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日頭已逐漸偏西, 霍家的昆侖齋卻有些格外的靜謐…


    林老夫人和許氏眼看著霍令儀, 直到此時,她們的臉上還帶著幾分遮掩不住的震驚。不知過了多久,還是林老夫人先開了口:“晏晏,你…你今日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她說到這隻覺得喉間幹澀便稍稍停頓了一瞬,等用了一口茶潤了喉間才又跟著一句:“李首輔他, 他怎麽會親自送你回來?”


    距離李懷瑾離開霍家已有一段時間了…


    可林老夫人隻要想起先前那些事, 卻還是有些未曾回過神來。李家這位三爺, 她往日也是見過幾回的, 每回瞧見都是一副冷清清、生人勿進的樣子…可想起先前瞧見李懷瑾的時候, 那副謙遜的模樣,倘若不是那張臉的的確確是李家三爺的臉,隻怕她都該以為下人胡亂認錯人了。


    其實她更想問晏晏, 她和李首輔究竟是個什麽情況?這往日半點消息也未曾有, 怎得…她想起兩人先前站在一道的模樣, 竟是說不出的相配。


    不過眼瞧著晏晏這般, 她這話一時也有些不知該怎麽說出口。


    許氏雖然不曾說話, 可麵上的那副震驚卻也未曾消落。


    李懷瑾雖然年紀不大, 可他位列朝綱手握重權,即便是她每每瞧見都都不免覺得心下惶恐。先前知夏來稟的時候,許氏還當是聽錯了…好端端得這位李首輔怎麽會出現在家裏, 何況還是和晏晏一起?


    可等她真得瞧見李懷瑾的時候…


    許氏心下的那抹震驚卻是越發多了幾分,她想起先前到昆侖齋,那位李三爺一身青袍坐在屋中, 模樣清平一如舊日,隻是見她進來的時候卻恭恭敬敬朝她打了個禮,口中還跟著一句:“冒昧打擾,請伯母見諒。”


    伯母?即便已過去這麽久,可許氏念及這個稱呼還是止不住覺得心下怪異…李懷瑾是程老夫人的兒子,與她也算得上是同輩,她,算他哪門子伯母?還有李懷瑾後頭的那些話,那一字一句皆是維護晏晏之意…許氏心下思緒紊亂,索性便取過案上的茶盞,隻是她也不曾喝,就這樣握於手中。


    她怎麽也沒想到那位李三爺竟然會和晏晏扯上關係。


    那可是大名鼎鼎的李首輔啊,怎麽,怎麽就…難不成當日在山崖的時候,晏晏和這位李三爺?許氏想到這忙抬了一雙眉眼朝霍令儀看去,她素來溫柔的麵上此時帶著幾分凝重,連帶著話語也有幾分躊躇:“晏晏,你和李首輔他…”


    霍令儀聞言一時也未曾說話,她是先看了看兩人麵上的神色,等瞧見她們麵上的躊躇和凝重,她的心下卻是又化了一聲綿長的歎息。她把手中的茶盞擱於一側的案上,雙手交握放於膝上仍端坐在圈椅上。


    而後,她是抬了一張明豔的麵容對著許氏,語氣雖然柔和卻透著一股子堅定:“母親,您放心…我和李首輔清清白白,並沒有不可告人的事。”


    許氏聽她這般說,心下倒是鬆了一口氣,她還真怕晏晏和李三爺…


    不過想想李三爺和晏晏的性子,他們也不是會做出那些出閣事的人,若不然當日晏晏和李三爺墜入山崖,她們也不會一絲想法也未曾往那去。其實說起來李三爺也的確算得上是一個不錯的人,隻是念及李懷瑾的年歲和往日聽過的那些事,許氏的心下總歸還是有幾分別扭的,她仍折著一雙眉心,口中是又跟著一句:“既如此,李首輔他…”


    她這話一落…


    霍令儀一時卻有些不知該怎麽說道了,倒是林老夫人窺見了她的羞赫幫忙說了一句:“好了,你這話讓晏晏怎麽說?他們既然是清白的,我們倒也無需擔心什麽…何況我看李三爺的樣子,想來不需幾日便會再上門拜訪。”


    林老夫人說到這是稍稍停頓了一瞬…


    她的手中仍舊握著茶盞,麵上沒什麽異樣,可那話語之間卻還是透露出幾分不可置信…相比上回令德救了太子,今次李三爺和晏晏的事卻更加令她覺得有些驚奇。


    李三爺在這燕京城中的名聲素來就不算小,除去定國公府嫡子的身份,他本身的事跡就足以令人驚歎。


    十五中狀元,二十入內閣…


    當年老定國公爺去世,不知有多少人盼著李懷瑾從那個位置下來,偏偏天子擬旨為他懸空首輔這個位置三年,隻等著他滿了孝期再重新回來任職。


    除去這些,餘外卻是她們這些內宅婦人最愛說道的事了…


    這位李首輔如今二十有六卻還不曾娶妻,聽說屋子裏更是幹淨得很,有人說他是居士要斷了這些男女情緣,也有人說他大抵是身子“不行”,若不然這個本該有妻有兒的年紀,怎得卻孑然一身至此?


    林老夫人倒是不擔心這位李三爺身子骨不行,他若當真不行,自然也不會來上這麽一遭。她驚奇的是李三爺的態度…先前李三爺雖然不過寥寥幾句話語,可那話語之間卻處處都是對晏晏的維護之意,可見晏晏在他心中的地位是不低的。


    這位大名鼎鼎又不近女色的李三爺竟然會喜歡自己的孫女,這如何不讓她覺得驚奇?而這驚奇餘外,更多的卻是驚喜…這燕京城中的名門世族雖然多,可更迭的卻也快,隻有這個李家已不知經曆了多少帝王,卻依舊屹立不倒。


    且不說這位李三爺,就連李家那位大爺和二爺也都在朝中任著重職…可見李家在帝王心中的份量。


    晏晏若是能嫁到李家,那卻當真是再好不過的事了…那位程老夫人是個好相處的,李家那兩位夫人也不是難說話的,唯一遺憾的就是這位李三爺的年歲委實大了些,相較晏晏足有十歲…不過倒也不是沒有好處的,年歲大的會疼人,林老夫人想著先前李三爺朝晏晏看過來的眼中藏著的那一抹數不盡的溫和,想必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罷。


    林老夫人想到這,麵上卻是又多添了幾分笑意。她自幼就疼晏晏,自然希望她能嫁一戶好人家,以往覺得她和柳予安青梅竹馬正是再好不過的模樣了,可如今想想那位柳予安比起李三爺還是差了不少。


    她擱落了手中的茶盞,麵上的笑意未有絲毫消減。


    原以為安北去後,他們霍家免不得是要跟著沒落了…可如今瞧瞧,一個李家,一個天家,縱觀整個燕京城,誰有他霍家這樣好的福氣?


    “對了——”


    林老夫人把心中的這些心思先收了個幹淨,而後是又看著霍令儀問道:“晏晏,你還不曾說今兒個是出了什麽事?好端端得你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她這話說完是又跟著一句:“令德呢?她不是和你一道出去的嗎?”


    霍令儀聞言倒是回過了神,她擰頭朝林老夫人看去,見她眉宇之間藏著的那抹擔憂…她心下微忖,卻是過了有一會功夫,她才輕聲開了口,是把今兒個在別莊裏頭發生的事說了一遭。


    等把這事說完——


    屋中卻是一靜,連帶著氣氛也僵了不少。


    霍令儀卻恍若未曾察覺一般,她仍舊垂著一雙眉眼,口中是跟著輕聲歎道:“旁人也就罷了,偏偏三妹也是這幅模樣…我知她心中從來就沒有我這個長姐,可說到底,我和她也是血緣化不開的親姐妹。”


    她說到這話間的歎息是又濃了幾分,連帶著那雙眉目也多了幾分無奈:“往日在家中任她怎麽鬧,我也無所謂,可去了這外頭,她還是這幅模樣…她也不想想,今兒個我若真上去舞劍,咱們霍家得折損多少名聲?”


    霍令儀這話一落,昆侖齋中的氣氛卻是又僵了不少。她掀了眼簾朝兩人看去,母妃素來溫和的麵上此時是一片黑沉,就連祖母的麵色也有些不好…她便也不再說道什麽,隻取過一旁的茶盞又喝了一口茶,眉目卻還是續著先前那抹神色。


    …


    容安齋。


    林氏近來在家中動作不少,隻是她行得總歸是隱晦事,自然也不敢有太大的動作…何況如今這霍家皆由許氏母女掌管著,有些地方,她自然也不好明目張膽的越了人過去。


    今兒個她才歇上一陣,雲開便捧了茶過來。


    林氏接過了茶也不曾喝,隻握於手中。


    雲開瞧著她這幅模樣,想了想還是開了口輕聲說道:“側妃,先前李家那位三爺把郡主送了回來…老夫人和王妃還親自見了他。”她說這話的時候,話語之間也帶著幾分躊躇,眉心也緊緊攏著,心下也有幾分鬧不明白那位李首輔怎麽會來家中,還和郡主一道回來。


    林氏回過神來,李三爺?李家那位首輔大人?他何時跟霍令儀扯上了關係?她想到這卻是想起當日霍令儀冬狩之時,就是這位李三爺救得她,難不成…她心下思緒微轉,那雙秀麗的眉心也跟著緊攏了幾分,卻是又過了一會,她才看著雲開問道:“令德可曾回來?”


    雲開聞言卻搖了搖頭,輕輕答了一聲:“三姑娘還未曾回來。”


    林氏聽得這句,眉心卻是又攏了幾分,她落下了手中的茶盞,眼朝著外頭的天色看去,難不成今日在別莊出了什麽事?她想到這,袖下的指根便輕輕敲著案麵,眉心緊鎖著卻是在想著事…待又過了一會,她才開了口說道:“去把我昨兒個繡好的那方抹額取出來。”


    她得去昆侖齋探個究竟,到底是出了什麽事。


    雲開見此便也不敢耽擱,她忙屈膝應了一聲“是”,而後便去裏頭拾掇了一番…等主仆兩人走到昆侖齋的時候,許氏和霍令儀卻正好從屋裏頭出來。


    林氏瞧著這幅模樣,自是忙把手從雲開的胳膊上收了回來,她是朝兩人迎了幾步,待至兩人跟前,她才又端端正正打了一個禮,口中也跟著恭聲一句:“妾給王妃、給郡主請安。”


    這若是擱在往日,隻怕許氏也不會多言。


    可想起先前晏晏在裏頭說的那些話,許氏麵上的神色卻是淡了下來,她垂眸看著林氏也不曾說話…卻是又過了一會,她才擰頭朝霍令儀看去,麵上倒是掛了個笑,語氣也跟著溫和了許多:“晏晏,你先回去。”


    霍令儀聞言是先看了林氏一眼,而後便點了點頭。


    她朝許氏打了一禮,跟著便由杜若扶著先往外頭走去,隻是她也不曾走遠…她心中明白母妃是先前聽了屋中的那些話對林氏母女生出不喜,可她畢竟擔心母妃,自然不肯走遠。


    許氏卻未曾察覺霍令儀可曾走遠,她的手仍舊擱在知夏的胳膊上,眼看著屈膝半蹲在跟前的林氏也不曾叫人起身,良久才開了口淡淡說道:“林氏,這麽多年,我待你如何?”她說這話的時候,麵上是一片淡漠,連帶著聲調也未有絲毫的情緒。


    林氏聞言卻是一怔,這麽多年,這還是她頭回聽許氏用這樣的語氣說話…


    她屈膝半蹲了這麽久,膝蓋早就有點軟了,可眼前人不曾說話她自然也不敢私自起來…林氏想到這便又緊咬了牙關半垂著臉屈膝蹲著,語氣卻一如舊日那般輕柔:“王妃待妾比至親姐妹還要好。”


    “至親姐妹?”


    許氏聽得這句,喉間卻是漾出一聲輕笑,這聲笑帶著無邊的輕諷…就連她微微垂下的那雙杏眼也勾著幾抹嘲諷。


    她仍舊站在這高階之上,手托在知夏的胳膊上,眉眼微垂俯視著眼前的林氏,口中是跟著平平一句:“這麽多年,我從來不曾對你多加指責過一句。你雖隻是妾氏,可該給你的臉麵,無論是霍家還是王爺和我可都從未少過你…你那一雙兒女,我更是讓你親自教養從未多加管教過一回,為得就是不讓你這生母與他們少了這血緣親情。”


    許氏說到這是稍稍停頓了一瞬,她看著林氏因為屈膝太久而已經有些微顫的身子,麵上沒有絲毫動容,隻繼續說道:“往日我不曾管教、不曾理會,那是給你和你那一雙兒女留了臉麵…可是林氏,你要記得,臉麵終歸是自個兒給自己的。你若是不想要,我日後也就不必再為你保留什麽了…如今霍令德被天家賜婚,這是她的福分,可這福分到底能不能留住卻還是個未知數。如今她尚還未曾入主東宮,就已經開始聯合外人在外頭給自己的長姐落臉麵了,日後還不知道要行出什麽樣的事來。”


    “林側妃若是當真不會管教,我倒是不介意幫忙教導一二。”許氏這話說完也不再理會人,徑直由知夏扶著往前走去。


    雲開眼瞧著許氏走遠,這才敢走上前來…


    先前王妃那副模樣的的確確是嚇到她了,這麽多年,她還從未見過王妃露出過這樣的神色…那話裏話間雖然沒多少波瀾起伏,可臉上和眼中的那片淡漠卻已足夠駭人。雲開伸手扶住林氏的胳膊,眼看著她麵色發白的模樣,口中是緊跟著一句:“側妃,您還好吧?”


    林氏先前蹲得久了,此時腿腳還有些酸麻。


    聞言她一時也未曾說話,隻是看著許氏離去的身影,心中除了那股子氣,餘外的卻是幾分驚奇…這位泥菩薩竟然也有一日發起火來了?到底是出了什麽事?還有先前她話中所說的那句“聯合外人在外頭給自己長姐沒臉”…林氏想到這,眉心便又緊跟著皺了一回,今兒個別莊究竟出了什麽事,令德究竟又做了什麽?


    林氏心下思緒紊亂,眉眼也跟著低垂了幾分。


    她什麽也未曾說,隻是等那股子酸麻勁道消散了,才開了口:“先去拜見老夫人。”等這話說完,林氏便由雲開扶著繼續往前走去,門前侍立的是個二等丫鬟,眼瞧著她過來是與她打了個禮跟著便進去通稟了。


    沒過多久——


    那簾子卻是又被人打了起來,走出來的是玉竹。


    玉竹的麵上仍舊掛著素日的笑,眼瞧著人是恭恭敬敬打了一道禮,口中跟著一句:“側妃來得不巧,老夫人這會正在佛堂。”


    林氏聞言,心中的那一抹驚疑卻是又多了幾分…林老夫人向來隻有在早間才會進佛堂,這明顯就是推托之詞。今兒個究竟是出了什麽事?竟然會讓林老夫人連見都不肯見她…自從令德被天家賜婚後,林老夫人對她們母女的態度可謂是比以往還要好生幾分。


    可如今…


    李懷瑾的莫名出現,還有先前許氏的話…林氏緊擰著眉心,她的心下突然生出幾分害怕,若不是出了什麽事,林老夫人和許氏絕對不會是這幅模樣。她想到這便也不再多言,隻等平了心下的思緒便與玉竹溫聲說道:“既如此,我就不打攪母親了。”


    她這話說完是從雲開的手中接過抹額,遞給了玉竹,跟著是又一句:“這是我前幾日才繡好的,勞玉竹姑娘交給母親了。”


    玉竹聞言自是笑著應了…


    林氏見此倒也不再說道什麽,她是又朝那道布簾屈膝一禮,而後便由雲開扶著往外走去…等離了昆侖齋,她才沉了麵色,連帶著聲調也冷了幾分:“回去的時候讓底下的人看著些,若是令德回來,讓她立馬來見我。”


    今日究竟出了什麽事,她也隻能從令德的身上找答案了。


    …


    “郡主,人已經走了。”杜若眼瞧著林氏離去便擰頭與身邊人輕聲說道。


    霍令儀聞言也不曾說話,她隻是看著林氏離去的身影,卻是又過了一會,她才淡淡“嗯”了一聲…祖母既然不肯見林氏,想來也是被先前她所說的那番話氣到了。這樣也好,她還真怕祖母會為了霍令德和林氏如今背後的權勢,不拘她們說什麽也跟往日那樣縱著她們。


    她想到這,心下倒是平和了許多,眼瞧著林氏越走越遠,霍令儀也就跟著收回了眼,口中是跟著平平一句:“走吧。”


    杜若輕輕應了一聲,而後便扶著霍令儀往大觀齋走去。途中,她卻是又笑著說了一句:“奴倒是未曾想到王妃竟然也會有這樣的時候…”她說到這生怕人誤會忙又跟著一句:“王妃往日的性子太過柔和,奴是未曾想到。”


    霍令儀聽著她這句,眉眼卻是也泛開了幾許笑。


    其實何止杜若未曾想到,就連她先前瞧著母妃那個樣子也委實有些認不出來…她原本還怕母妃會應付不過來。哪裏想到母妃先前那一字一句端得是鏗鏘有力,生生挫了林氏的銳氣。即便是這會想起,她都覺得心下暢快不已。


    她想到這,聲調卻是也跟著柔和了許多:“的確是我多慮了。”


    杜若看著霍令儀麵上的笑意,心下也跟著鬆緩了許多。她仍舊扶著人往前走去,念及李首輔,杜若這才又朝人看去,卻是又躊躇了一瞬,她才開了口:“郡主,您和李首輔…”先前在別莊的時候,她還未曾反應過來,郡主就和李首輔走了。


    餘後有那兩位在,她自然也沒能靠近。


    原來當日淮安那艘船的主人,還有那日在“何記”,郡主所見到的男人竟是這位李首輔。


    杜若心中是有幾分疑惑的,往日也從未聽郡主提起過這位李首輔,何況除了那回在何記,郡主平素也未與那位李首輔有過多少接觸…怎麽,怎麽就成了現在這幅模樣了呢?


    霍令儀聽著她話間的躊躇卻未曾開口。


    她隻是掀了這雙桃花目朝那天邊的夕陽看去,此時紅日垂落,夕陽正好…院中的桃花也開得正好,鳥兒輕輕叫著,有些停在枝頭,有些越過天際,一切都是這樣好。霍令儀的麵上忍不住浮現了近些日子少見的笑容,她看著這世間萬物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她開了口:“杜若,我突然有些開始期待起以後的歲月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語調微微蜷起,帶著無邊的高興,那雙眉梢眼角也帶著未曾遮掩的笑意。她就這樣仰著頭看著那個紅日,前些日子一直殘留在心頭的那幾許害怕和擔憂早已隨著這春風盡數消散,此時餘留在她心中的皆是對這日後歲月的希冀和期待。


    杜若擰頭朝霍令儀看去,待瞧見她麵上的這幅笑顏,一時卻有些怔楞。她見過郡主許多模樣,卻從未在她的麵上見到過這樣一幅笑顏…這抹笑顏恍若那初升的太陽一般,帶著無邊的希望。


    她不知道郡主為何會露出這樣的笑顏,可大抵與那位李首輔是脫不了關係的。杜若想到這,對先前殘留在心中的那幾分疑惑倒也不再覺得有什麽了。


    隻要郡主是真得開心,那就足夠了。


    …


    昆侖齋。


    自打許氏和霍令儀走後,林老夫人就坐在軟塌上,她的手中握著一串佛珠,近些日子一直帶著笑的麵容此時卻顯得有幾分沉靜。她看著外頭的那幾株蔥鬱之樹,手中的佛珠未有一瞬的消停…


    簾子被人打起,卻是玉竹走了進來。她是先看了眼李嬤嬤,而後才又朝林老夫人走了幾步,待到人跟前,她便恭聲開了口:“老夫人,奴已經按照您的話說與側妃了…”待這話說完,她便又把手中的那條抹額雙手奉了過去,跟著一句:“這是林側妃親自給您做得抹額,她讓奴轉交給您。”


    林老夫人聽得這句,握著佛珠的手卻是一頓,不過她也未曾轉身,隻依舊看著外頭的那兩棵樹。先前外頭的那些事,她自然已有所耳聞,許氏頭一回這樣發落林氏,她驚奇之餘倒也覺得是在情理之中…


    她想到這便又重新轉動起手中的佛珠,聞言也不過淡淡一句:“收起來吧。”卻是沒有半點要看的意思。


    等這話說完——


    林老夫人合了合眼,跟著是又一句:“李嬤嬤,扶我進去吧。”


    先前就侍立在一旁的李嬤嬤聞言忙應了一聲,她半彎著身子走上前扶著林老夫人往裏頭走去,途中,她也不曾說話,隻依舊低著頭。倒是林老夫人忍不住開了口:“我先前還覺得令德得了太子的青眼是咱們霍家的福氣,可如今看來,她尚還未去東宮就已開始攛唆起外人在外頭欺負自己的長姐…”


    她說到這,平靜的麵色卻是又沉了幾分,就連握著佛珠的手也多用了幾分力道:“今日晏晏若是真替安平公主舞劍,她又能得什麽好處?左右不過是想趁機讓晏晏在外頭丟臉。可她卻不想想若是晏晏丟了臉,咱們霍家的臉麵又能好到哪裏去?”


    她這話說完是又跟著一聲歎息:“終歸還是小家子氣了些。”


    李嬤嬤聽得這一句,喉間卻也跟著漾出一聲綿長的歎息,她仍舊扶著林老夫人往裏頭走去,口中卻是跟了一句:“老奴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你倒是也會跟我耍心眼了…”


    林老夫人這話說得不鹹不淡,語調卻未有多少變化,她轉著手中佛珠,眼往前邊看去:“有什麽話你就說吧。”


    李嬤嬤聞言是輕輕笑了笑,她仍舊半彎著身子扶著人,口中是恭聲說道:“三姑娘如今還未曾嫁進東宮就已開始處處針對郡主,日後還不知要生出什麽樣的事來,何況——”她說到這是輕輕擰了眉心,連帶著聲調也跟著輕了許多:“天家選婦最注重的就是品性,三姑娘雖然有福緣救了太子,可她這樣的性子,即便日後真入了東宮隻怕…”


    她後話未曾說全,可意思卻已分明。


    林老夫人擰著眉心不曾言語,心中卻是暗襯著,當初她的確是被這件喜事衝昏了頭腦,想著霍家好不容易才出個太子側妃,自然是樣樣依著霍令德,隻差把人供起來了。可如今看來,即便霍令德日後真的入了東宮,且不說她能不能得太子的寵愛,就她這樣的性子,隻怕就算日後真得了太子的寵愛也不會對霍家有絲毫幫助。


    晏晏還不曾怎麽對她,霍令德就是這幅模樣…


    當初她不顧霍令德的臉麵,把她趕去西山,還不知她心中是怎樣嫉恨呢。


    林老夫人想到這隻覺得遍體身寒,就連轉動佛珠的手也跟著停了下來。這個孫女就很林氏一樣,都是喂不飽的白眼狼,隻等著你不注意的時候就上來咬你一口…她想到這,麵色卻是又白了幾分。


    李嬤嬤未曾聽見林老夫人說話,便用餘光瞧瞧看了人一回,待瞧見她麵上的沉思,她心下漸定便又重新扶著人往前走去,途中卻是又說了一遭:“依老奴看,您寄希望於三姑娘,倒不如多關心些郡主的婚事——郡主自幼就是您帶著長大的,何況李家雖然比不得天家,可那也是士族公府。”


    “那位李首輔的名字,就連老奴這樣的內宅婆子都聽說過。”


    林老夫人聽得這句,眉目倒是又動了一回…是啊,與其把這希望寄托在霍令德的身上,倒不如好好關注些晏晏的婚事。


    她想到這,心下的思緒漸穩,握著佛珠的手便又重新轉動起來,眼瞧著那木頭窗欞外的光景,林老夫人是跟著一句:“你說得對,我也不能寒了晏晏的心了。”近些日子她那些所作所為,晏晏雖然不曾說道什麽,可她心中明白她們祖孫之間的情誼還是薄了幾分。


    她的確是該好好想想了…


    …


    九如巷李家。


    李安清回到李家的時候,日頭已盡數落了。門房的人瞧見她回來忙恭恭敬敬打了個禮,口中是笑跟著一句:“三姑娘回來了。”


    李安清聞言卻未曾像往日那般吱聲,即便已經過去那麽久,可直到此時,她這心下卻還是覺得恍恍惚惚說不出個真切…此時院子裏早已掛上了燈籠,她眼瞧著那些大紅燈籠想了想還是未曾回自己的繡樓,反倒是朝程老夫人的如鬆齋走去。


    她得把今兒個事說與祖母聽,今日三叔那一番表現委實是太令人驚奇了。


    李安清想到這腳下的步子便又快了不少,等走到如鬆齋的時候,這處卻不像往日那般熱鬧,就連門前侍立的也是程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平兒。


    平兒眼瞧著她過來也是一怔,餘後卻是笑著迎了過來打了一遭禮,口中亦跟著一句:“三姑娘回來了。”


    李安清聞言是止了步子,她看了看周遭的環境,又抬了眼朝那塊懸下的布簾瞧去,口中是疑聲一句:“祖母是歇息了?”


    “老夫人還未歇息,不過…”平兒這話一落是又跟著一句:“這會三爺正在裏間,三姑娘若是有事的話不如先去偏廳坐會?”


    李安清聞言卻是又攏了眉心,這個時候三叔來尋祖母會是為了什麽事?


    平兒不曾聽她說話,又瞧著李安清這幅模樣,便又跟著柔聲問道:“三姑娘,您怎麽了?”她總覺得今兒個三姑娘瞧著有些不對勁。


    “沒什麽…”


    李安清眼看著平兒麵上的擔憂,卻是搖了搖頭示意無事。而後,她是又看了一眼那扇布簾,跟著一句:“我尋祖母也沒什麽事,就不打攪她了。”待這話說完,她便轉身往來時的路走去。


    扶著李安清的丫鬟眼瞧著她這幅模樣,便輕輕問了一句:“姑娘,咱們這會是回繡樓嗎?”


    李安清聞言卻未曾出聲,她想了想還是說道:“你先回去吧…”等這話說完她便徑直朝李安和所住的屋子走去。


    如今夜下四起,李家也是一片靜謐。


    李安和正寫完一張大字,聽著外頭的聲響便輕輕笑道:“可是安清來了?讓她進來吧。”


    他這話一落,沒一會功夫,簾子便被人打了起來。


    李安和笑著抬了一雙眼簾朝人看去,眼瞧著她這幅滿頭大汗的模樣,便又笑跟著一句:“出了什麽事怎麽跑這麽快?若是讓二叔瞧見指不定又該說你了。”待這話說完,他是擱落了手中的毛筆,親自給人倒了一盞水。


    水是溫的…


    李安清接了過了便連著喝了半盞,等到喉間潤了,她才開了口,卻是把今兒個在別莊發生的那些事盡數說了一遭…等前話說完,她看著李安和凝滯在麵上的笑容是又擰眉跟著一句:“哥哥,你說三叔究竟是怎麽回事?難不成,難不成三叔當真是喜歡霍姐姐不成?”


    作者有話要說: ——————


    許氏:這個我一直當做同輩看待的男人竟然叫我伯母?


    李安清:閨蜜成為嬸娘,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在線等,捉急。


    李安和:有一天女神成了我的嬸娘...黑人問號?


    ...


    霍令儀抬眼望天,無奈道:這個關係,我已經說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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