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令儀醒來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分。


    屋中燭火還未點起,外頭的天色卻已開始變得漸漸黑沉起來…許是剛剛醒來的緣故, 霍令儀覺得還有些昏沉。她把手枕在額頭上, 卻是又過了好一會功夫才終於睜開了眼睛, 剛要喊人進來便看到坐在另一邊靠著床頭小憩的許氏。


    霍令儀依著屋中僅剩的幾道光亮朝人看去…


    先前她到家中的時候早已暈了過去, 迷迷糊糊得倒是聽見祖母和母妃的哭泣聲, 可她終歸也沒有什麽精力去答複什麽。


    如今眼看著母妃側露的麵上是未加掩飾的疲態,就連那雙眼下也是遮掩不住的烏青, 霍令儀的心下止不住是幽幽一歎…想來這一夜,母妃和祖母也未曾睡好。她取過一旁的白狐毛毯, 剛要坐起身替人披戴好,便看見許氏立時就坐了起來。


    許氏先前睡得並不算好,迷迷糊糊得總怕晏晏出了事,如今聽見動靜自然忙坐起了身。隻是她這一番動作太大,又因為一夜未曾好眠,身子卻是趔趄了一會才重新端坐好。


    她的手撐在床頭上,而後是低垂了一雙眉眼朝霍令儀看去, 待瞧見已經醒來的霍令儀, 許氏先是一怔,跟著是終於鬆了一口氣,啞聲說道:“晏晏, 你終於醒了。”她說話的時候,聲調也跟著鬆泛了許多,連帶著還有幾分劫後餘生的慶幸。


    許氏是真的覺得慶幸,慶幸晏晏能平安無事的醒來。


    她想起先前霍令章帶著晏晏回來的時候, 晏晏往日那張明豔的麵容是遮掩不住的蒼白,就連那張紅唇也泛著鐵青,全身上下更是冷冰冰的…若不是還存著那口氣,許氏都快以為她是死了。


    許氏想到這,忙又握過霍令儀的手,她一麵是把那白狐毯子重新蓋在錦被上頭,一麵是把霍令儀的手放進了錦被裏頭,等替人嚴嚴實實得蓋好,她才跟著說道:“晏晏,你餓不餓,或者渴不渴,母妃這就讓人去給你準備好吃的。”


    霍令儀看著許氏這幅緊張的模樣,心下是又歎了一口氣。


    她握過許氏的手,而後是搖了搖頭,口中是柔聲說道:“母妃,您別去忙活了,我現在不渴也不餓,等過會餓了,我自會讓杜若她們去準備的…”想來已經是餓過了頭,她現在倒是沒有半點饑餓的感覺。


    待這話說完,她是又跟著一句,卻是安慰起人:“您也別擔心了,我現在已經沒事了。”先前在圍場的時候,陛下已經著太醫給她診過脈了,隻道是風寒侵體,修養幾日便是。


    先前她暈倒也不過是因為一夜未曾好眠,體力不支罷了。


    隻是——


    不知道那人如今怎麽樣了?


    先前在圍場的時候,陛下就差了張太醫去給人診治,後頭因為她無事便和霍令章先回來了,卻是不知道李懷瑾現在究竟是幅什麽樣子。


    霍令儀想到這,先前平和的眉目卻是又緊皺了幾分。她半抬了臉朝許氏看去,口中是緊跟著一句:“母妃,您可遣人去李家打聽過了,李,李首輔他如今可還好?”待這話說完,她看著許氏眼中的疑惑是稍稍平緩了幾分語氣,而後才又繼續說道:“今次若不是李首輔,隻怕女兒當真回不來見您了。”


    她這話說完便把昨日的來龍去脈說了個大概,隻是掩去了洞穴中兩人的接觸和話語。


    許氏耳聽著霍令儀這番說道,先前剛剛恢複的麵色卻是又慘白了幾分…昨兒個宮人來稟報的時候也並未說得太過清楚,先前霍令章回來的時候她倒是問了幾句,隻是那個時候晏晏還昏迷不醒,他自然也未曾多言,隻說了個大概。


    可如今聽著晏晏這一字一句,即便她掩去了其中不少過程,可許氏還是從她這隻言片語之中聽出了那其中的凶險萬分。


    西華山的山脈複雜,形勢又極其嚴峻。


    早年間許氏也曾與霍安北一道去過那處,雖然未曾狩獵,可那裏是副什麽樣子她卻是知曉的。


    許氏想到這心中便又多了幾分慶幸,好在有李首輔救了晏晏,若不然就依著晏晏先前所言,想來她如今是當真看不見晏晏了。


    而這一份慶幸之外,許氏對李懷瑾卻是又多了幾分感激…原本她以為晏晏和李首輔是不幸墜入山崖,如今才知曉竟是李首輔為了救晏晏才跟著一道下去。


    許氏握著霍令儀的手,口中是跟著說道:“先前我已著人去打聽過了,陛下請了身邊的張太醫在李家照顧著,想來也不會有什麽事。”待這話說完,她是又跟著一句:“等明兒個,我便親自去李家走一趟,李首輔救了你,無論如何我都得去李家親自道一聲謝。”


    其實這“謝”之一字,終究還是虛薄了些。


    那可是當朝的李首輔,即便許氏再不通朝政,也知曉他在朝中也算得上是萬人之上,且不管他究竟是為何這麽做,單隻他舍命救了晏晏,這一份感激又豈是一句“謝”字便能抵消的?隻是這一時半會,她也想不到有什麽更好的辦法了。


    霍令儀聞言也跟著點了點頭,口中是道:“明兒個我和母妃一道去吧。”她得親自走一趟,去看看那人究竟有沒有事,若不然她這心下委實有些不安。


    “你…”


    許氏看著霍令儀,紅唇一張一合剛要拒絕,隻是看著她眉眼間的執拗,卻又輕輕歎了口氣。她知曉晏晏的脾氣,和她的父王一樣,若是決定了的事,不管旁人怎麽說都不會回頭…她想到這便也未再說什麽,隻是握著她的手輕輕拍了一拍,跟著是一句:“你好好休息,若是明兒個大夫說你沒事了,便和我一道去。”


    待這話說完——


    許氏似是想到什麽便又擰著眉心開口問道:“對了,晏晏你怎麽會摔下去的?”晏晏的騎射她是知曉的,何況那西華山她也不是頭一回去,好端端得怎麽會摔下去,還正好就掉到了那山坡上。


    霍令儀聞言一時卻未曾說話,她的手仍舊被母妃握在手心中,眉眼卻是稍稍低垂了幾分恰好掩住了那雙桃花目中的暗色。她怎麽會摔下去的?這個問題先前她一直都未曾想過,如今想想,那第一箭也許可以用意外來說明,可那第二箭?那支刺激了馬兒讓它吃痛瘋狂起來的箭羽,卻是想徹底置她於死地。


    整個圍場上下,唯一對她有怨恨的便隻有周承棠…


    霍令儀想起先前回到圍場的時候,周承棠朝她看過來的眼神,那雙眼中帶著說不出的怨憤和不甘。不甘她沒能被掩於大雪之下,怨憤她又活著出現到了她的跟前?利用圍場冬狩之名,即便當真出了什麽事也可以說道一個“誤傷”。


    周承棠,她還真是好手段啊。


    霍令儀想到這,另一隻放在錦被裏頭的手是又跟著握緊了幾分。


    許氏一直都未曾聽到霍令儀答聲便又輕輕喊了她一聲,待見到霍令儀回過神,她才又問道:“晏晏,你在想什麽?”


    霍令儀聞言倒是抬了臉,她斂盡了麵上所有的情緒,口中是跟著說道:“沒事,不過是雪天路滑,女兒不小心罷了,您別擔心。”這些事沒必要和母妃說,沒得她又要操心。至於周承棠,原本經了上回那事,她也沒想過要再與這兩人牽扯上什麽關係了。


    可如今看來——


    隻怕他們日後的淵源還深著呢。


    許氏見她這般答便也未再多說什麽,隻是想到霍令章便又開了口:“說起來,這回你的事,令章也幫了許多。事情傳到家中的時候,他二話不說便去了,我聽下人說他還是騎馬去的…”她說到這是又輕輕歎了口氣,跟著是又一句:“這個孩子,以前最怕這些,這次為了你倒是…”


    霍令儀聞言卻未說話。


    她實在不懂,霍令章到底是在想什麽?若是今次她死在圍場,這豈不是正合了他們的心意?沒了她,母妃和令君完全不是他們的對手…她想起先前在圍場的時候,霍令章疾步朝她跑來把她擁入懷中,還有在她的耳邊呢喃的那一句“你沒事,真好,你沒事。”


    她記得霍令章在說這話的時候,不僅是身子還是聲調,都帶著未曾遮掩的顫抖。


    那樣的作態和擔憂絕對不可能是作偽的。


    就是因為知曉——


    霍令儀才越發看不明白霍令章,這個人究竟是在想什麽?隻是不管如何,今次之事她的確是要好好謝他一回。她想到這便抬了頭看著母妃柔聲說道:“我知道了,明兒個我自然會去謝他的。”待這話說完,她便又是一句:“您一夜未睡肯定也累了,現在我醒來了,您先回去歇息吧。”


    許氏聞言倒也未再多說什麽,她也的確是累了,擔驚受怕了這麽久,如今晏晏醒來她總歸也能安心幾分了…她重新替人掖好了被子,跟著是又說道了幾句才往外走去。


    沒一會功夫,杜若便打了簾子走了進來,她是先把屋中的燭火點了幾根,等到那光亮覆蓋了整個屋子,她才取了一盞溫水朝霍令儀走來…等走到跟前,杜若眼看著霍令儀這幅模樣,一雙眼眶卻又止不住紅了幾分。


    霍令儀看著她這幅眼睛紅紅的模樣,卻是輕輕笑道:“哭什麽?我不是還好好活著嗎?”待這話說完,霍令儀便朝人伸出手,等到杜若把她扶著坐起了身…霍令儀便又接過她遞來的茶盞,慢慢用了幾口溫水,跟著她才又開口說道:“霍令章現在在什麽地方?”


    杜若聞言先是一怔,跟著是抹了把微濕的眼眶才輕聲回道:“先前二公子把您送回來,等大夫給您診過脈知曉您沒事後便出門了。”她往日不喜林氏,對這一雙兒女也提不起歡喜,可經此一事,她心中難免對霍令章還是有了幾分感激。


    霍令儀聞言倒也未曾說道什麽。


    這個時候出門,想來是西山莊子裏的那位知曉事情後,請人過去一問了。


    …


    而此時的西山別莊。


    如今天色黑沉,整個西山的莊子都靜悄悄的,此處住著的都是農戶,大多都是早睡早起,這會尚過酉時,可這處的大半屋宅卻都已熄滅了燈火,早早安寢了。唯有這別莊裏的一間屋子卻依舊點著燭火,正是林氏所居之處。


    此處雖說是別莊…


    可瞧起來與那外頭普通的民宅也沒什麽差別,左右不過是大了些。


    而此時林氏就坐在屋子裏,她看著坐在跟前的霍令章,素來平和的一雙眼睛此時卻帶著幾分難言的意味,連帶著聲調也有幾分冷:“令章,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今兒清晨,雲開遣人給她送來了信,卻是把昨兒夜裏的這樁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遭,這其中自然也把霍令章的反應寫在了那信上。


    林氏實在想不通,自己這個兒子素來就聰慧,他明明知道若是沒了霍令儀,最得益的便是他們母子三人。


    即便他是要在那個病秧子和老虔婆跟前刷幾分臉麵,也完全沒有必要這樣賣命,而且據雲開信上所說,令章昨夜的舉動奇怪得很,驚慌失措得哪裏有平日的沉穩?倒好似出了什麽天大的事似得。


    林氏前話說完也不聽人答,便又抬眼朝人看去,卻見霍令章仍舊坐在圈椅上品茶不語。她看著霍令章這幅模樣便又深深得歎了口氣,到底是自己的兒子,她也舍不得用太重的語氣…她想到這便又柔和了語調,口中是跟著說道:“母親並不是怪你,隻是令章,你這一回行事的確有些太過不對勁…你心裏究竟是在想什麽?”


    令章雖然年幼,可行事向來有章有法。


    今次這樣不管不顧得一回,卻實在是讓她有些看不明白了…他究竟是在想什麽?又究竟是要做什麽?


    霍令章聞言卻依舊未曾說話,他的手中仍舊握著那盞茶,熱氣氤氳,而他眉眼舒展…莊子裏的茶都是些陳年老貨,喝起來總歸是有些苦澀的。隻是他卻依舊握著茶盞慢慢喝著,倒像是在品嚐什麽人間美味似得…等到那茶水入喉,他才開口說道:“母親這兒的茶不好,兒子下回來給您帶些好的。”


    他說話的語調依舊是溫和的,恍如舊日一般,隻是卻避而不談先前林氏所問。


    待這話說完——


    霍令章便把手中的茶盞重新安置在了桌案上,跟著才又一句:“天色漸晚,兒子也該回去了…家中一切皆好,母親不必擔心,您如今好生養病才是要緊事。”這話落,他便也不再多言,隻是又與人拱手一禮便往外走去。


    林氏看著他的身影,紅唇一張一合卻是半句話也說不出。她的手撐在桌案上,看著霍令章漸行漸遠的身影,心底卻是頭一回生出一種陌生的感覺。


    自己這個兒子,究竟是什麽時候變成了這幅模樣?陌生得令人覺得可怕。


    …


    霍令德自從霍令章進了林氏的屋子便一直站在院子裏,這會她看著霍令章推門出來便朝人走去,隻是也未走上幾步她便停了步子…她的手揣在那兔毛手籠中,因為近來這些事而消瘦了不少的臉卻是稍稍抬了幾分,正朝人走來的那個方向看去。


    她想起先前哥哥和母親說得那些話,揣在手籠中交握的手卻是又握緊了幾分,就連紅唇也跟著抿緊了幾分。


    她看著霍令章目不斜視得一步步朝這處走來,終歸還是忍不住開了口:“哥哥,你究竟在想什麽?”她實在不明白,哥哥為什麽要去救那個女人,就讓她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不是很好?要是霍令儀死了,那麽她和母親就再也不用待在這個鬼地方了。


    這個鬼地方…


    自從她來到這便沒有一日好眠過。


    這裏沒有錦衣玉食,也沒有丫鬟、婆子…除了一個灑掃、做飯的婆子,她每日不是窩在屋子裏做女紅就隻能陪著母親說說話。


    她不如母親靜心養氣,也沒有哥哥這樣沉穩的性子,她隻知道再在這個鬼地方待下去,她就要徹底瘋了。這個鬼地方沒有一樣是好的,屋子那麽小,氣味那麽難聞,還有莊子裏的那些人,全都是一群沒有見識的下等人。


    霍令德想到這,交握在一道的手卻是又攥緊了幾分。


    霍令章聞言倒是停了步子,他半側了身子朝人那處看去,卻是過了有一會功夫,他才開了口淡淡與人說道:“你要記住,不管怎麽說,她都是我們的長姐…她出事,我去救她,理所當然。”他說這話的時候,語調沒有絲毫起伏,就連那雙清平目中也沒有什麽波瀾。


    等到這話說完,他便越過人朝那天邊看去。


    夜色深沉,明月當空,打在人的身上倒泛著些清冷…今早雪已經停了,如今在這院子裏燭火和那明月的照映下,也唯有那屋簷瓦片上尚還存著些痕跡…霍令章伸手攏了攏身上的大氅,大抵是雪後峭寒,今兒夜裏倒是比往日還要冷上幾分。


    “夜深了,你也該回去歇息了。”


    霍令章這話說完便徑直往外走去,隻是還不等他走上幾步,便聽到身後傳來霍令德的聲音:“什麽理所當然?哥哥,你…”隻是她這話尚未說完,霍令章便轉過了身子,他仍舊是先前那副神色,隻是那雙掩於眼中的情緒卻要比先前沉了不少。


    他就這樣看著霍令德,等把人看得避開了眼睛才又淡淡開了口:“你長大了,也該知道什麽叫做禍從口出,好好在莊子裏陪著母親,過幾日我再來看你們。”


    等說完這話——


    霍令章便不再看人,隻是轉身往外頭走去。


    這一回,霍令德卻未曾攔他,她隻是一瞬不瞬地看著霍令章離去的身影,殘留在心頭的那幾分害怕卻還是未曾消散…


    夜色深沉,霍令德看著那人越漸遠去的身影,緊咬著紅唇什麽都未說…手卻壓在心口上,那處還“突突”地跳動不止。她想起先前哥哥朝她看來的那一眼,明明好似什麽都沒有,卻又好似藏著什麽似得…令人害怕,也令人覺得膽戰心驚。


    …


    霍令章等走到外頭,隨侍便迎了上來。他一麵是替人打了車簾,一麵是跟著恭聲一句:“二公子,您現在就回去嗎?”


    “嗯,回去吧…”


    霍令章這話說完便坐上了馬車。


    沒一會功夫,馬車便也平平穩穩得行駛起來…西山的路道不如城中平穩,霍令章卻依舊合著一雙眼靠著車廂默聲不語。自打昨兒個知曉霍令儀失蹤,他便未曾睡過,至今卻也有一個晝夜的功夫了。


    何況受了一夜的風雪。


    即便是他,此時也免不得起了幾分困倦。


    霍令章便這樣靠著車廂,可越是想睡卻越發睡不著,他想起先前母親問得那句“你究竟在想什麽?”其實有這個疑問的又豈止是母親?就連他也不止一次問過自己,他究竟是在想什麽?


    昨兒夜裏知曉霍令儀出事的時候——


    他就失去了一直引以為傲得冷靜和自持,摔碎了茶盞、錯亂了步伐,驚慌失措得全然不似他…可他卻顧不得什麽。


    他一路馬不停蹄、披風戴雪,為得就是早些找到她,早些確定她安然無恙。


    他究竟在想什麽?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他不要霍令儀死,他,舍不得她死。


    …


    翌日清晨。


    霍令儀因著昨兒夜裏睡得早,今晨醒來得倒也早,等用完早膳也不過剛到辰時。因著今兒個還要去李家,霍令儀倒是難得好生裝扮了一回,還讓紅玉取了胭脂在臉上細細裝點了一回,倒是把麵上原先的那些病容也遮掩了個幾分。


    等到一概裝扮完,她便由杜若扶著往昆侖齋走去。


    昨兒夜裏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便也未曾去探望祖母,卻也不知祖母如今怎麽樣了?雖然昨夜母妃未怎麽說起,可那話語之間對祖母的身體卻還是添著幾分遮掩不住的擔憂。


    其實祖母原先的病也還未曾怎麽見好,隆冬之日,這病本就起起複複得。如今因為她的緣故又擔驚受怕了一整夜,這病自然是又加重了幾分。


    霍令儀想到這,心下便又深深歎了口氣。


    杜若聽到她的這一聲輕歎,便也跟著輕聲勸慰了一句:“您別擔心,昨兒奴去問過玉竹姑娘了,她說馮大夫已替老夫人診過脈了,並沒有什麽大礙。”


    霍令儀聞言卻也未曾說道什麽,隻是步子卻仍舊一步不停得往昆侖齋走去。等到昆侖齋的時候,玉竹早先就得了消息,這會便親自打了簾子迎了出來。待瞧見霍令儀,她是先恭恭敬敬地朝人打了一禮,跟著是紅了一雙眼眶扶過人的胳膊,口中是跟著說道:“您沒事就好。”


    連著幾月來的相處——


    玉竹待霍令儀雖然還是有幾分畏懼。


    可人非草木,相處久了自然也多了幾分情意。前日那事傳到府中的時候,不僅主子們擔驚受怕,她們這些做下人的心裏頭也不舒服,生怕人真出了什麽事…如今眼看著霍令儀好端端得站在跟前,她心中自然是開心的。


    霍令儀看著玉竹這幅模樣,心下也不免有些動容。


    她雖然未曾說道什麽,卻還是握著人的手輕輕拍了一拍,示意無礙…等走進屋子,由玉竹替她解了鬥篷,霍令儀才開口問了一句:“祖母如今可醒了?”


    玉竹聞言倒是緩過了幾分神,她的眼眶雖然還紅著,語調卻已經恢複如常:“已經醒來了,這會正在屋裏頭坐著,李嬤嬤在她身邊伺候著。”待這話說完,她是又跟著一句:“老夫人昨兒夜裏也沒怎麽睡好,若不是她身子骨不好,隻怕是要親自去看您的。”


    霍令儀聽她這般說,一雙眉眼卻是又添了幾分擔憂。


    她也不再多言,隻是打了簾子往裏頭走去…一走進屋子,那股子藥味卻是半點也遮掩不住,她忍不住便擰了一雙眉心。


    李嬤嬤原先正在服侍林老夫人用藥,眼瞧著霍令儀進來便又側過身子屈膝朝她打了一禮。


    林老夫人聞言也跟著掀了一雙疲態的雙眼朝人看去,待瞧見霍令儀的時候,她先前還帶著幾分倦容的麵色倒是浮現了幾分笑,口中是一句:“晏晏來了。”大抵是沒有休息好的緣故,她說話的語調也沒什麽力氣,隻是還是朝人伸出手,口中是跟著柔聲一句:“來,過來讓祖母看看。”


    “祖母…”


    霍令儀看著林老夫人這幅模樣,一雙眼眶便又跟著紅了幾分。


    她忙朝人快走幾步,等到了人跟前,一麵是握住她的手,一麵是開口一句:“晏晏讓您擔心了。”


    林老夫人聞言卻是輕輕笑了笑:“真是傻話…”待這話說完,她是與李嬤嬤擺了擺手讓人先退下。而後才又握著霍令儀的手細細看了回人,眼瞧著霍令儀安安穩穩得也不似昨日那樣,她才鬆了一口氣說道:“瞧起來是好多了,你昨日那副模樣當真是把我和你母妃生生給嚇了一跳…如今見你好了,我也就放心了。”


    霍令儀坐在圓墩上任由人打量著,等人說完話才取過桌子上放著的湯藥服侍人用了起來。


    林老夫人倒也未說什麽,隻是在用完湯藥的時候才又開口問道:“昨兒個你母妃來與我說,是李首輔救了你?”她這話說完是接過人遞來的帕子拭了回唇邊的藥漬,跟著是又一句:“這回多虧了他,你才能沒事,咱們無論如何都得好好謝人一回。”


    霍令儀聞言是點了點頭,她一麵是把手中的湯碗重新擱在了高案上,一麵是又取過擱在一旁的茶盞奉給人,口中是柔聲回道:“孫女正有此意,母妃已去準備要去拜會的禮物了,等過會我和母妃便親自去一趟李家。”


    “這樣也好…”


    林老夫人握過茶盞用了一口茶水,等喉間那股子藥味消散了些,她才又開口說道:“雖說李家那樣的地方,什麽好東西沒瞧見過,可咱們該盡到的禮數卻還是得盡的…”她這話說完是喚來李嬤嬤,卻是讓人去庫房把早些年天家賜來的千年靈芝一道包裝上,跟著是又一句:“這東西我往日舍不得吃,如今倒是正好用上了。”


    那靈芝是當年父王平勝蠻夷之際,天家恩賜的,這世間統共也沒幾顆。


    這麽多年祖母一直舍不得用,倒是未曾想到這回竟然肯送人…霍令儀剛想說話,便被林老夫人握住了手:“這靈芝再好也不過是死物,何況李首輔舍命救了你,若是沒有他,隻怕祖母如今也瞧不見你了。”


    待說完這話,林老夫人便又跟著一句:“好了,如今時辰也差不多了,你和你母妃早些過去吧…我也累了。”自打事兒傳到家中的時候,林老夫人就沒怎麽睡好過,如今眼瞧著人安然無恙,她這顆心也總算是跟著鬆落了下來。


    霍令儀見此倒也未再說什麽,卻是服侍人睡下,她才往外走去。


    杜若接過了李嬤嬤手中的錦盒,兩人便一道往外頭走去,隻是還未曾走上幾步…杜若便止了步子,跟著是在霍令儀的耳邊輕聲說道:“郡主,是二公子。”


    霍令儀聞言倒是掀了眼簾往前看去,的確是霍令章。他仍舊是往日的那副裝扮,就連麵上的神色也依舊是素日的那副溫雋模樣,在瞧見霍令儀朝他看去的時候,霍令章便又朝人快走了幾步。等到了霍令儀的跟前,他是朝霍令儀拱手一禮,口中是跟著恭順一句:“長姐。”


    待這話說完——


    他看了看杜若手中的錦盒便又跟著一句:“長姐是要出門嗎?”


    “嗯…”


    霍令儀的語調一如舊日,就連麵上的神色也沒有什麽變化,隻是眼中的思緒卻還是添了幾分複雜。


    她低垂著一雙眉眼看著霍令章,卻是過了有一會功夫才開口說道:“李首輔救了我,我今日要和母妃去一趟李家…”她說到這是稍稍停頓了一瞬,而後才又與人說道:“昨日之事,多謝你了。”


    霍令章聞言便笑著回道:“長姐客氣了,我也不過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事罷了。”


    等這話說完,他是又與人拱手一禮,跟著才又一句:“既然長姐還有事,我也不便打擾,便先告辭了…隻是天寒地凍,長姐風寒未消,還是要小心注意身子。”


    霍令儀聞言倒也未曾說道什麽,隻是點了點頭,說了句“多謝”。


    而後她便轉過身子繼續往前走去。


    待人走後——


    霍令章卻未曾動身,他依舊負手於身後立於此處,冷冬峭寒,而他的身姿卻依舊挺拔,就連那張清平的麵容也未有絲毫的變化。隻是看著霍令儀漸漸遠去的身影,他那雙溫雋的眼睛卻還是微微眯了起來…他想起昨日在洞穴之中,霍令儀朝李懷瑾看去的時候,臉上是未加掩飾的擔憂。


    那是他往日從未見過的神色…


    在他的記憶裏,自己這位長姐從來都是處事不驚的,仿佛這世間之事沒有什麽可以難倒她,也沒有什麽可以激起她心中的波瀾。霍令章想到這負在身後的手便又緊緊握了一握,就連眼中的神色也開始逐漸變得複雜起來。


    此處無人,自然也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神色。


    可尚未走出幾步的霍令儀卻還是察覺到了幾分不對勁。


    霍令儀擰著眉心止了步子,而後是轉身朝身後看去。隻是在她轉身的時候,霍令章卻已經邁了步子朝另一條小道走去了,她能看見的也隻有那一道黑色的身影,步伐從容、脊背挺直,仿佛並沒有絲毫的異樣。


    杜若眼看著她這幅模樣便也跟著止了步子,她隨著人的目光往前方看去,隻是那兒除了二公子離去的身影什麽都沒有。她的麵上添了幾分疑惑,話中也帶有幾分不解:“您怎麽了?”


    霍令儀聞言倒是回過了神,她搖了搖頭,口中是跟著一句:“沒什麽…”待這話說完,她是最後看了一眼霍令章的身影,而後才收回了眼、轉過了身子,平聲說道:“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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