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令儀回到信王府的時候,已是太陽偏西之際…


    馬車一路至影壁才停, 那處候著的婆子瞧見馬車停下忙捧了個兀子走了過來。等霍令儀由杜若扶著安安穩穩走下馬車, 婆子一麵是朝她恭恭敬敬打了個禮, 一麵是恭聲說道:“郡主, 今兒個二少爺歸家了。”


    她這話雖然說得輕, 卻也足夠讓霍令儀聽個真切。


    自打林氏被卸了主事的大權後,闔府上下的風向自然也跟著轉了一番…這婆子也是個聰明人, 知曉霍令儀和林氏不對付便把這事兒先與人說了一遭。


    霍令儀聞言倒是的確停下了步子,她知曉秋試在即, 霍令章必定會早些歸家,卻未曾想到他這回竟然回來得如此早…怕是因為林氏的事吧。前世的時候,林氏一直都順風順水,霍令章自然也不必急巴巴趕回來。


    如今林氏出了那麽一樁大事,她這位好弟弟自然在外頭也待不住了。


    霍令儀心中清明便繼續邁步往前走去,口中倒是跟著一句:“賞。”


    杜若輕輕應了一聲“是”,她停下步子, 而後是從荷包裏取了幾粒銀角子放到婆子的手上, 一麵是柔聲說著話:“你這回差事辦得不錯,日後耳聰眼明得多注意著些…郡主恩寬,若得了她的眼, 你這福緣還厚著呢。”


    那婆子瞧著那幾粒銀角子,眼都跟著熱了一回,郡主可真夠大方的,這可抵得過她幾個月的銀錢了。


    她一麵握緊了那幾粒銀角子, 一麵是忙“哎”了幾聲,口中也是迭聲說著“謝郡主,謝姑娘”的話…等到人走後,她才把手中這幾粒銀角子翻來覆去瞧了一回,跟著便小心翼翼得放進荷包裏,待放到裏頭還尤為不放心,時不時要掂一掂那份量。


    …


    等離開影壁,進了第二道月門。杜若跟著霍令儀的腳步繼續往前走去,口中是輕聲問道:“郡主,您是先回屋子,還是…”


    “去一趟昆侖齋吧…”霍令儀的聲音依舊沒什麽情緒,聞言她也隻是微微抬著一雙眼朝那昆侖齋的方向看去,此時日頭偏西,整座信王府被這紅日罩蓋著,遠遠瞧著倒有幾分看不真切。


    她也許久未曾瞧見過她這位好二弟了。


    等到昆侖齋的時候,日頭已盡數落了,伴著那天邊僅剩的幾道光亮,院子裏、長廊下也都由人點起了燈。婆子、丫鬟見她過來忙恭恭敬敬行了禮,門前侍候的丫鬟也跟著打了簾子迎人進去。


    玉竹便在那第二道簾外候著,眼瞧著霍令儀過來忙迎了過來。她是先朝霍令儀打了禮,而後是低垂著一雙眉眼替她解著身上的披風,口中跟著輕聲一句:“這會林側妃也在裏頭。”


    自打出了那回事,祖母就再未見過林氏。


    今兒個倒好,霍令章才回來,這林氏倒也跟著入了這扇門…


    霍令儀的麵上沒什麽變化,眼中的神色卻還是低沉了幾分,等玉竹抱了披風立在一旁,她看著那道錦緞布簾卻是過了有一陣的功夫才點了點頭…玉竹見此便也未再說什麽,她伸手打了簾子朝裏頭稟了一聲。


    簾子打起——


    那裏頭的聲音自然也清晰得傳到了外間,隻是因著這一聲稟報,原先的那些逗趣笑鬧聲卻是停了下來,而後是林老夫人伴著笑意的揚長一聲:“晏晏回來了?快進來。”


    霍令儀聞言才邁了步子往裏頭走去,她透過那扇座屏往裏頭瞧去,一室之內,燈火通明,隱約可見這扇屏風之後,林老夫人坐於軟塌之上,林氏與霍令德坐在右側的位置上,而左側最上的那個位置坐著得卻是一個約莫十三年紀的少年郎。


    屋中無人說話——


    唯有她腰間懸掛的玉環香囊在走動之間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等轉過座屏,屋中的景象也就清晰得入了霍令儀的眼中,她一雙桃花目朝那坐在左側位置上的少年郎看去,他穿著一身官綠色長袍,在這燈火之下,眉眼麵容較起平日顯得越發溫和了幾分。


    霍家無論男女皆生得一副好相貌,隻是雖然同出一脈,可這相貌卻還是有幾分不同的。


    霍令儀長得最像已故的霍安北,雖是女兒身憑得卻要比旁人多幾分英氣。


    而霍令章與霍令德卻不似霍安北,反倒與林氏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似得…一樣的溫和清雅、一樣的端莊得體,或許就是因為這一副不帶侵略與攻擊的麵容,令人瞧著自然也要多生幾分好感。


    霍令章早在霍令儀進來的時候便已起身,如今見她轉過座屏便朝她行了一個家禮,口中亦跟著恭謹一句:“長姐…”


    霍令儀聞言卻未曾出聲,她仍舊低垂著一雙眉眼看著眼前這個微微俯身的少年郎。眼前人一如舊日,卻又有幾分不同,比起前世記憶中的霍令章,眼前的這位少年郎大抵因著年歲還稍顯幾分稚嫩。


    可不管眼前的霍令章是如何的稚嫩…


    霍令儀卻還是不敢對此人有半分鬆懈,前世霍令章能在短短一年之內成為太子近臣,可見此人不拘是為人還是行事都不可小覷…若不然他一介庶子,哪有資格掌管這偌大的信王府?


    霍令章未曾聽到她說話,便也未曾起身,仍舊是那副溫潤的好模樣。


    林氏私下倒是拉扯了霍令德一把,她的確也不喜歡霍令儀,可如今是在老夫人跟前,該扮得樣子卻還是得扮得。霍令德自然知道母親是什麽意思,可她眼瞧著霍令儀那副居高臨下的模樣,心下免不得又來氣…


    對自己是這樣,對哥哥也是這樣,她霍令儀憑什麽如此傲慢?


    可不管她心中是怎麽想的,此時卻還是不得不起身,她朝霍令儀恭恭敬敬打上一個家禮,隻是說話的語調因著心中有氣卻還是忍不住透著一股子生硬。


    霍令儀在霍令德說話的時候,就已回過了神。她收回了落在霍令章身上的眼,聞言也隻是隨意擺了擺手,語調尋常:“都起來吧…”等這話一落,她便繼續朝林老夫人走去,到人跟前便也跟著打了一禮,喚人一聲:“祖母。”


    “快起來…”


    林老夫人因著先前被逗趣,這會麵上還帶著股子笑意,聞言是笑著朝霍令儀招了招手,讓人坐到了自己身邊。


    霍令儀自然也不曾避諱,她坐在了林老夫人的身邊,等接過李嬤嬤遞來的茶飲下一口才笑問道:“先前就聽到裏頭熱鬧,卻不知說了什麽竟惹得祖母如此開懷?”


    “令章說了許多外頭的趣事,待在這四方院落不知道,原來這世間百態當真是有趣得很…”林老夫人這話說完便又笑著捧了茶盞,與霍令章說道:“你把先前說得那些,與你長姐也說上一遭。”


    “是…”


    霍令章便又笑著與霍令儀說起先前說過的那些趣事,他的語調不急不緩、聲音也極為溫和,那些外頭的俚語俗事從他的口中說出來倒也不覺得俗氣,反倒是透著幾分雅致…令人聽著也很是舒服。


    霍令儀聞言倒也難得賞麵露了個笑。


    餘後霍令章便又說起了許多沿途的風情人物,還說了一番自己的見解…


    林老夫人心中滿意,霍家子嗣本就不多,家中能多出些有出息的孩子她自然是高興的。她也不吝誇讚,眉目含笑,連帶著聲音也越發溫和了幾分:“鄉試在即,你近些日子便在家中好生準備。這是你頭回參加鄉試,萬不可太過緊張也不必太過看重得失,隻當自己是去曆一回,左右你如今年歲還小。”


    霍令章聞言忙又一禮,口中亦跟著一句:“是,孫兒記下了。”


    屋中氣氛熱鬧,林老夫人因著霍令章的關係倒也難得給了林氏幾個好臉…霍令儀眼瞧著這幅景象,手中仍舊握著一盞茶慢慢飲著,雖然麵上掛著笑,口中卻是什麽都未曾說。


    …


    等用完晚膳。


    霍令儀辭別林老夫人往外頭走去,隻是她剛剛走出院子便瞧見候在外頭的霍令章…


    她未曾說話,步子倒是停了下來。


    霍令章聽到聲響便轉過身子,他是先朝霍令儀先拱手一禮,而後才開了口問道:“長姐這會可有空閑?”


    霍令儀聞言也未曾說什麽,隻是拍了拍杜若的手背…杜若知意便與兩人打了一禮往後退了幾步。等杜若退下,霍令儀才邁步往前走去,聽到身後跟著的腳步聲便開了口:“有什麽事,你便說吧。”


    她的聲音依舊是素日那般,沒有什麽情緒。


    可霍令章早就習慣了霍令儀這般,自然也未曾察覺到有什麽異常,他的步子邁得並不算大,恰好離霍令儀有半步的距離,待又走了幾步他才開口說道:“自從父王薨逝,家中外頭流言紛亂,全靠長姐,家中才不至於出什麽亂子。”


    他這話說完是稍稍停頓了一瞬,跟著才又開口說道:“家中之事我已知曉…子不言母之過,長輩的過錯我實在不好多說,但請長姐放心,諸如此類之事日後絕不會再有。”


    他說話的聲調依舊是溫和的,可是言語之間卻是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樣,語調也很是誠懇。


    霍令儀終於還是停下了步子,她雙手負於身後,身子卻是半側朝身旁的霍令章看去。夾道兩旁雖有燈籠垂掛,隻是隨風搖曳,那燈火委實也沒有多大的用處。好在天上的明月很是通明,打在兩人的身上,倒也能瞧得幾分真切。


    她便這樣依著明月看著眼前的霍令章…


    明月皎潔,打在眼前這張溫和清雋的麵容的確算得上是相得益彰。可是誰又會想到?就是這樣一張猶如明月般皎潔的麵容下,卻藏著一副比誰都要陰毒的麵容…眼前這個人啊,遠比林氏還要可怕。


    霍令儀負在身後的手攥緊了幾分,卻是過了許久,她才看著他平聲一句:“家中內宅的事你就不必操心了,鄉試在即,你且好生準備就是。”


    霍令章聞言便又應了一聲“是…”


    他似是想到什麽,從袖中取出一隻錦盒,雙手奉於人前:“長姐的生辰馬上就要到了,我知長姐喜玉便親自尋了塊好玉給長姐刻了塊玉佩…”他說到這,麵上倒是難得顯露出幾分羞赫,連帶著聲也輕了幾分:“隻是難免有些粗糙,卻是比不得寶樓之中的好物。”


    霍令儀垂眼看著他手中的那隻錦盒,她知曉這錦盒之中的玉佩是如何模樣,即便比起燕京城中最出名的多寶樓,這塊玉佩也是不差的。


    她這個好弟弟實在是自謙了。


    前世她雖然不喜林氏連帶著對霍令章也提不出幾分歡喜,隻是霍令章為人謙和,霍令儀心中待他終歸還是有幾分姐弟之情的。因此他送來的玉佩,她雖然嘴上未說什麽,私下倒也是戴過幾回的。


    如今…


    如今霍令儀雖是接過了他手中的錦盒,卻是連看也未曾看上一眼,聞言也不過淡淡一句:“東西我便收下了,隻是以後你也不必如此費心了,沒得耽誤了你的功課,側妃又該怪責旁人了。”


    待這話說完——


    她便也未再說話,隻是與人點了點頭,而後便轉身朝大觀齋走去。


    燈火搖曳,霍令章看著她離去的方向什麽都未說,眼中卻是閃過幾許暗芒…指根上頭仿佛還留著她的餘溫,他收攏於手心負於身後,直到瞧不見霍令儀的身影才轉身離去。


    …


    餘後的日子。


    因著霍令章回到了家中,林氏和霍令德倒也未再像往日那般日日拘於屋中,平日往昆侖齋跑得次數便也越發勤了…林老夫人雖然因著前事心中還有隔閡,可總歸還是給了她們幾分臉麵。


    底下幾個丫鬟生怕林氏又起了勢,私下不知說過多少回…


    霍令儀倒並未有什麽動作,平日依舊是理著賬見著管事,平日有空便去瞧瞧祖母,或是去錦瑟齋陪著母妃…有時陪著她做著女紅,有時給她讀書講趣的,日子過得倒也自在。


    日子過得很快,沒幾日便已步入九月。


    天氣卻是越漸涼了,府中上下皆已換上了秋裳,外頭院子裏的樹也都起了幾分秋意。今年的秋試早幾日已經過去了,不拘各位學子考得是好是壞,也隻能等過了中秋,等到那榜單發落才能知曉…


    信王府中除了林氏和霍令德,倒並未有多少人在意此事。


    大多數人都覺得霍令章如今年歲還是太小了些,那鄉試左右也隻擇取那麽些人,二少爺雖然聰慧可真要放在那些人之中隻怕是不夠看的。因此眾人也隻當他這回不過是去走個場麵曆練一回,對於能不能上榜卻是從來不曾想過的。


    林老夫人私下還找了一回霍令章,卻是讓他不必灰心,即便不能上榜也不必覺得可惜。


    等過了中秋,那鄉試的榜單便也發落了下來…


    信王府卻依舊門庭緊閉,沒有半點要去查探的意思。


    如今時辰還早,霍令儀披著一件外衣站在窗前,卻是低頭在修剪著一盆花房新送來的花…杜若便在一旁握著帕子,隻等著人修剪完便把帕子遞過去。許是覺得屋中太過安靜了些,杜若便開口問道:“您說二少爺能中舉嗎?”


    霍令儀聞言也未曾抬頭,就連手中的動作也未有一瞬得停頓,口中倒是說了一句:“能又如何,不能又如何?”


    杜若聽聞這番話卻還是忍不住折起了眉心,若是能的話,郡主這段日子下得功夫豈不是都白費了?如今這位二公子還沒中舉呢,老夫人待她們的態度便已不再像往日那般僵持,若是真中個舉,隻怕這位側妃娘娘又該鬧騰起來了。


    霍令儀放下手中的剪子擱於一側,而後是接過杜若遞來的帕子擦拭起來。


    她自然未曾錯過杜若輕折的眉心,眼卻朝窗外的那一片深深秋意看去,卻是過了許久才開口一句:“不必擔心…”


    她知曉霍令章會中舉,可那又如何呢?有些事,早就變了…


    有風拂過,打來這深秋的幾許涼意,霍令儀掖了掖身上的外衣,而後才繼續說道:“也是時候去給祖母請安了。”


    …


    霍令儀到的時候,昆侖齋已是一片熱鬧之色。


    今日並不是尋常請安的日子,可屋子裏卻已坐了不少人…一眾丫鬟、婆子見她過來,忙與她打了禮。霍令儀一雙桃花目掃過屋中眾人,等和林老夫人打過禮才笑問道:“瞧著倒像是有什麽喜事,可是二弟中舉了?”


    霍令儀這話剛落——


    林老夫人便笑開了眉眼,她一麵是朝霍令儀招了招手,一麵是開口說道:“你這丫頭倒是個眼尖的…”她這話說完便笑著把案上放著的折子遞給人看,跟著是又一句:“你二弟中了今次第三名,先前報名官過來的時候,我還不敢相信,等接到這折子才算是信了。”


    她一麵說著話一麵是朝霍令章看去,麵上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原本以為這個孫子不過是去走個過場,哪裏想到竟還真的中了舉人…雖說這鄉試不過是頭一場,可能從那千人之中脫穎而出卻也極為不易了。林老夫人想到這便又忍不住誇讚起來:“原本便覺著你聰慧,未曾想到還真給咱們霍家掙了臉麵,好好好。”


    林氏聞言更是一掃舊日的模樣,她麵上掛著笑,連帶著聲調比起往日也要足上幾分:“母親,家中已許久不曾辦過宴會了,媳婦想著不若就趁此機會給令章辦個宴會,也正好讓家中熱鬧熱鬧,您瞧可好?”


    林老夫人聞言倒也覺得可行,家中的確已許久未曾熱鬧過了,趁此機會辦個宴會倒也沒有什麽不可以的。


    隻是如今家中的事物都由霍令儀掌管著…


    因此她也未曾馬上答應,隻是朝霍令儀問道:“晏晏,你覺得如何?”


    林老夫人這話一落——


    林氏先前還帶著笑的麵容卻還是忍不住僵了一瞬,還真是不一樣了,以往這些事哪裏需要和霍令儀商量?不過她終歸是曆了事的,雖然心中不忿,可麵上倒也未曾顯露什麽,仍舊帶著笑看著霍令儀。


    霍令儀聞言倒是笑了,她把手中的冊子一合:“家中難得出了這樣的喜事,自然該好好操辦一番,隻是…”她說到這是稍稍停頓了一瞬,跟著才又開了口,麵上閃過幾分難為:“我舊日也未曾操辦過宴會,也不知該怎麽操持比較好。”


    “倒是不必勞煩郡主…”


    林氏這話說得極快,等看見林老夫人不悅得折了眉心,她才回過神來…未過須臾,她的麵上便重新掛了一道溫和的笑,連帶著聲也跟著平和了幾分:“郡主平日操持家務已是不易,此事便由妾身來操辦吧,您瞧可好?”


    自己兒子的宴會,哪裏能經由別人的手?


    何況這個小蹄子向來不喜歡她,誰知道她會不會再出些什麽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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