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店老板直接在店裏架了一隻小煤爐, 上頭燉著一鍋紅燒肉, 燒得油汪汪的五花肉, 拎兩片用刀剁碎, 鋪在青翠的生菜葉子上,煞是好看。再用力一卷,用油紙包住遞給等待的顧客。


    烤爐烤出來的手抓餅不會讓人一抓一手油, 夏天看起來清爽,倒是意外之喜。


    加肉的五毛,加荷包蛋的三毛, 加雞蛋碎的隻要二毛。還有什麽都加的豪華版,是七毛。


    最開始幾天, 除了一大早,中午和晚上都是排隊的人。等生意慢慢回落,再穩定下來, 老板算一算帳, 激動的嘴皮子都在哆嗦。


    又騰出手把生菜捆成小捆,一份一毛五分錢。再附送涼拌和清炒的菜譜,當然,卷大餅下麵條, 包米飯都好用。


    吃過手抓餅的顧客, 經過老板的宣傳,都知道外國人用來做漢堡的可以生吃的葉子叫生菜。對於蔬菜來說,一五毛是貴得夠嗆,但對於外國人都吃的, 還可以生著吃的菜來說,就不那麽貴了。


    天天吃當然是吃不起,偶爾嚐個鮮還不行嗎?更別提,做法還挺多樣。


    而司家,又是長保和長壽承擔了每天一早送菜的任務。司大娘和上回做蛋糕生意一樣,一個月給他們十塊錢的工錢。


    司長保拿到伯娘預付的一個月的工錢,當著他媽的麵,打開錢箱把錢扔了進去。


    看他媽眼饞,用手叩叩箱子,“媽,伯娘家不管做啥生意,能捎帶上我們的,絕沒二話。光工錢,都從伯娘這兒領了有三回吧。咱家的積蓄,超過一半都是這麽來的。您說您費盡心機給姥姥家找機會,咱家的錢箱收過他們白家一分錢沒有?”


    “那不是他們沒賺著錢嗎?”白春桃的聲音壓的很低,不敢叫外頭人聽見。


    “他們賺著錢了?就能給咱們錢?您確定嗎?”司長保譏笑道。


    白春桃不能確定,她隻是從小都聽她媽說,女孩子這輩子唯一能靠的就是娘家。不和娘家處好關係,萬一在夫家有什麽事,連個能搭手的都沒有。


    “姥姥就沒有娘家嗎?她會把白家的東西劃拉到舅爺家去嗎?”司長保說完,放好錢箱,走了出去。


    屋裏就剩白春桃,盯著錢箱,喃喃道:“怎麽可能呢?”


    她還記得小時候,舅舅家的日子過不下去,過來找她媽討口吃的,她媽卻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已經是白家人,沒有把夫家的東西劃拉到娘家的,她會被人指著脊梁骨罵。


    是啊,她怎麽把這些事都給忘了,長保不說,她壓根不會往這方麵去想。可是真的去想,才發現越想越經不起推敲。


    她更糊塗了,腦子糊塗的結果就是人也變得更加沉默。


    原以為麵包店老板不會天天要那麽多生菜,可沒想到,手抓餅的生意漸漸回落,然後穩定在一個比較固定的量,單獨賣生菜的生意卻越來越好。


    最多的一天,直接要了四十斤的貨,聽說是有個單位招待上頭來的領導,上了一份涼拌生菜,結果被領導驚為天人。單位趕緊訂了二十斤的貨,當作土特產在送別時送上。要不是青菜不能久放,沒準能訂更多。


    而隨著這件事的傳開,也開始有單位的食堂,在有貴客的時候,特意買幾小捆生菜當成特色招待客人。當作蔬菜是挺貴,當作土特產,就沒有比這更便宜的。


    數著鈔票,司雨儂感慨,雖然現在的人不咋有錢,但單位還是挺有錢的嘛。沒想到,她也能有朝一日,搭上公款吃喝的順風車,哪怕隻能摳點零角子下來呢,也夠美的。


    “小雨,把今天的錢收著。”長保送完菜回來,先到他們屋給錢。麵包店和他們一天一結帳,概不賒欠。


    “又給教授寫信呢。”司長保看小侄女正在貼郵票,上頭的地址打頭就是北京兩個字。


    司雨儂收下錢,“可不是,教授讓我幫他記錄龍灣樹的生長過程。”


    她得了猴票的當天就寫了道謝的信寄到北京,沒想到人家真給她回信了,還請她觀察龍灣樹,記錄就用信件的方式回複給他。夏教授還很幽默的說,他們這是筆友,目前最時髦的交友方式。甚至很貼心的在每次回寄的信裏,附上信封和郵票。


    其實農林局的人每月都會過來一趟,雷教授和夏教授也會不定期的派學生過來呆上幾天。這些記錄,夏教授都看得到,司雨儂也知道。


    可人家既然來信這麽說了,不管是真心還是隨口一說,司雨儂都把它當成一件事認認真真去辦,她會記錄每天的天氣,還有龍灣樹的情況。然後半個月一次,匯總寄到北京。


    也會在不麻煩別人的情況下,偶爾請教幾個小問題。而這些問題,天南地北什麽都有,甚至有些不著邊際。乍一看,純粹是一個偏遠地區的小學生,對外頭世界的向往。而教授的回信,讓司雨儂逐漸對這個年代有了一個完整的認識。


    畢竟她所熟悉的外頭的世界,都是十幾年後的世界,和現在有著很大的不同。


    “那就好好記,可別給咱們龍頭村丟臉,這可是北京的大教授呢。”司長保看著信封,充滿了自豪感。


    “對了,劉胖子的媳婦今天早上看到我背著生菜出門,拉著我問了半天,我讓她想吃自己去地裏摘。”


    “她倒是眼睛毒的很,總能一眼認出好東西。”司雨儂聽著好笑。可是好笑之後,又若有所思。


    村裏人每戶都會自己留點地出來種菜,以前條件不好的時候,固然是看的緊。這幾年吃得飽肚子,人也大方起來。象自家種的蔬菜瓜果,誰家要吃,說一聲去摘一把,都不算事。


    司家人全然不知道劉胖子媳婦摘了半籃子生菜回家,跟自家男人也就是劉胖子嘀咕了好久。


    “就是這種菜,可以生吃,縣城裏都賣瘋了。你說說,他們家有這麽好的東西,咋藏著腋著呢。”胖子媳婦嘟著嘴埋怨。


    “你有這種好東西,你會拿出來分給別人?”劉胖子對媳婦說的話嗤之以鼻,“現在不是以前,沒有公社沒有大隊,地都承包給個人。不管糧種還是蔬菜種子,誰有本事搞得來誰就種唄,人家憑啥要給你。”


    “都是一個村的,有好處還不興拉把大家一把啊。”胖子媳婦還是不服氣。


    “別把你們村那一套拿到咱們村來,我不吃這一套。家裏沒地沒糧還是沒給你飯吃,司愛華有本事,還是單身,你想過好日子盡管去,我不攔著。”


    “你,你含血噴人。”胖子媳婦氣得半死,她是從娘家親戚那邊知道這個消息的,聽到價格,眼熱的不行。就想回家攛掇著胖子去找司家要種子,不是都說龍頭村的村民團結嗎?哪能有賺錢的事,自己吃獨食的道理。


    “得了,你想什麽我不知道?這事你不許再叨叨。”


    劉胖子沒說的是,村長找大家夥下午開會,雖然不知道會說什麽,但他直覺,跟生菜有關。


    司豐年組織村民開會的事,是司雨儂要求的,生菜已經往縣裏送了一個月,別說村裏人,就連隔壁幾個村也開始有人打聽。甚至還有人去農林局,種子公司各種詢問,他們當然沒能找到。要是能找到,胖子媳婦也不會找劉胖子叨叨這些。


    夏天天熱,村裏沒有正經辦公的地方,十幾個各家的代表擠到司家,幹脆就坐到院子裏說話。


    “我侄子家種的生菜,大家夥都吃過了吧。”司家給村裏不少關係不錯的人家送過,也有人主動來要過,基本上,都嚐過味兒。


    “這東西真不錯,以前餓慌了也有生啃菜葉的時候,那都是沒法子。跟吃草似的,澀的不行。沒想到,還真有生著吃的菜,跟吃水果似的又脆又水嫩。”村裏人也稀罕的很,特別是看司家一筐筐往縣裏背,表麵不說,心裏總會嘀咕幾句。


    “這東西是咱家小雨,從北京弄來的,人家大教授知道吧,專門研究出來的,改良的品種。”司豐年一臉自豪。


    “知道你家小雨厲害,還和大教授通信呢。”村裏人一捧場,司豐年就更高興,眼看話題要歪,端茶過來的司雨儂趕緊朝叔公眨眨眼。


    司豐年暫時放下滿肚子對侄孫女的吹噓,幹脆的說道:“以前也沒想過這東西能賺錢,更沒想著居然對了城裏人的胃口。咱們小雨就跟大教授寫了信,想多買一些種子。讓村裏人,都能沾光,不說發財,補貼家用也是好的。”


    “這敢情好,還是老哥仗義啊。”


    “種子挺貴的吧。”


    “種出來縣裏還有人收嗎?”


    “小雨這孩子,真是個福星。”


    說啥的都有,問題更是各式各樣的砸過來,司豐年對著侄孫女招手,“趕緊的,給叔叔伯伯們講講,到底咋回事。”


    司雨儂笑嘻嘻蹦過來,“今年的種子,是人家實驗田裏種不完,還剩下的一點,這才給我的。再想要種子,得到明年,新品種得先育種,數量鐵定多不了。別的村就沒法照顧了,最多夠自己村裏人,每家分一小把。”


    蔬菜種子嘛,每家一小把也盡夠了,又說到價格,司雨儂為難道:“說是不準備對外頭賣,打算做特供食品用的。咱們也是仗著保護龍灣樹的這點情份,人家才肯給。教授肯定不會收咱們的錢,但不要錢的東西,人家給一回是好心,沒說年年給的道理。我是說好說歹,最後以物易物,才談成這筆買賣。”


    眾人一聽不要錢,心中大喜,再聽到以物易物,也覺得是應該的,都跟著點頭,“要咋還,大侄女你說話,沒有讓你一個人還的道理,咱們都得算上。”


    “那我可就不客氣了,教授那邊,我來想辦法置辦還禮,村裏要做的,就是幫咱們家開些荒地出來種樹。半畝地一把種子,隻開荒其他什麽都不用管。”


    種果樹的地,不用像種糧食的地弄的那麽精細,這個要求並不高,大家都紛紛響應,開始暢想明年背著生菜到市場去賣的好日子。


    村裏人一走,司豐年問她,“還種果樹?”


    “先把地開墾出來,看明年掛果的情況,要是好就繼續種沙棘樹,不然就改種別的。”


    “到時候把你們開荒的地,都劃拉到你們名下,算你們承包的。”司豐年連這些都想好了。


    “村裏人不會有意見吧。”司雨儂問道。


    “有啥意見?整座山頭都是咱們村的,除了龍灣樹不許動,他們要種啥,隨便劃拉地。都是多少年沒人動過的荒地,除了你們家,誰肯賣這個力氣。白送都沒人要,能有啥意見。”


    司雨儂一想也是,村裏人幾乎家家都種糧食,沒人種果樹,也不會有人要那些荒地。


    “小雨這事幹的不錯,在村子裏吃獨食要不得,當老好人更使不得。這樣正好,想要東西就拿勞力來換。”司豐年和司大娘說著話,一臉欣慰,自小大哥就比他聰明,現在看來,腦子也是遺傳的,看小雨,比他家裏的三個加起來都會動腦子。


    司大娘也點頭,“一個村子裏,吃獨食的落不著好下場,萬一有事,別人都幸災樂禍,恨不得落井下石。適當分潤一點好處出去,關鍵時候村裏人跟咱一條心,起碼能守望相助。當老好人也不行,時間長了,人人都當你是應該的,哪天不願意當老好人,還惹得一身埋怨。好事要做,手腕子也要強硬。”


    這是司大娘嫁到農村後,一點點摸索出來的。世上的道理多的是,可是人活一世,並不是道理對了,就能活的舒服。每個地方都有特殊的文化和特定的生存環境,農村又是一個半封閉著互相聯係極為緊密的小集體,誰也別想獨善其身。


    想要在這樣的環境裏活的舒服,就得學會適應,學會用當地的道理來和人打交道。而不是端著大道理跟人說不到一塊去,除了把自己活活氣死,沒有丁點用。


    司雨儂知道這些話都是說給她聽的,她聽得眼睛都不眨一下,連連點頭。


    等村裏人把這件事傳開,許多人家都做了決定,幹活換種子,這買賣幹得。而司雨儂也跟係統吹牛,“怎麽樣,我這個主意好吧。”


    生菜種子要拿積分換,而且很貴。但是種下去卻收不到任何功能點,等於隻花不賺。但經她的手這麽一倒騰,用手抓餅帶動生菜的傳播,再到能賣出價來。別人看著眼饞,就得上她這兒買種子。


    她再叫人開墾荒地種沙棘,一畝地賺二百二十個功能點,買到的種子至少可以分給五六個人,豈不是穩賺積分。


    “你們人類果然狡猾。”係統有點感慨,“要是把腦筋都用在正途上,還不知道會怎麽樣呢?”


    “拉倒吧,內鬥是大自然對其他物種最好的保護,不然人類這麽聰明還團結,全宇宙大概早沒別的物種立足的地兒。”


    係統沒有再說話,司雨儂也陷入了沉默,沒有了其他的物種,人類還能活嗎?


    答案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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