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日,燕京城中便又另多了一則茶餘飯後的消息, 卻是說那文遠侯府的柳世子已在今日早朝之後向天子請婚。天子為感念柳世子為人, 亦在當場便下了旨把安平公主賜婚於柳予安, 婚期便定在來年四月。


    這事本就被一直被眾人所關注, 沒花個多少功夫便在燕京城中傳播開來。


    一時半會——


    無論是那內宅後院還是這大街小巷皆有人說道此事, 自然也有不少官員私下說道著“這位柳世子如今娶了安平公主,隻怕日後就要飛黃騰達了…”柳予安是建昭十七年的金科狀元, 在這燕京城中一直都頗受人關注,隻是這朝中官員有能之士素來不少, 即便你再有才學,可若想一步登天卻也是極難的事。


    可如今,柳予安卻要娶這位大梁唯一的公主,日後便是那天子女婿、太子妹夫…


    這日後的前程自然是不可小覷的。


    一時之間,柳家門房處受到的拜帖卻是數不勝數,大多都是這朝中官員想趁著如今柳予安尚還未曾起勢先與之交好,日後相處起來也能格外多幾分薄麵。可這樁事落在旁人的眼中, 難免又要多說道幾句, 尤其是那些文人學子更是作了不少錦繡文章以此來暗諷柳予安。


    隻說他“薄情寡義,怕是心中早就有了那攀高枝的想法…”


    那些書生的筆可比茶樓中說書先生的嘴還要厲害幾分,手中的筆一起一落便是一篇又一篇的錦繡文章, 偏偏那其中的字句卻又格外誅心,倒是讓柳予安這“第一貴公子”的清貴名聲也跟著折損了幾分。


    …


    隻是不管這外頭的風雨如何厲害…


    霍令儀卻依舊在這四方天地裏蒔花弄草,端得是一副閑適意。


    今日難得放了晴,霍令儀穿著一身尋常家服, 這會正站在窗前彎著一段脖頸修剪著幾株紅梅。自打上回從紅楓林歸來之後,霍令儀也算是了了一樁心頭事,平素行起事來自然也多了幾分舒坦,她先前方召見完府中並著外頭的幾個管事、掌櫃,便又讓人去梅林折了幾枝梅花,這會便親自修剪著這些紅梅的枝節。


    寒冬天日…


    雖然還未曾落雪,可這紅梅卻已開得格外鮮豔。


    霍令儀一麵低頭修剪著枝節,一麵是朝紅玉手中握著的折子漫不經心得看去一眼,口中是平平跟著一句:“第幾封了?”


    “已是今兒個第十七封了…”


    杜若一麵說著話一麵是把那手中的折子打開,念著上頭的署名:“這是吏部尚書家的那位徐姑娘給您送來的,說是辦了個茶話會。還有這封是永慶侯府家的四姑娘送來的,說是家中的紅梅開得好邀您去賞花…”她連著說了好幾封,才又抬了臉疑聲說道:“這幾位姑娘往日最不喜與您來往,今兒個卻是怎麽了?”


    難不成是覺著郡主出了這樣的事,趁此機會來笑話郡主?可眼瞧著那折子上的這些言語,倒也不像是有這番意思的。


    霍令儀耳聽著杜若口中的疑惑,喉間卻是漾出了一聲輕笑。


    她仍彎著一段脖頸,眉目也很是溫和:“不過是覺得如今我與她們‘同病相憐’罷了。”


    柳予安名聲在外又生了那樣一副好皮囊,自來就受人歡迎,往日這些人不喜她,這當中自然有嫉妒她在城中的名聲,卻也有幾分是因為嫉妒她和柳予安走得近。可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她們心中自然也對她生了幾分“同病相憐”的感覺。


    這人和人之間的相處其實就是這樣,尤其是這些名門貴女們…


    若是你處處比過她們,那自然也對你生不出幾分好感,可當有一日你處於弱勢的時候,那些往日再不喜歡你的人也免不得要為你抱幾聲屈。


    不過不管她們是真的好意還是別有用心,她卻沒有這個心思陪著她們一道賞玩。


    “你過會讓人去回了吧,隻說我近來身子不舒服,就不去了。”等到這話一落,這瓶中的紅梅也已修剪得差不多了,霍令儀放下了手中的剪子跟著是取過一旁置著的帕子擦拭了一回手,口中這才跟著問著一句:“紅玉人呢?一早上也沒瞧見她。”


    杜若正要把剪子收進繡簍中,聞言卻是一頓,等過了有一會功夫她才輕聲答道:“早間那外頭的消息傳進府中的時候,院子裏的幾個婆子、丫頭嚼了幾句舌根正好讓紅玉撞見了…”


    她一麵說著話一麵是扶著霍令儀回到軟塌上,跟著才又說了一句:“這會估摸著還在院子裏懲戒那些人。”


    霍令儀聞言卻是輕輕笑了笑,她仍舊彎著一段脖頸拭著手,等坐到了軟塌上她便把手中的帕子置於一側,而後才又開了口:“你也別替她瞞著了,外頭靜悄悄得得早是鬧過了,隻怕這會她正在屋子裏抹眼淚。”


    “郡主…”


    杜若聞言,麵色卻是一白。


    霍令儀見她麵色發白也隻是擺了擺手,示意無礙。她接過人遞來的茶盞用了口茶潤了潤喉,跟著才又繼續說道:“她素來覺得柳予安是個好的,如今這一時半會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


    其實跟著她的這些舊人心中大抵是有幾分傷懷的。


    在她們的眼中,她和柳予安就是那天造地設的一對,哪裏會想到如今竟然會生出這樣的事來?就連祖母不也是如此嗎?霍令儀想起早間她去給人請安的時候,祖母就握著她的手唉聲歎氣,一麵是說著霍令德怪她不知羞恥,一麵是又柔聲勸慰著她讓她不要傷心,那字字句句隻當她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霍令儀心中卻是覺得好笑。


    自打出了那樁事後,仿佛身邊的這些人都覺得她受了極大的委屈,偏偏她的心中卻最是開懷不已。


    好不容易才把和柳予安的事徹底解決了,日後再也不必與他牽扯上什麽關係,她的心中自然是開懷的…隻是想起那日在紅楓林中柳予安麵上顯露得祈求和期盼,還有他口不擇言的那些話,霍令儀麵上的笑卻還是忍不住消散了幾分。


    不過也隻是這麽一會功夫,她的麵色便又恢複如常。


    她把手中的茶盞放在茶案上,而後是開了口:“你讓人把這瓶紅梅送到母妃那處,她往日最喜這些。”


    杜若聞言是輕輕應了“是”,她剛要捧著紅梅往外走去,懷寧倒是打了簾子走了進來,她是先朝霍令儀恭恭敬敬打了一個禮,跟著是恭聲一句:“郡主,九如巷的李三姑娘來瞧您了,這會正在外間的花廳候著。”


    霍令儀聽著這句,麵上的笑卻是又多了些,連帶著聲調也要比原先柔和幾分:“安清來了?快去把人請進來。”


    她這話說完是又對著杜若說道一聲:“我記得小廚房有位打江南過來的?你讓她做幾道糕點送過來。”


    兩個丫鬟見她這幅難得的開懷模樣,麵上的笑自然也跟著多了幾分,聞言各自屈膝應了是。懷寧親自去迎人,杜若便去了一趟小廚房喊人準備糕點等物…沒一會功夫,外頭便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霍令儀眼瞧著簾子被人打起,又見李安清披著一件鵝黃色鬥篷笑盈盈得走了進來。


    她看著李安清這幅模樣,麵上的笑便又多了幾分,一麵是笑著起身去迎,一麵是握過人的手,口中是跟著一句:“怎麽也不知提前與我說道一聲?我也好早些做準備。”霍令儀這話說完,等觸到李安清手上的冰涼便又擰著眉心說道了一句:“瞧你,手都涼了…快去把我的湯婆子取過來。”


    後話卻是與懷寧說的。


    “姐姐別擔心,不過是走過來的這一段腳程受了些冷風罷了,過會便好了…”


    李安清由人解了外頭的鬥篷才跟著人一道坐下,她接過懷寧遞來的湯婆子溫著手,口中是又跟著一句:“原是想與姐姐說一聲再過來,隻是姐姐素來是知曉我的性子,聽到那則消息我哪裏坐得住。”


    她這話說完便朝霍令儀看去。


    天子賜婚,又定了婚期…如今滿城風言風語,她心中擔心霍姐姐會受此影響便巴巴得騎了馬過來,隻是瞧著眼前人一如舊日的模樣,李安清的心中總歸還是先鬆了一口氣。


    大抵是心中鬆快了,李安清先前還帶著幾分擔憂的麵容也綻開了幾分笑顏,聲調也跟著恢複了幾分如常:“姐姐不必擔心,這世間的好男兒多得是,即便沒了這柳予安,也有的是好兒郎供你挑選。”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嬌俏的麵上卻是一本正經。


    霍令儀眼看著她這幅模樣,麵上的笑卻是怎麽也掩不住。


    她伸手輕輕點了點人的額頭,口中是跟著一句笑語:“當日鄭伯母說你是個口無遮攔的,我還不信…哪有姑娘家把這些話掛到口上的?讓旁人聽到還不知該怎麽說道。”她這話說完,杜若便領著丫鬟走了進來,等把那果茶、糕點一概布置完。


    霍令儀便親自挑了幾塊糕點放到了人跟前的盤子上,口中是跟著道:“我知你喜好甜食,正好廚房裏有個打江南過來的婆子做得一手好糕點,你瞧瞧與你往日吃用得可相像?”


    李安清眼瞧著麵前的這些糕點,一時也忘記要說的話。


    她綻開了眉眼,還未曾開吃便已笑著說了話:“姐姐這兒的準是都好得…”


    等說完這話——


    李安清便取過一旁的銀箸吃了一塊梅花糕,等到那股子甜香之氣和梅香味道在唇齒之間慢慢化開,她才舒展了一雙眉眼開口與人說道:“甜而不膩,也沒蓋住那梅花的香氣,好吃。”


    她平生最喜這些甜食,隻是往日在家中的時候,母親總怕她吃用得太多粗了腰肢便總拘著她。


    可偏偏外頭的那些酒樓、鋪子不拘打著怎樣的名號,那味道卻總是有幾分不如。


    因此她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未曾好好吃過一回糕點了。


    李安清想到這便又多用了一塊。


    霍令儀看著李安清半眯著眼吃著糕點,倒是也被人勾起了幾分饞意,她也跟著吃了一塊。隻是霍令儀素來不喜這些甜食,隻吃用了一塊便放下了手中的銀箸…她接過杜若遞來的帕子拭了拭唇邊的糕點痕跡,看著人用得歡快的模樣,便又笑著跟了一句:“糕點雖好吃,可吃多了難免會積食,你也莫吃太多,沒得回去該鬧肚子了。”


    李安清聞言忙是點了點頭,隻是還是用了兩塊才停。她握著茶盞又用了一口果茶等潤了喉間,才又與人說著話:“姐姐是不知,往日在家中的時候母親總怕我吃多了便不許小廚房給我準備這些…偏偏祖母又素來不喜這些甜食。”她說到這便又多添了幾分委屈:“別人家中的女兒都是千嬌萬寵的,隻有我活得跟棵草似得。”


    霍令儀哪裏會聽不出來李安清這是在故意逗趣?


    李家的女兒即便比不上天家,卻也是自幼嬌寵著長大的,她心中知曉李安清這是怕她知曉賜婚那樁事後心中不舒服,這才故意扮著委屈逗她開懷…霍令儀想到這,眼中的笑意便又多添了幾分柔和。


    李安清見她笑了,自個兒便也跟著笑了一回…


    兩人在屋子裏說著話,杜若和懷寧等人便在外頭侍候著…等到又鬧了好一會趣,李安清心思微動,這才又開了口低聲問道:“姐姐覺得我堂兄為人如何?”


    霍令儀聽她發問卻是一怔,她倒是也未曾多想,聞言也隻是輕輕笑道:“李大公子為人謙和、學識又高,自是不錯的…”她這話說完才又朝李安清看去,口中這才又跟著笑問了一句:“不過好端端得你提起他卻是要做什麽?”


    李安清聞言,一雙眉眼便又綻開了幾分笑意,口中也是緊跟著說道:“其實我堂兄還有不少優點,不拘是為人還是品性都是沒話說得…”


    她一麵說著話一麵是掰著手指,把李安和的好如數家珍似得說道出來,待瞧見霍令儀朝她看來的眼神李安清才止了聲,紅了臉輕輕跟著一句:“我就是覺得堂兄比起那位柳予安要好不少。”


    霍令儀聞言卻是笑著搖了搖頭。


    她伸手輕輕點了點人的額頭,口中是無奈道:“你呀,即便李大公子再好與我又有什麽幹係?何況我如今對於這男女之事也委實沒有多少心思。”大抵是前世經曆得太多,她對這些男女之事早已看淡了,這世間好兒郎的確有不少,可她卻沒有這個心思再去好好接觸一個。


    何況人心總隔著這一層皮囊——


    即便這幅皮囊瞧起來再好,誰又能真得知道那裏頭藏著的心會是個什麽模樣呢?


    她呀,現在隻想好好的守著霍家,守著母妃和弟弟,對於這些男女情。事她沒有心思也沒有想法。


    那位李大公子雖然樣樣都好,可是這些於她而言也沒有什麽關係。


    再者…


    霍令儀隻要想著前世李安和恭恭敬敬喚她“嬸娘”的模樣,心中難免覺得有幾分怪異。


    可李安清卻不是這般想的,她隻當霍令儀今日這般說道委實是被柳予安和周承棠的婚事所傷到了,這才生出這樣的想法。她又抬了眼簾看了看霍令儀,見她麵上雖然帶著笑,眼中卻還是帶著幾分悵然…心中便越發肯定了這個想法。


    李安清口中雖然未再說道什麽,隻是心中的思緒卻是沒個停的。


    近來堂兄去了外地也不知這燕京城中發生了什麽事,等他回來她就把這事好好與他說上一遭,霍姐姐這樣好的人,值得旁人更好的對待…祖母和母親不止一次誇過霍姐姐,就連大伯母也曾誇過幾回,若是霍姐姐來了家中必定會受盡寵愛。她想到這心思便又定了幾分,至於那個什麽柳予安就讓他離得遠遠的,省得總惹霍姐姐不開心。


    “安清?”


    霍令儀見她折著一雙眉心卻是一副在思索什麽事的模樣,便又輕輕喚了她一聲,等到人回過神才輕聲笑道:“你在想什麽?這麽入神。”


    “啊…”


    李安清見她發問忙搖了搖頭,口中是跟著一句:“沒什麽,沒什麽,不過是一些瑣事罷了。”


    霍令儀見她這般也就未再多問什麽。


    兩人便又聊了會天,等到日暮四斜,李安清才提出告辭。


    霍令儀親自送人出了門,等到回去的時候路過容安齋,她才開口問了一句:“林氏那處如何?”


    杜若聞言便輕聲答道:“還是跟先前那樣,一直都待在屋子裏,除了她身邊那位雲開姑娘也鮮少喚人進去伺候…”等這話說完她才又跟著一句:“不過先前奴去門房的時候,倒是瞧見雲開讓人送了一封信出去,奴私下打探了一回,那信是送給二公子的,您瞧要不要讓人攔下來?”


    “不過是一封信罷了…”


    霍令儀搖了搖頭,她收回了眼仍由人扶著繼續往大觀齋走去,口中是跟著淡淡說道:“再說霍令章也不是不回來了,他總會知曉的。”


    隻是不知她這位好弟弟回來後會做些什麽呢。


    …


    翌日午間。


    霍令儀把母妃早先準備好的禮物親自送到了江先生那處,許氏所準備得都是些尋常禮物,倒也算不上貴重…江先生便也未曾說些什麽收下了。因著霍令君午後還有課,霍令儀便也未曾多留,隻是陪著他說了會子話便與江先生提出了告辭。


    等到了巷子口,杜若一麵扶著她走上馬車,一麵是問道:“郡主,我們現在是歸家還是?”


    天寒地凍的,這外頭也沒個什麽好去的地…霍令儀剛要說聲“歸家”,臨來坐上馬車的時候倒是記起了一個地方。那地方也是在西街這處方向,前世的時候李懷瑾曾帶她去過幾回,她想了想便開了口說道:“去西街的裏子巷。”


    杜若聞言卻是一怔,西街的裏子巷?那是什麽地方?


    這西街三教九流的人太多,即便是她們這些做下人的也鮮少來這個地方,更何況是郡主這樣的身份了。她剛要開口發問,便又聽得霍令儀說道:“你與王大說一聲,他應是知曉的。”


    “是…”


    杜若輕輕應了一聲,而後是打開槅扇往外頭說了一聲。等到重新掩了車簾,馬車便也跟著往前行駛起來…她把先前暖爐上煨著的熱茶重新給人倒了一盞,跟著才又低聲問道:“郡主去那處是有什麽事嗎?”


    霍令儀接過茶盞用了一口,等潤了喉間才開口說道:“也沒什麽事。”


    她也不知怎得今日竟會想起這麽一個地方,索性也沒什麽事便去看一看罷。


    馬車等到了裏子巷的巷口便停了下來,趕車的王大在外頭說道:“郡主,巷子太窄,馬車進不去…”西街這處地方本就狹窄,馬車進不去也是正常的。


    霍令儀也未曾說什麽,隻是擱下了手中的茶盞與杜若說道:“走吧。”她這話說完便由人扶著走下了馬車,裏子巷住得大多都是民戶,此時巷子裏也沒多少人…偶爾倒是能瞧見幾個小童,遠遠瞧著她們進來也隻是睜著一雙圓碌碌的眼睛看著她們,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


    杜若不知她要去哪兒,便一直小心翼翼地扶著她往前走去…


    等到約莫走了有一刻的功夫,霍令儀才握著杜若的手輕輕拍了一拍,卻是停下了步子…她抬臉看著眼前的屋子,屋子瞧著也像是一個民宅的樣子,隻是在那牆壁上掛著一塊木牌,上頭刻著“孫記”兩字。


    霍令儀眼瞧著這兩字,麵上的笑便又濃了幾分。


    門是開著的,隻是懸掛著一塊藍色布簾,她徑直打了布簾走了進去。


    杜若眼瞧著她進去也忙跟著邁了步子,等到那布簾一起,裏頭的布景也就跟著顯露了出來。她把屋子瞧了個幹淨,原來是一個吃食店,屋子雖小,大廳裏頭倒也擺著不少桌椅,隱隱還傳來一陣香味,聞著倒像是熱湯火鍋的味道…


    大抵是裏頭的人聽到聲響,便打了簾子迎了出來,卻是一個年約四十餘歲的婦人。


    婦人眼瞧著兩人這幅裝扮卻是一怔,不過也就這麽一瞬的功夫,她便笑著迎了過來,口中是笑著說道:“兩位貴人想要吃些什麽?”她是個爽利的性子,待這話說完便又跟著一句:“咱們店裏煎、炒都有,不過這樣的天氣倒不如來口熱騰騰的湯鍋,在裏頭放些菜啊肉的又能暖胃吃得也能開懷。”


    霍令儀聞言便輕輕笑道:“那就來口湯鍋吧…”


    杜若聽她這般說道卻還是忍不住擰了眉心,這店麵瞧著這般小,也不知道幹不幹淨…郡主是金貴身軀,若是吃壞了可如何是好?不過她眼瞧著郡主開懷的麵容便也住了嘴,隻是瞧著裏間那麵布簾便又問道:“店家,裏頭可能坐人?”


    外頭擺著這麽多桌椅,若是過會再來什麽人,讓郡主跟他們擁擠在一道…那瞧起來像個什麽話。


    婦人聞言麵上卻顯了幾分難為,裏頭自然是可以坐人的,隻是這會那位還在…她剛要開口說話,布簾卻被人掀了起來,一個身穿墨色衣衫的男人走了出來,他的手中如舊日那樣抱著刀,卻是徑直走到了霍令儀的跟前。


    等走到霍令儀跟前——


    他是與霍令儀先拱手一禮,而後才開了口,聲音淡漠也沒個溫度:“我家主子請您進去。”


    霍令儀在瞧見黑衣人的時候,麵上的笑便凝滯住了…眼前人便是當日救她的關山,而他的主子是誰自然也不言而喻。她抬手壓了壓眉心,隻覺得那處疼得厲害,連帶著先前那要吃口湯鍋的心情也消散了幾分。


    不是說首輔大人事務繁忙,怎得在這處都能碰見他?前世在被柳予安送給李懷瑾的時候,她隻有在隨父王參加宮宴的時候才遠遠見過他幾回。


    可如今…


    往日怎麽都見不到的人,如今仿佛轉個彎便能碰到。


    不過想著這個地方還是李懷瑾帶她來的,在這處見到他倒也沒什麽稀奇…霍令儀想到這便也未說什麽,隻是邁了步子朝那處走去。


    杜若見她邁步忙牽了她的袖子,她一麵是抬著眼警惕得看著關山,一麵是壓低了聲音說道:“郡主。”


    “沒事…”


    霍令儀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無礙,又想著那人大抵不喜見外人便又說道:“你就在外頭候著吧。”


    裏頭還不知道是什麽人,何況這個黑衣人瞧起來卻是比李安等人還要厲害幾分…杜若心中自是不肯讓霍令儀獨自進去,隻是眼看著郡主這幅不容置喙的樣子,她還是咬了唇屈了膝低低應了“是”。


    霍令儀打了簾子走了進去,關山和杜若便立在簾外。


    裏頭的湯鍋大抵剛剛上來,這會不大不小的一個空間被熱氣遮蓋得有幾分瞧不真切。霍令儀伸手輕輕揮了揮眼前的熱氣才瞧見那個端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他仍舊穿著一身青衫,聽到聲響也未曾抬頭,隻是在她走近的時候遞了一雙筷子,口中是跟著平平一句:“你若不介意,便一道吃吧。”


    霍令儀聞言也未曾說什麽,她伸手解開了鬥篷掛在一側,跟著便接過了他遞來的筷子道了一聲“多謝。”


    湯鍋上頭飄著蔬菜和肉片,這會已開了鍋,湯水沸騰,那股子香氣也跟著一道四溢出來…霍令儀眼瞧著這幅模樣,倒也覺得食欲大振。她挽了兩節袖子剛要伸手去揀,待想起對麵坐著的那人便又停了手中的筷子,隻抬了一雙眼透過這些氤氳的熱氣朝人看去,口中是跟著一句:“大人若是不介意的話,我便先吃了?”


    霍令儀這話說完見人點了點頭,便也當真不再理會人徑直挑了些自己歡喜的菜肴放到了自己的碗裏,跟著是又把一旁的醬汁勻了一半放到自己的碗裏。


    孫記家的湯鍋其實也不過如此,左右不過是湯汁鮮美了些,隻是像霍令儀這類吃慣了好東西的委實也算不得什麽。不過他家的醬汁卻是獨有的一份,把剛剛舀上來的菜伴著那醬汁一吃,當真是再美味不過的事了。


    等到那腹中暖了…


    霍令儀一雙眉眼也跟著綻開了幾分,她近來鮮少吃用,今日倒是真得開懷。


    李懷瑾素來不重口欲,對於這些吃食從來不過是淺嚐而止,於他而言,這世間無論再美味的佳肴都是一樣的。可如今眼看著霍令儀這幅彎眉含笑的樣子,一時之間,麵上倒是也難得顯露了幾分怔然。


    他往日從未與人一道吃用,自然也是頭一回見到霍令儀吃膳的模樣…


    原想著她貴女出生,麵對的又是外男,左右也該拘束一些,哪裏想到她倒是半點拘束也沒有、反倒開懷的很。


    李懷瑾想到這也抬了筷子揀了些菜放到了自己的碗中,學著人的樣子拌了醬汁吃了起來。這吃用的法子與往日都是一樣的,可也不知是不是瞧著人這幅開懷的模樣,他倒也覺得今日的菜肴也多了幾分別的味道。


    屋中無人說話,隻有那湯鍋仍在沸騰得發出聲響。


    霍令儀看著旁邊放著的酒壺,她剛要伸手取過來,隻是還未曾等她倒酒便聽得李懷瑾抬了臉淡淡與她說道:“女兒家在外還是少用這些。”


    “我自幼便與父王一道喝酒,雖說不如男兒,倒也不是這般容易醉得…”霍令儀一麵說著話,一麵是替自己斟了一盞,而後才又抬了眼簾笑看著李懷瑾,口中是又跟著一句:“何況大人是父王的故交好友,想來我即便是醉了也不會有什麽事的。”


    李懷瑾看著她這幅模樣,卻是難得被噎得說不出話。他想起舊日她曾問過的兩個問題…心中倒是難得生出幾分無奈,還真是個小丫頭。


    他搖了搖頭,倒也未再說道什麽。


    霍令儀說完前話便低了頭,這會正捧著酒盞慢慢喝了起來。


    酒是好酒,倒也的確有幾分烈性,她已許久不曾喝酒,一時倒也被嗆得紅了眼眶…隻是想著先前與人說出的豪言壯語,自然不肯就這般露了怯。她仍舊捧著這盞酒慢慢用著,等一盞用完,臉已紅了幾分,不過倒也未曾像先前那般難受了。


    沒過一會——


    那酒的後味倒是湧出來了,沒了頭先那股子辣意倒是顯露出了幾分甘味。


    霍令儀剛要再倒了一盞,卻被人抬手攔住了,她抬了眼簾朝人看去,見那氤氳的熱氣之後那人依舊是那副清平的麵容。她笑了笑,伸手輕輕推開他的手,仍舊斟了一盞酒,也替人倒了一盞,口中是跟著一句:“大人不必擔心,我沒那麽容易醉…先前隻是許久未曾用了。”


    她的酒量的確不錯,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也隻醉過一回。


    當初和李懷瑾新婚那日,她自斟自飲把自己灌了個醉,原是想著醉了也就不用麵對許多事了。不過朦朦朧朧之中倒是記得李懷瑾隻是低垂著一雙眉目看著她,臨來也隻是喚人進來服侍她洗漱。


    後來她在床上睡了一通好覺,而他卻依著燈火看了一夜的書。


    霍令儀想到這,一時倒也覺得人生際遇委實有些妙不可言,以為今生再也不會有來往的人,如今卻能這樣麵對麵坐在一處喝著酒…她想到這還是忍不住搖了搖頭,手中卻是仍捧著那盞酒慢慢用著。


    李懷瑾看著霍令儀低垂著眉目自然也未能看清她此時麵上的情緒,隻是在思及前話時卻還是擰著眉心說了一句:“你就這麽喜歡他?”


    霍令儀聞言卻是一怔,她抬了眉眼看著李懷瑾的麵容,卻是想了一瞬才明白…這人大抵是覺得她今日用酒是因為知曉柳予安和周承棠的婚事後,這才想來一個借酒澆愁。她想到這心中便覺得好笑,一雙眉眼自然也跟著綻開了幾分笑,她仍舊捧著酒盞,口中卻是跟著緩緩說道:“大人覺得我是因為心中傷懷才想借酒澆愁?”


    她這話說完也不等人答便又笑著開了口:“人活一世,該傷心的事有許多,又何必為這虛無縹緲的情意傷心?”


    霍令儀一麵說著話,一麵是又飲盡了盞中的酒,跟著才又淡淡說了一句:“何況即便真要傷心,我也早就傷心夠了。”她這話說得極輕,雖然屋中靜謐,可湯水卻仍舊沸騰的厲害,外頭的風聲也顯得格外響亮,即便是李懷瑾一時也未曾聽清她在說道什麽。


    李懷瑾雖然未曾聽清,可看著她麵上的情緒倒也的確不像是在為那事感傷的模樣…既如此,他也就未曾攔人。


    餘後兩人倒是未再說道什麽,隻是各自捧著手中的酒盞慢慢喝著酒。等到日暮四斜,霍令儀眼看著那覆著白紙窗外的天色才與人提出告辭,她擱落了手中的酒盞與人屈膝一禮,口中是跟著一句:“今日多謝大人了,隻是天色漸晚,未免家人擔憂,我也該回去了。”


    “去吧…”


    霍令儀輕輕應了是,她取過鬥篷剛要邁步往外走去,隻是在走到那道布簾外的時候,她還是轉身看了眼李懷瑾…此時屋中的熱氣盡散,湯水也不再像先前那般沸騰,她看著李懷瑾依舊端坐在那處,眉目清平、麵容淡漠,還是舊日的那副樣子。


    霍令儀不知是何緣故,大抵真得是酒意湧上了心頭罷,便這樣看著他輕聲說道:“大人其實該多笑笑…”


    她這話說完見人看過來的眼神,便又笑跟著一句:“大人笑起來想來一定很好看。”她說到這便又與人打了個禮,才打了簾子往外退去。


    杜若在外頭侯了許久,眼瞧著人出來忙迎了過去。


    等走到了人跟前便聞到了那股子酒香味,她的眉心止不住又擰了幾分,連帶著聲音也摻了幾分擔憂:“郡主,您…”


    “沒事…”


    霍令儀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背,口中也隻是說道一句:“走吧。”


    …


    關山進去的時候。


    李懷瑾仍舊握著酒盞看著那湯鍋中僅剩的熱氣,倒是難得有幾分失神怔然的模樣…他應該多笑?這麽多年還從來沒有人與他說過這樣的話,那個丫頭,還真是有趣。他想到這也不知是不是當真覺得有趣,唇邊還當真溢開了一道笑。


    關山看著他這幅模樣卻是一怔,連帶著聲音也帶了幾分微揚的語調:“主子?”


    李懷瑾聽到他的聲音,麵色便又恢複了如常…


    他把手中的酒盞置於桌上,而後是站起身,聲音如舊:“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關山(一本正經的表示):大人最近有些不對勁,我嚴重懷疑大人這是要戀愛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首輔大人寵妻日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宋家桃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宋家桃花並收藏首輔大人寵妻日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