“林側妃為人謹慎,身邊一直隻有雲開伺候,奴派去的人也隻能在院子裏盯著…聽她回報倒是也未曾發現有什麽異樣。”


    霍令儀自然知曉林氏為人謹慎…


    她遣人過去也不過是想著多一雙眼睛盯著,若是能發現什麽自然是好的。


    因此聽得杜若這番話,她這心中倒也不覺得有什麽失望的,她把手中的書一合,而後是取過那案上擺著的茶喝了一口,跟著才又說了一句:“你讓她繼續盯著,若有什麽發現便來回稟。”


    霍令儀這話一落,馬車卻驟然一停,好在盞中的茶水本就不算滿,她又及時拿了茶蓋蓋住了…裙角那處雖然沾了幾分茶漬,隻是因著她今日穿得是深色的裙子,瞧起來倒也還好。


    杜若忙從她手中接過茶盞往那案上放了,而後是握著一方帕子替她拭著裙角,一麵是與那外頭趕車的王大說道:“怎麽回事?”


    王大趕了十幾年車,最是穩當不過,還從未有過這樣的時候。


    那外頭的王大聞言忙道:“郡主,有人…”


    他這話還未曾說全,外頭便又響起了另一道男聲:“晏晏,是我。”這道聲音一如舊日雋永,馬車內的兩人自是辨別出來是何人在外頭。


    杜若拭著裙角的手一頓,而後是掀了眼簾朝霍令儀看去,口中跟著一句:“郡主,怎麽辦?”她說這話的時候,眉心緊蹙,心下對柳予安也難免生出幾分不喜。


    如今柳世子和安平公主的婚期將近,郡主和李首輔也定下了親…旁人不知曉,可她卻明白,上回安平公主那樣發作還不是因為這位柳世子的緣故。


    如今在這大街上,還這樣攔上一遭…


    這若是入了旁人的眼,還不知道又會被傳出什麽話呢?


    霍令儀聞言,眉心卻是也跟著輕折了一回。自打柳予安和周承棠定親後,她和柳予安雖然也曾見過幾回,可私下裏卻未再有過什麽接觸…因此她心中還當真是有幾分猜不透今日柳予安到底是要做什麽了?


    她細細辨別了下,發覺外頭的聲響並不算響,可見這條街道上也無多少人。


    柳予安既然攔住了她的馬車,自然是有話要說,想來她若是不答,這人也不會離去…霍令儀思及此便也未曾說話,她伸手掀了半角車簾往外處瞧去。


    柳予安依舊著一身白衣坐在馬上,他眼瞧著霍令儀打起車簾,那雙素來清雋的眉眼便朝她看來…他也不曾說話,隻是這樣垂著一雙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霍令儀看著他這幅模樣卻不自覺得又蹙了雙眉,她手握著那半角錦緞車簾,朝人看去的那雙桃花目中並無什麽情緒,連帶著聲調也未有什麽波瀾:“柳學士有事嗎?”前幾日,柳予安已被天子封為文淵閣大學士。


    柳學士?


    柳予安聽到這個稱呼,看著霍令儀的眼睛卻是又閃過了幾許複雜的情緒。


    他的手緊緊握著韁繩,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看著霍令儀說了話:“晏晏,你當真要嫁給李懷瑾嗎?”


    霍令儀聞言,眉心卻是又皺了一回,她心下不舒服,麵上的神色自然也不算好,口中也不過是跟著淡淡一句:“婚姻大事,豈是我說了算的?”


    柳予安聽得這話,握著韁繩的手一鬆,就連麵上的神色也跟著放緩了許多…他微微俯下身子,卻是又朝人逼近了些許,緊跟著是一句:“那…你喜歡他嗎?”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依舊一錯不錯地看著霍令儀,聲調卻是有些發緊。


    他這一番動作,卻是讓馬車中的兩人都嚇了一跳。


    杜若忙攔在了霍令儀的跟前,她眼瞧著外頭的柳予安,眉心緊皺,麵色也有些微沉…虧得她以往還把這位柳世子當那知禮的溫潤公子看待,哪曾想到如今竟然會是這幅模樣?雖說這條街道還算得上僻靜,可若當真有人瞧見了,郡主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真是混賬!


    杜若想到這,看著人的眼睛也帶了幾許寒色,聲音雖然壓低著,可語調卻還是能窺出幾分不喜:“柳世子,天色漸晚,郡主該回去了,勞您讓開吧。”


    柳予安聞言卻不曾說話,他手撐在那車簾上,那雙眼睛直接越過杜若朝霍令儀看去…卻是在等一個答案。


    他要知道晏晏是不是真的喜歡李懷瑾。


    柳予安這樣不言不語,也不曾讓開,不僅讓人惱火也讓人覺得無奈…偏偏他們還不能大聲喊叫,隻能這樣與人僵持著。


    霍令儀手撐在那桌案上,一麵是朝人看去,心下除了那怒火,餘下的卻是還有幾分疑惑…眼前這個帶著幾分偏執的柳予安與她記憶中的那個柳予安委實是有些不同,在她的認知中,柳予安絕對不會是這樣不計後果的人才是。


    如今他剛剛被擢升為文淵閣大學士,又快和周承棠成親了,盯著他的人數不勝數…在這緊要關頭,他怎麽會攔住她的馬車,還做出這樣的舉動?


    這個男人究竟是在想什麽?


    就在兩人的僵持中——


    街道的不遠處卻是又緩緩行來一輛馬車,伴隨著的還有一道聲音:“晏晏。”


    霍令儀聽著這道聲音卻是一怔,她自然是認出了說話的是誰?她忙打了那麵車簾往前看去,便見陸機正趕車朝這處靠近,而那輛馬車的車簾也被人掀起,坐在裏頭的正是穿著一身緋色官服的李懷瑾。


    他就這樣坐在馬車裏頭,眼瞧著霍令儀打了車簾朝他看去,便又跟著一句:“晏晏,過來。”


    霍令儀眼瞧著李懷瑾,便覺得先前還有些紊亂的心驟然就定了下來,聽著他那句“過來”,她卻是想也未想徑直就下了馬車,是要朝李懷瑾那處走去。


    柳予安自然也發現了李懷瑾,他重新端坐於馬上,握著韁繩的手是又握緊了幾分…眼瞧著霍令儀這幅模樣,他也不知在想什麽,竟是不自覺得伸出手想去攔住她,隻是還不等他握住霍令儀的手,便察覺到李懷瑾朝他看來的眼神。


    那抹眼神沒有絲毫情緒,可柳予安卻還是忍不住停住了手。


    他隻能眼睜睜得看著霍令儀離她越走越遠,看著那翩躚的紅色裙角在這天地之間化開一道又一道漣漪,看著她像倦鳥歸巢一般朝人那處疾步走去。


    柳予安想起先前所問的那個問題…


    即便她不曾回答,可眼前這一切卻已給了他最好的回答。


    她…是真的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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