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翊一早便來給兄嫂問安。正房裏,荀瑛給秦晏之理著係帶, 這些日子的憔悴一掃而盡, 臉頰多了兩抹紅暈, 顯得氣色極好。


    倒是秦晏之, 眉心微攏,盯著麵前忙活著的妻子若有所思。


    “兄長,早。”秦翊淡然道。


    秦晏之望見弟弟,眉心越發地深了, 凝了抹不自在的窘迫。不過秦翊隻當沒瞧著, 目光對上荀瑛, 笑容粲然, 招呼了句:“夫人今兒氣色真好。”


    這話一出,荀瑛臉更紅了,抿笑睨了他一眼,再望向秦晏之時,幸福無限。秦晏之錯開目光,對瓔珞道:“去吩咐下人準備早飯吧。”


    秋闈前, 秦翊一直在府學和國子監, 每月隻回來一次, 坐不過兩個時辰便走了。和兄嫂同桌用餐的次數屈指可數。


    荀瑛一早聽嬤嬤道, 昨晚小少爺去書房和大人說了些話, 大人才回的正房。想來必是秦翊說和的,於是她看著小叔越發地親昵了,不住地勸他多吃些, 還特意讓嬤嬤給他盛了碗蓮粉燕窩羹送到他麵前。


    秦翊恭敬接了。“謝謝夫人。”


    荀瑛斂笑,嗔道:“我和你兄長成親這麽些日子了,你總該喚我聲嫂嫂,夫人夫人地稱呼著,怪見外的。”


    秦翊彎眉,笑意溫潤。“都說長嫂如母,您不過才大我兩歲而已,可麵若桃李,瞧著比我還小呢,我哪喚得出口。”


    好歹成婚半年了,還是頭回知道小叔嘴這麽甜,荀瑛一時赧顏笑了。


    不要說她,連秦晏之這個做兄長的也不知道弟弟這麽會哄人,於是看著他的目光越發地警惕了。這可不是他的性子——


    見兄長望著自己,秦翊猶豫著道:“兄長,昨晚的事,您想的如何了?”


    秦晏之盯了他須臾,搖頭道:“日後再說罷。”


    話落,秦翊眉頭皺了起來,荀瑛看得好不心急,問道:“什麽事啊?可能與我說說?”


    秦翊猶豫著,低聲道:“我想提親。”


    “好事啊。”荀瑛欣喜道,看著丈夫問,“為何還要等呢,說說,是哪家姑娘?”


    “還是算了吧。”秦翊撩眼皮看了眼兄長,悻悻道:“還是聽兄長的吧。”


    “為何非要聽他的?”荀瑛不忿道。


    秦翊苦笑,語氣無奈道:“我自幼無母,嫡母身子不好,一直靜養;父親南巡,而祖母又在通州,年歲大了行動不便。這事總不能勞煩祖父,所以除了兄長,這世上我也再無人可依靠了……”


    少年本就長得俊,失落起來更是絞著人心,好不酸楚。


    荀瑛搖頭,疼惜地歎了聲。“這話怎說的,你還有我啊,你都說長嫂如母,況且這本就是女人家張羅的事,求你兄長作甚。放心,有嫂嫂在,我幫你。”


    “真的嗎?”秦翊瞪大了眼睛迫切道,瞧著他興奮的模樣,荀瑛心都被點亮了。篤定道:“那是自然。”


    秦翊好不激動,一改往日的鎮定,滿目感激得像個孩子,竟手足無措起來。他越是這般,荀瑛那股子天性的同情越是被激發,笑意柔和。


    到了此刻,秦晏之突然好似明白弟弟一反常態的目的了,包括昨晚的話……他暗自冷笑,竟被個小孩子算計了,他無奈搖頭,深歎了一聲。


    然眼下荀瑛才沒功夫關注她,追問道:“你中意的到底是哪家的小姐啊?”


    “山東知府長女,吳奚。”


    荀瑛茫然,不是京城的她還真不認識。


    秦晏之冷哼,補了句:“英國公府的表小姐。”


    英國公府?荀瑛瞬間頓住,神色掛了幾分尷尬。寺廟發生的那幕再現,她想起來了。


    看著蹙眉的她,秦翊哀歎了聲。“我知道夫人如何想的,人家是吳家嫡女,英國公府的表小姐,我不過是庶出,若非兄長扶持,我一無所有。”說著,他自嘲似的冷笑,“也一無是處……”


    “休要這般妄自菲薄,你可是金榜題名的解元,前途無量。”荀瑛定了定神,平靜道,“這事容我再想想。不過你放心,你是我小叔,我們是一家人,我必會盡全力成全你的。”說罷,她淺淡笑笑,顰起的眉心蓄了抹思慮。


    秦翊再次言謝,悄然瞥了眼兄長,恢複他該有的淡定,勾了勾唇角……


    ……


    南行的詔書一直沒放,到底是去還是不去,虞墨戈始終也沒撂下準話,容嫣不好追問,隻能在心底做最壞的打算。


    爭暖和昌平侯世子的婚事定在九月底,起碼在這之前虞墨戈不會走。


    這些日子,為避嫌容嫣盡量少與虞瑤所在的跨院走動,整日都跟著寧氏一起籌備爭暖的婚事,事無巨細地跟著婆婆學,極是認真,也幫寧氏料理了不少細節上的事。除了晚上回繁縷院,她陪寧氏的時間竟比虞墨戈還長。


    婆媳本就沒什麽矛盾,這段日子齊心忙活,不但芥蒂解除,倆人越發地親近了。


    有葉府協助,容嫣的紡織業發展得有條不紊。關於賬務上的事她偶爾也會谘詢婆婆,坦然相對從未所有隱瞞,寧氏欣慰容嫣的信賴,容嫣也佩服寧氏理財手段。


    “你仔細學著,日後這公府中饋早晚要交到你手上。”寧氏一麵理著賬簿給爭暖算計嫁妝,一麵對兒媳道。


    容嫣為她研墨,笑應。“不是還有大嫂嗎,前幾日樾哥兒回來,我瞧她精神好多了。”


    寧氏手裏的筆微頓,平靜道:“她不行,我了解她。她眼下是看開了,實則心裏這個結還是打不開,她管不了這個家。”說著,溫慈地看了眼容嫣的肚子,柔和道:“國公爺指定這孩子是未來世子,其實還不是要把公府交到墨戈手裏。這孩子是個福星……”


    不止孩子,他們一家三口都是有福氣的。寧氏又想到了長子,雖然虞墨戈沒對任何人講出虞晏清的身世,但她心中有愧,於是語氣似帶了三分哀求道:“嫣兒,日後你若當了家,看在母親的麵子上,勞煩你照拂你大嫂和虞樾,莫要記恨他們。”


    這話好不傷感,容嫣忙安慰道:“瞧您說的,都是一家人我記恨他們作甚。再說樾哥兒回來還特地來繁縷院給我道歉,這小半年不見,變化可是大呢。”


    虞樾是變了,穩重多了,但道歉這事怕還是他母親讓他去的。程氏被嬌寵慣了,任性脾氣急,可平心靜氣時她也不是看不出深淺,容嫣在這個家的地位她清楚得很,心裏不論如何想,麵上她知道該如何做。


    寧氏隻希望大兒媳能夠一直清明下去,別犯渾才好。隻有她和虞樾安穩,流放邊疆的大兒子才能踏實。想著,她長歎了聲:“也不知他們一家人,可還有團聚那日。”


    聞言,容嫣心咯噔一下,研墨的手定住。她想到了寶靈寺裏撤下的虞晏清的長明燈……


    “怎麽了?”寧氏瞧她臉色忽變,忙問道。


    容嫣掩飾地笑笑,隨即道:“小東西好像動了。”


    “真的?”寧氏驚喜道,“這還不到五個月便這般不老實,看來還真是個小世子,隨他父親。我懷墨戈時,還差一月便要生了,他日日在我肚皮裏翻騰,迫不及待地要出來,終了可不就是提前了半月……”話說到這,她眉頭又皺了起來,歎聲:“……你這都快五月了,也不知墨戈如何打算的。”


    話題被轉開了,容嫣鬆口氣,笑道:“您放心吧,他能耐著呢。”


    寧氏被她逗笑了,點了點她。“傻媳婦,也就你這般信任他,他可是……”


    “我可是什麽啊?”門外幽沉之音傳來,二人偏頭望去,虞墨戈來了。“母親,您想說我什麽?”他含笑問。


    自打娶親後,虞墨戈整個人都明朗多了,經了容嫣調和,母子關係也親密不少。她欣慰地看著小兒子,笑道:“你可是好福氣,娶了個好媳婦!”


    “母親一語中的,所言極是。”虞墨戈淡笑道,“不過,這話往後可不能當著她麵說,不然她可是不拿我當回事。”


    “人家何嚐不拿你當回事了?”寧氏嗔笑道。


    虞墨戈看著嬌妻,學起往日撇嘴的樣子,佯做不悅道:“你瞧瞧她,整日賴在望峴院,我這都從府衙回來有一陣了,左等右等不見人。為妻者,不恭迎自家夫君便罷了,還晾我這般久,您說她可拿我當回事了。”


    喲,合著是在這等著自己呢!寧氏無奈,自己居然還當真了。他這哪是在說妻子,這分明是在埋怨自己扣住了人,礙著他們小夫妻。


    寧氏瞪了兒子一眼,含笑對兒媳道。“你快回吧,不然我罪過可就大了。”


    “母親聽他胡說,他往日都得酉時才回,今兒是他提前了,怨不得別人。”容嫣瞥著丈夫勸道,可手裏的墨錠已經放下,朝丈夫靠近。


    寧氏慈笑擺了擺手,遣他們回去了。


    二人出了望峴院,才走進通往繁縷院的遊廊,虞墨戈一把將妻子打橫抱了起來。容嫣嚇了一跳,嗔道:“你這是做什麽,快放我下來,都被人看到了!”剛說完,隻見東院老太太房裏的兩個小丫頭迎麵走來,瞧見二人掩笑垂頭,福身避讓。容嫣都窘死了,趕忙把臉遮住。


    可遮了又如何,誰還不知道是她啊!虞墨戈覺得好笑,佻然道:“看吧,我抱我妻,有何不可?”


    “這又不是別院,隻有你我。沒個正經,也不怕傳出去被人家笑話。”容嫣埋在他胸口怨道,下意識攥緊了他衣襟穩住。


    虞墨戈滯了片刻,忽而道:“你可想回別院?”


    “什麽?”容嫣問,瞬間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哪,除了宛平別院,還有哪。


    往日一幕幕浮現,曾經那種對彼此的悸動再次湧來,容嫣不得不承認,她對那段日子有所留戀。她抬起頭看著他,期待道:“我們要回去嗎?”青窕已經出了月子,再休養一段日子便要回宛平,那是不是她也可以和她同回,還有鄭莊頭那裏,她好久都沒回田莊看看了……


    “我們真的要回去嗎?府衙走得開嗎?”


    二人對視,虞墨戈笑笑沒應,唯是抱著她目視前方繼續往回走。容嫣看著他緊繃的下頜,隻覺得他那個笑好不勉強。


    她凝眉不解,朝他懷裏貼得更近了。他衣襟被她攥得緊,懷裏好似有東西一直在硌著她手。她偷偷瞄了一眼,是本硬冊子,明黃的封麵,龍紋錦帛裝裱……她好像猜到那是什麽了。隨著他行走,那冊子微動,一個恍惚的“浙”字映眼而入,她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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