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舊是上回那片梨園之處。


    此地雖是內外兩院的交界之處,隻是位處偏僻, 如今亦不是梨花開放的日子, 平素倒也鮮少有人過來。


    如今這渺無人煙的地方也隻有一個柳予安, 他著一身暗竹葉紋的白衣緞袍, 外頭披了一件玄青色雲鶴紋大氅, 此時正立於池水之畔。大抵是已入了冬日,池中的錦鯉也不如往日那般活潑貪鬧, 隻偶爾能瞧見幾條錦鯉擺尾搖晃。


    柳予安卻無心關注那池中的錦鯉有著什麽變化。


    他仍舊低垂著一雙溫潤的眉眼,此刻正一錯不錯得看著手中握著得一支白玉祥雲簪…此簪是他親手所刻, 完工也有一段日子了,原本是打算趁著晏晏生辰之際親自送於她的手中。可自打曆了前兩回事,柳予安的心中一時也有些摸不透晏晏今日是否會過來…如今他在這處已立了有一會功夫,身後卻依舊沒有半點動靜。


    柳予安想到這,喉間還是忍不住漾出一聲綿長的歎息…他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明明幾個月前,晏晏還曾親昵得喚他“信芳”。


    她生性熱鬧,卻也有安靜的時候, 有時候他在一處看著書, 她便喜歡托著下巴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即便被他抓到也隻是彎著眉眼說“我喜歡看你,這有什麽好奇怪的?”語句自然沒有半分女兒家的羞意, 卻偏偏最能勾動他的心弦。


    她還喜歡跟在他的身後,就跟幼時一樣,一步一步踩著他的影子往前走…


    每每等他回頭看她,她便會抬著那一張明豔的麵容, 帶著從來不顯露於旁人麵前的嬌俏與他說“我喜歡這樣走,這樣踩著你的影子,仿佛我們兩個誰也離不開誰。”


    那麽究竟是為什麽才會變成這幅模樣?難道真得隻是因為晏晏當日所說的那個夢嗎?


    柳予安想起當日晏晏所說的那個夢境,他承認當日晏晏說起那話的時候,他的心中的確是有過幾分怔然。他知道自己一直都是喜歡權力的,即便他的外表再如何的與世不爭,可他心中對於權力卻是深深渴望的。


    他期待自己有一日可以真正得位極人臣,真正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因此在晏晏問他的時候,他的確是設想過若是坐上那個位置會是什麽模樣?可說到底,那也終歸隻是一個夢境罷了,一個荒誕至極而又又可笑至極的夢境…何況他又怎麽可能真得會因為那樣一個位置而放棄對晏晏的感情?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即便尚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彼此心中卻早已有著對對方的情意。


    他知道晏晏怪他,怪他當日那片刻得遲疑…


    所以今日他請她過來,一是為賀她生辰之喜,二是想與她表明自己的心跡。他想與她說,不管日後如何,他都不會負她…他自幼就已認定了她,怎麽會為了那些功名利祿而拋棄她?至於柳家那回事…


    柳予安想到這,握著白玉簪的手便又用了幾分力道,就連那雙溫潤的眉眼也忍不住閃過幾分暗色。


    從小到大——


    他都不喜歡自己的父親。


    他的父親空有一身皮囊卻無半點墨水,文不全武不通,為人陰險而又狡詐,偏偏還是一個沉迷酒色、寵妾滅妻的酒囊飯袋。他自幼看慣了母親的眼淚,也見慣了他們的吵鬧…母親一心希望他出色,她以為隻要他足夠出色,父親就會多看她一眼。


    可事實呢?


    即便他再怎麽出色,他的父親也不會多看他一眼…他的眼中隻有那一對母子,或者可以說他的眼中隻有他自己。那是一個真正自私的人,他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會比他出色、比他厲害,他聽慣了那對母子的好話也受慣了別人的阿諛奉承。


    那個心胸狹窄的男人根本就不會希望自己有個出色的兒子。


    這麽多年,他盡可能得掩藏實力,隻為有朝一日可以真正地把文遠侯府握於手中…可如今他這個好父親卻把這個掩蓋於深處的不堪顯露於晏晏的眼前,他怎麽會不恨?那是他最心愛的姑娘,是他要共赴白首的姑娘。


    他希望在她的心中,不管是他,還是他的家庭都是完美無缺的…


    可如今這一切卻都毀於那個男人的手中。


    柳予安心中的思緒還未平便聽到身後傳來的一陣腳步聲,晏晏?他忙斂盡了麵上的情緒而後是換了一副歡喜意。他轉身朝身後看去,隻是還未等他開口,麵上的笑卻先凝滯住了…他看著站在身後的那個女子,卻是過了好一瞬麵色才恢複如常。


    他把握於手中的簪子負於身後,跟著是溫聲一句:“原來是霍三姑娘,如今宴會未散,三姑娘來此處是…賞景?”


    霍令德看著眼前的男人,如今四下無人,而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就在她的身前…這令她如何不激動?這麽多年,她從來都隻敢遠遠看著他,一來是怕旁人察覺出她的心思,二來是她心中原本就已生了幾分膽怯。


    眼前人就如天上月,令人隻敢遠觀,若是真走近了,那怯意便已先露了出來。


    偏偏越是膽怯,卻越發渴望,渴望有一日他也會笑顏對她,渴望有一日他的眼中、心中也有她。霍令德想到這,眼中忍不住顯露出幾分癡迷,就連呼吸也克製似得放輕了幾分,生怕衝撞了他。


    柳予安見她這幅模樣,眉心還是幾不可聞得皺了一回。


    這樣的目光他見過太多回,無知而又令人厭煩,當真是惡心至極。可也不過這一瞬,柳予安便又輕輕喚了人一聲:“三姑娘?”他說話的語調依舊是溫和的,就連麵上的神色也仍舊是素日的模樣。


    明明已近隆冬,可他麵上的神色卻恍如春風一般。


    霍令德聽到這一聲輕喚終於是回過神來,她先前那沾著幾分迷茫的眼睛在瞧見柳予安麵上的笑時,還是忍不住紅了臉。她忙垂了臉朝人屈膝打了一個禮,跟著才柔聲喚著人:“柳世子。”


    粉麵帶羞、聲調柔和,卻也是一副難得的嬌俏模樣。


    這若是旁人瞧見心中難免也是要動幾分心思的,可柳予安看著這一副模樣卻隻覺得矯揉造作、膩煩至極。他知曉晏晏和這位霍三姑娘自來是不對付的,隻是以往瞧見倒也算得上是有禮有節,可今兒個這幅樣子…這位三姑娘明明知曉他和晏晏的關係,偏偏還露了這幅模樣,這要是落在旁人的眼中還不知要生出什麽是非來。


    這裏雖偏僻,卻也並非沒有可能不會來人。


    柳予安想到這便抬了眼朝四處看去,隻是四周寂靜仍舊不見晏晏的身影,他握著簪子的手又用了幾分力,心下卻是又漾開一道綿長的歎息…都過去這麽久了,她大概是不會來了。他麵上的笑斂了幾分,連帶著聲調也跟著降了幾分:“我還有事,就不耽誤三姑娘在此處賞景了。”


    他這話說完便要動身離開。


    霍令德看著他這幅模樣,忙喊住了他:“柳世子請留步…”她好不容易才見到他,哪裏能讓他這般就離去?何況,她握了握手中的那張紙條,她還有話未曾與他說呢。她見人止了步子心下是鬆了一口氣,而後是走到人跟前,把手中緊緊握著的紙條攤到人的跟前。


    “這…”


    柳予安原先被人叫住已是一副厭煩之色,隻是再看到她手心的字條時卻是怔楞了一回。那字條大抵是握了一路的緣故已經有些糟亂不堪,可還是從那其中的字跡辨別出來正是他先前所書的字條。他擰了眉心,卻是過了有一瞬才沉聲問道:“這字條怎麽會在你的手中?”


    霍令德未曾辨別出他語調中的情緒,聞言便柔聲答道:“這是我撿得…”等到這話落,她便又緊跟著一句:“先前我見長姐把字條扔於地上,恐旁人瞧見便撿了起來。”


    柳予安聞言,緊擰的眉心卻還是未曾消落…聞她所言,晏晏是見過這張字條了。


    他心中雖早有幾分知曉,可聽到此話難免還是有些不舒服。


    可他終歸什麽也未曾說,聞言也隻是淡淡點了點頭:“多謝三姑娘親自跑這一趟了,我尋晏晏也無什麽大事…天寒地凍,三姑娘還是早些回去吧。”


    “柳世子…”


    霍令德此時倒也辨別出了他聲調中情緒的轉化,她心下微定,口中便又跟著一句:“還有一樁事,您或許不知曉,長姐還讓人責打了給您送信的丫鬟…”她一麵說著話,一麵是稍稍掀了眼簾朝人看去:“整整五十大板,這天寒地凍的,也不知那丫頭的命能不能留住。”


    …


    周承棠自打出了大觀齋,便由宮人扶著往外頭走去…


    杜若便在一旁引著路介紹著景致,她語調溫和,把這一路的景致介紹起來也是頭頭是道…隻是周承棠今日出來可不是為了賞景,聽起來自然也有幾分索然無味。打先前三哥進宮說了這遭事,她心中便動了幾分心思。


    今日是霍令儀的生辰,那麽柳予安必定也會來此處。


    她身為公主平素鮮少有機會出宮,可若是假借替霍令儀慶賀的名義倒也說得過去。


    可她人雖是來了信王府,偏偏行來走往得都是這內宅後院,連那人半個身影都尋不見…周承棠想到這,麵色便免不得沉了幾分,連帶著聲也沉了幾分:“好了,你也別說了,說來說去也不過是些花啊草的,聽著就無趣,走了這麽一遭我也累了,這兒哪裏有什麽可以歇息的地方?”


    杜若聞言便柔聲答道:“前頭倒是有個亭子,靠近錦鯉池,郡主素來喜魚,那處的錦鯉都是郡主親自養得…您可要去瞧瞧?”


    周承棠瞧不見人自然也覺得可有可無,聞言也隻是淡淡點了點頭…她仍由宮人扶著往前走去。


    隻是還未至亭子,杜若卻停了步子。


    她先前還帶著幾分笑意的麵容此時是一片煞白之色,連帶著聲也有幾分遮掩不住得怔然:“柳世子怎麽會在那處?”


    柳世子,柳予安?


    周承棠聞言亦停下了步子,她的心下恍如擂鼓敲擊一般,“咚咚咚”得在心頭徘徊不去,就連先前那副暗沉的麵色也忍不住沾了幾分歡喜意…她還以為今日出來瞧不見他了,未曾想到竟然會在這處遇見他。


    難道這就是緣分嗎?


    周承棠想起建昭十七年,她跟隨哥哥去了一回瓊林宴,那人就穿著一身大紅狀元服立於天地之間。


    那是她頭一回見到他,卻並不是頭次知曉他的名字。


    燕京城中的第一貴公子,即便她遠在宮城之中也早有耳聞,何況當初霍令儀還時常與她提及他…在霍令儀的口中,她即便從未見過柳予安也早就在心中繪了一副他的畫像。可當初她的心中對這位柳予安卻是嗤之以鼻的,文遠侯府不過是個受了封蔭的門第沒有半點實權,那個柳予安即便再好又有什麽用?


    她還曾背著霍令儀笑過她“白長了一雙好眼睛,燕京城中的兒郎這麽多,偏偏看中了這麽一位不入流的侯府世子。”


    可當她真正見到柳予安的時候才發現…


    原來這世間是真得是有所謂的一見傾心,他在那滿院燈花和清冷月色的照映下,眉目溫柔、麵容清雋…他笑著與眾人舉杯、笑著說起辭賦策論,即便受著眾人的恭維也依舊態度謙和。


    後來他走過來與哥哥行禮的時候,看到她也隻是不謙不卑得喚她一聲:“安平公主。”


    大抵是那時的夜色太過美好,或是他微微掀起的眼中藏著那璀璨星光…周承棠已分辨不清楚了,她隻知道自此之後,他的身影就這樣深深得刻入了她的心中,時至如今也難以忘懷。


    周承棠便是懷著這樣的心思與情緒抬了臉朝那處看去,她想著見到他時該用什麽樣的語調,甚至想著開場白該說些什麽…可這所有的心思卻在看到柳予安身旁那個女人的時候卻盡數消散。


    她麵上的笑意消盡,搭在宮人胳膊上的手也用了幾分力道,卻是過了好一會她才開口問道:“那是誰?”


    這話問得自然是杜若。


    杜若聞言卻有幾分躊躇,她紅唇一張一合是又等了一瞬才輕聲答道:“那是府中的三姑娘,奴也不知她怎麽會在這…”她這話說完便又屈膝跪了下來,口中是又跟著一句:“還請公主見諒,切莫把這樁事說出去,若不然三姑娘的名聲隻怕是…”


    “名聲?”


    周承棠聞言卻是冷嗤一聲:“身為內宅姑娘竟敢私見外男,不知羞恥的東西還要那名聲做什麽?”她這話說完,眼看著遠處的兩人站得極近,又見霍令德一副粉麵嬌羞的模樣,心下便又動了幾分怒氣…霍令儀也就算了,一個小小的庶女竟然也敢對柳予安癡心妄想?


    “你們都給我在這處候著!”她說完這話便徑直朝那處邁步走去。


    柳予安先前正擰著眉心聽霍令德所言,他也未曾想到晏晏竟然會動如此大的怒氣…五十大板,隻怕打完即便不死也得丟了半條命。他心中知曉晏晏這樣做是要給府中的下人立規矩,讓他們知曉日後什麽事可以做,什麽事不可以做。


    可此事他並不是頭回做,往日也從未見晏晏這般,如今她這樣難道當真是要與他斷了關係不成?


    大抵是因為心中念著這樁事,柳予安一時也有些失神起來,直到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他才終於回過神來…他轉身朝身後看去便見周承棠怒氣衝衝往此處走來,還未等他說話,周承棠便已抬手重重朝霍令德的臉上揮去。


    柳予安看著這幅模樣,眉心卻是忍不住緊擰了幾分,對於這個安平公主,他舊日裏也是見過幾回的。每回瞧見也都是一副端莊大方的模樣,不拘是說話還是行事倒也算得上是大方有禮…可如今看著她這幅恍如潑婦的模樣,哪裏還有舊日那副天家貴女的樣子?


    他的眼中忍不住閃過幾分厭惡,果然這世間的女子大多善於做戲,隻有晏晏是不同的…隻是想著晏晏,柳予安的心中卻又低沉了幾分,一時便也未曾出聲。


    周承棠雖比不得霍令儀自幼習武,可她素來就愛與霍令儀一較高下,在宮中的時候也是請了不少人教授騎射的。


    何況她這一巴掌因著心中的怒氣帶了十足的力道,哪裏是霍令德一個弱女子可比的?


    霍令德被人打得往後趔趄了好幾步才站穩,等到她回過神來,隻覺被打得那半邊臉上已是一片滾燙。她手撐在那已經有些微微腫起的臉頰上,盡管此時她的腦中還是有幾分怔楞,可她也明白自己這會定是有幾分不堪的。


    從小到大,還從未有人打過她的臉,尤其還是在柳予安的麵前。


    霍令德隻要想到自己如今這幅模樣被柳予安看去,心下是又恨又氣,她素來被林氏教導要溫柔小意、要端莊大方,可如今在自己喜歡人的麵前露出這幅模樣,她哪裏還端正得起來?她抬了臉看著眼前人,貝齒緊咬著紅唇,眼中因著心中的那些怨氣也帶著幾分未曾遮掩的怨恨。


    這個不知道從哪裏蹦出來的女人,竟然敢如此對她!


    周承棠看著霍令德這幅模樣,心下更是不喜,她自幼就是天之驕女,從來都隻有別人跪拜、仰視她的道理。可這個小小的庶女不僅不安於室妄想勾引柳予安,竟然還敢用這樣的眼神看她,她想到這便又抬了另一隻手卻是要朝人的臉上再次揮去。


    隻是這回霍令德卻早已有了準備…


    她看了眼身後的湖水,心下微微一動在人靠近得時候就偏了幾分身子,腳跟卻是直直伸了出來。


    周承棠未曾想到她竟然會躲,她剛想說話卻絆在人的腳跟上,一時竟也收不住力道往那湖中倒去。


    這湖本就極深,周承棠這一落下卻是猛地砸起了一個極大的水花。


    原先侍候周承棠的宮人和杜若眼瞧著這邊不對勁也不顧周承棠的吩咐追了上來,可是等她們走到跟前的時候,周承棠卻已落了水。


    柳予安也未曾想到會是這幅模樣,一時之間也免不得有幾分怔楞——


    即便他心中再是不喜,可一個天家公主掉進水中,這要是真出了什麽事,可不是開玩笑的。


    “救,救命!”


    周承棠一麵是喊道,一麵是繼續在湖中掙紮著。


    宮人眼瞧著周承棠在湖中掙紮的模樣,心下更是又慌又急,她一麵朝人伸出手,一麵是與人說道:“公主,您快抓著奴的手,奴拉您上來。”可那湖水本就極深,周承棠穿著得又是冬衣,越是掙紮越往下墜,或許是在水中的時間久了,她連著嗆了好幾口水連帶著神識也有些消散了,剛剛伸出來的手也跟著往下墜去。


    霍令德原本看著周承棠掉進湖中還有幾分報複之後的開懷。


    冬日的水本就極涼,即便這個女人通水性在這水裏待久了也免不得折損幾分身子,何況…她膽敢動手打她,讓她在柳予安的跟前丟盡臉麵。那麽她也要讓她嚐一嚐這丟臉的事,可還未曾等她開懷過一陣便聽到那處傳來的聲音。


    公主?


    大梁總共也隻有一個公主。


    霍令德慘白著一張小臉看著湖中掙紮的女人,怎麽,怎麽會是她?


    …


    大觀齋。


    李大班的戲已唱完了,餘音卻還在這院子裏久久縈繞著…這會台上的人收拾著東西,台下的人便在說著心中的感慨。這《遊園》有些人雖然不是頭一回聽,可往日的那些所謂名家和這位李大班比起來總歸還是有幾分不足的。


    即便有不喜歡聽戲的,這會也是滿麵開懷得與身邊人說著那先前戲曲中的內容。


    李安清也是一副開懷模樣,她坐在霍令儀的邊上,這會便與她笑說道:“怪不得這燕京城的人如此追捧這位李大班,可見名家到底是名家,的確是有這樣的資本…也不知等我生辰那日能不能請這位李大班來家中也給我唱一回了。”


    霍令儀聞言卻是輕輕笑了笑:“你素來不喜歡聽戲,今兒個投了個新才會覺得有意思,可若是日日聽卻也難免覺得失了幾分味道。”


    她這話說完是笑著擱落了手中的茶盞,跟著才又一句:“想來這位李大班也是明白這樣的道理,因此才定了這麽一遭規矩。”


    李安清聽她這般說,倒也覺得甚為有道理。


    何況她的心思一會一個變化,便也不再念著這個事了。


    十一月的天難免是有些冷的,先前太陽正當坐在外頭倒也不覺得有什麽,可如今太陽偏了幾分伴著那冷風難免也讓人覺得有幾分蕭索起來。霍令儀想到這便站了起來與眾人說道:“眼瞧著這天也越發冷了,咱們還是進屋烤烤火去,也吃些東西說說話。”


    眾人聞言自是笑著應了。


    經了這一下午的相處,她們待霍令儀的觀感也越發好了幾分。


    隻是還不等幾人往屋子裏走,外頭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跟著是杜若的一句:“郡主,出事了!”


    眾人聽到這一聲皆止住了步子,霍令儀也停下了邁出去的步子,她擰頭朝身後看去便見杜若慘白著臉往這處跑來,平日裏沉穩持重的麵上此時是一片慌張…她瞧見這幅模樣,眉心也跟著緊擰了幾分,等人到了跟前便問道:“出了什麽事,怎得這般慌亂?”


    杜若先前是一路跑過來的,聞言是緩過了那口氣才說道:“郡主,安平公主她,她落水了!”


    什麽?


    周承棠落水了?


    杜若這話就如平地乍起的驚雷一般,讓院中眾人都怔楞住了。


    霍令儀倒是沒一會功夫就回過神來,她的眉心仍舊緊擰著,紅唇也抿了幾分。她倒是未曾想到周承棠竟然會落水,不過此時卻不是問這些的時候,她想到這便擰頭與身旁的紅玉發了話:“你馬上去把馮大夫請到這,再讓人去準備熱水炭火,母妃與祖母那處也遣人去說上一聲…”等這話說完她才與杜若說道:“走,你領我過去。”


    身後一眾貴女瞧著這幅模樣自然也跟了上來。


    霍令儀察覺到身後的腳步聲,她原本是想攔她們一程,公主落水可算不上是一件體麵事,隻是想著柳予安…她心下的思緒轉了一回,便也未曾說道什麽。


    公主落水本就不是小事,因此她們的步子自是沒個停留。


    等到霍令儀這一行走到錦鯉池的時候,周承棠已被柳予安救了上了,大抵是剛剛上來的緣故,柳予安還抱著周承棠,兩人身上的衣裳都是水,這會正貼在一道。而身旁的宮人正伸手朝周承棠的鼻下探去,卻是在辨別她是否還有呼吸,等察覺到那似有若無的呼吸,她才鬆了一口氣,口中是跟著一句:“謝天謝地,公主您沒事。”


    這要真出了事,且不說她的腦袋,隻怕她那一家子也都沒個好果子吃。


    霍令儀眼瞧著這幅模樣也鬆了一口氣,周承棠貴為公主,她雖然想要她死,可也不該死在他們信王府中。


    她重新邁步往前走去,隻是在看到柳予安這幅模樣的時候,邁出去的步子卻有一瞬得凝滯。身後的眾人自然也瞧見了兩人如今這幅模樣,即便兩人事出有因,可這樣的姿勢委實也有些太過親密了些…有不少貴女都忍不住紅了臉別過頭去。


    柳予安在看到霍令儀過來的時候便想放下周承棠,隻是周承棠如今雖然昏迷了,可她的手卻還是緊緊握著他的手腕,仿佛是握著最後一塊浮木怎麽也不肯放開。


    他看著被她緊緊握住的手腕,又看著不遠處的晏晏…


    心下卻是難得起了幾分慌亂。


    先前周承棠落水已是危在旦夕之際,偏偏這場中眾人除去他卻沒有一個通曉水性,因此他才不得不跳入水中把周承棠救了起來。原本柳予安是想著早些把周承棠救起來便早些離開,場中隻有這幾個人,即便瞧見也無事…


    可他卻沒有想到晏晏她們竟然會來得這麽快。


    自來男女授受不親,即便事出有因可此事落於這些人的眼中,隻怕不需數日就要傳出旁的閑話來。柳予安雖然從來不計較外頭的那些閑話,可他卻不得不擔心晏晏的想法,他和晏晏近來本就有了矛盾,如今又讓她瞧見這幅樣子…


    他怕晏晏會離他越來越遠。


    霍令儀的步子隻是停頓了一瞬便又重新朝人邁了過去,等到人跟前她便與身後的杜若說道:“把公主帶回去。”待這話說完,她是又看了一眼失神跪坐在一旁的霍令德,待瞧見她臉上的紅印時,她的眉心是幾不可聞得皺了一回,跟著是又一句:“把三姑娘也帶回去。”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語調沒有絲毫的變化。


    等眾人依了聲行事,霍令儀便轉過身子是要繼續邁步往屋子走去。


    身後的柳予安見她要走忙伸出手,隻是他握住的卻也不過隻是一片衣角…眾人已經扶著周承棠和霍令德往前走去,霍令儀眼見他這般倒是止了步子。她轉過身子把衣角從人的手中抽了回來,而後是握著帕子擦拭了一回那微微沾濕的袖口,跟著是無情無緒得朝人瞥了一眼。


    她看著仍舊懸於半空之中的那隻手,口中是跟著淡淡一句:“天寒地凍,世兄且去外院換身衣裳吧。”


    世兄?


    柳予安聽到這一聲,隻覺得那顆心竟是忍不住絞痛起來。他自幼聰慧、行事也素來沉穩,這麽多年還從未對什麽事如此慌亂過…可如今聽著眼前人紅唇一張一合,明明是輕無縹緲的一句話,卻讓他的心神都跟著亂了一回。


    他仍舊未曾收回手,眼中卻是帶著少見的幾分沉痛朝她看去:“晏晏,我…”


    “如今安平公主昏迷不醒,我實在沒有功夫在這與世兄說道什麽…”霍令儀未等他說完便徑直說道,等這話說完她便與人打了一個禮,是為告退。待這禮完,她也未曾看他,徑直轉身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柳予安未曾攔她,他知自己攔不住她。


    他隻是看著霍令儀遠去的身影,冷風拂過她的裙角,依稀可見那裙麵上繡著的牡丹花,依舊是舊日那副鮮活的光景。而她的背脊依舊挺直著,連著邁出去的步子也仍舊很是沉穩…不知道為什麽,柳予安看著這樣的霍令儀竟然覺得陌生極了。


    …


    因著周承棠落水,這生辰宴自是辦不下去了,許氏去外頭送客人,林老夫人便由玉竹扶著急忙過來了。


    霍令儀原先已得了消息,這會便忙迎了出來,隻是還未等她行禮,林老夫人便開口說道:“好端端得,怎麽會出了這樣的事?如今公主可醒了?”她的麵上除了擔憂便是慌張,今兒個落水的可是他們大梁唯一一個公主,天家獨女、太子胞妹,自幼便受盡寵愛,這要真出了什麽事可如何是好?


    “您別擔心,馮大夫已經在裏頭診治了…”


    霍令儀一麵扶著林老夫人往裏頭走去,一麵是柔聲說道:“他說沒有大礙,隻是公主在水裏頭泡得時間久了又嗆了幾口水這才還沒能醒來。等到再施一會針,想來不需多少功夫,公主便會沒事了。”


    林老夫人聽她這般說道,心下才鬆了一口氣。


    她握著霍令儀的手輕輕拍了一拍,口中是跟著說道:“還好你及時請了馮大夫過來,又提早做了這些安排,若不然公主真出了事…咱們王府可也就完了。”


    她這話說完便又想到先前丫鬟過來傳話,道是“柳世子抱著公主上來,一眾貴女都瞧見了。”


    今兒個來府中的雖然都是些故交好友,可這燕京城中哪有不透風的牆?隻怕沒個幾日這事就要在外頭傳開了,男女授受不親,偏偏還讓一眾人瞧了個見…林老夫人想到這心下便又深深歎了一口氣,晏晏自幼和柳家這位世子要好,隻等著過了這三年孝期就嫁到柳家。


    偏偏如今遇上了這樣的事,那位又是公主。


    林老夫人想到這便側過臉看了眼霍令儀,見她麵色平靜跟個沒事人一樣,隻是這心中卻還不知怎麽傷心難過呢。她這般想著,眼中便又帶了幾分擔憂…自己這個孫女素來就要強,平素即便有苦有痛也都是自己咽著,也不知天家是個什麽打算,若是真要讓柳予安娶安平,那她的晏晏又該怎麽辦?


    霍令儀自然也察覺到了林老夫人的眼神,她心中隱約是有幾分知曉的,隻是也未曾說道什麽。


    門前侍立的丫鬟打了簾子,霍令儀扶著林老夫人走了進去,等人坐穩她接過丫鬟遞來的一盞茶奉到了人跟前,跟著才又繼續說道:“還有一樁事,孫女思來想去還是得和您說上一回。”


    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卻是放低了幾分,連帶著麵色也跟著沉了幾分。


    林老夫人看著霍令儀這幅模樣,卻是一怔,等這番怔楞過後她才開口問道:“什麽事?”


    “原先公主落水的時候,三妹也在那處…”霍令儀這話說完是稍稍停頓了一瞬,而後才又開了口繼續說道:“我身邊的丫鬟說三妹是和公主起了爭執,因為不忿被公主打了嘴瓜子,這才把人絆進了那池中。”


    林老夫人聽聞這話,手中握著的茶盞落在地上,等到那瓷盞碎裂、茶水濺到了腳跟上…


    她才回過神來。


    身旁的玉竹驚呼一聲忙蹲下了身,她握著帕子去替人擦拭又喚人去準備一雙新的鞋襪。林老夫人此時卻沒有心思去計較這些,她甚至連被熱茶燙到的知覺也沒有了,她的手緊緊握著那紫檀木的扶手,臉上是一片沉寒意,連帶著聲也跟著沉了幾分:“你說得可是真的?”


    先前丫鬟來傳話的時候倒也是說起了一回霍令德,隻是彼時她這心思都放在安平公主的身上,哪裏顧得上霍令德?


    可如今聽晏晏這樣一說…


    這要是安平公主落水真是霍令德故意為之,那麽她信王府可不隻要擔一個“照顧不周”之罪了。


    霍令儀的麵色也不算好看,聞言卻還是輕輕答道:“除了孫女身邊的丫鬟,公主身邊的那位宮人也瞧見了…”她這話說完是又看了眼林老夫人,見她麵色低沉才又開了口:“好在公主性命無礙,若不然…”


    她這話雖然未曾說全…


    可林老夫人卻已聽了個明白,她撐在扶手上的手重重拍在案幾上,口中是跟著一句:“那個孽畜!”


    …


    容安齋。


    林氏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她今日在屋子裏“養病”自然是一步也未曾出去。如今聽得這話卻也隻是皺了回眉心,她就知道那個病秧子和小賤蹄子辦不好事,這不,好端端得一個生辰宴,竟出了這樣大的事。


    她漫不經心地繼續握著一盞茶飲用著,跟著才緩緩說道:“雲開,去把我的披風取過來,出了這麽大的事,我怎麽也該去瞧一瞧。”


    底下的丫鬟卻已經快哭出來,見她這般便抹著淚說道:“側妃,先前公主落水的時候,咱們的三姑娘也在那兒…”她這話說完是又跟著一句:“三姑娘的臉上還有紅印,這會已經被郡主拘在了大觀齋中。”


    她這話雖然說得沒頭沒尾,可林氏卻還是怔住了。


    令德也在那處?林氏手中握著的茶盞落在地上,瓷盞本就易碎,剛剛落在地上便碎成了個四分五裂…她先前還雲淡風輕的麵上此時卻是一片茫然和擔憂,連帶著紅唇也輕輕打起顫來:“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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