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皇後齊娀瑤倚坐在羅漢床上, 她看了眼正在調香的小宮女, 給了錦瑟姑姑一個眼神。姑姑會意, 把一眾人都遣出去了。見門外禦膳房做的銀耳羹送來, 她親手接過來,給對麵的少年送去。


    “敬王殿下,這是娘娘特地為您準備的。聽聞您最近功課做得緊,可別累壞了身子。”姑姑溫和而笑, 對著陳湛道。


    陳湛謝過母後, 當即喝了起來, 一副知足感激的模樣。


    齊娀瑤莞爾, 她就是喜歡陳湛這孩子的聰明勁兒,知道如何討人歡心。她也幸而身邊還有個他——


    陳湛今年十三,可她這個母後也不過大他一旬而已。齊娀瑤是金吾指揮使齊泉的女兒,陳祐禎還是端王時,父皇便為他二人指了婚,作為端王正妃。


    陳祐禎寵愛妾室邵氏, 不過礙著在先帝眼皮底下, 未敢張揚, 雖對王妃不冷不淡, 卻也說得過去, 二人育有一子,被冊世子。


    後來父皇病逝,兄長陳祐祁繼位。陳祐祁是個憂國憂民的明君, 隻是太衝動,禦駕親征驅除韃靼時被虜,被當時的大同總兵虞墨戈救下來。可落下了病根,不久便離世了。因皇帝隻有一女,這皇位順理成章地為其弟陳祐禎繼承。


    齊娀瑤也因此成了皇後,小世子被封太子。她心善,把先帝的遺孤,熙和公主接到身邊當女兒養。此刻的陳祐禎,做了皇帝再無顧忌,肆無忌憚地寵愛貴妃邵氏,和皇後越來越疏遠了。


    二人原本的親密也不過是敷衍,所以齊娀瑤不在乎,畢竟皇後的位置她坐著,兒子也成為了太子,每日管理兒女過得也算順遂。


    可好日子沒過幾天,年僅四歲的太子突然患病,高燒六天七夜不退,整個太醫院全副上陣,結果也沒能挽留住他,還是去了……


    齊娀瑤向來淡泊,比起皇後她更是全身投入到母親這個角色裏。太子便是她的一切,他去了,生活沒有任何意義,若不是為了熙和公主,她絕不會苟存於世,每日備受煎熬。


    皇後消沉,大臣上書請求皇帝安慰體恤。畢竟皇後還年輕,來日方長,孩子還會有的。


    迫於壓力陳祐禎也去見皇後了。可一邊是溫軟馥鬱豔辣撩撥的貴妃,一麵是愁眉不展抑鬱頹靡的皇後,每每見了她,不是抹淚訴苦,便是失神落魄地追悼亡子,陳祐禎越發地不願接近她了,整日沉溺在貴妃身邊。


    齊娀瑤想,便這麽算了吧,她不再奢求恩寵,讓她這樣守著熙和過完一生便罷了。


    直到一日,父親齊泉入宮見她,告訴了宮外關於皇後無子廢後改立的傳言,她心驚。不是她多貪戀這個位置,而是如果離開這個位置不要說她在宮中無立足之地,便是齊家也要經受劫難。要知道邵貴妃在端王府便覬覦她的正室位置,到了宮中欲望更甚。


    這可是天下之母,皇後啊。


    而且邵貴妃的跋扈齊娀瑤也是領教過的,她若當了皇後,絕容不下自己——


    痛徹心扉後,齊娀瑤振作起來,與父親籌謀一番最後把目光落向了庶出無母且不受待見的皇子陳湛。於是趕在太子忌日,借著陳祐禎對小兒子僅有的那份愧意,博取了他的同情,把陳湛收到自己的名義下,如是,她便不是無子了。


    邵貴妃聞之大怒,猖獗到幾次加害陳湛,都被皇後護住了。於是齊娀瑤意識到,她不能再縱容下去了,故而當嚴恪忱找到她談及國本之爭時,她當即同意,她一定要扶持陳湛繼位。


    這會兒,陳湛已經用完了銀耳羹,滿足笑道:“謝母後惦記,兒子讓您操心了。”


    “哪個母親不為兒子憂心。”齊娀瑤歎道:“你無母,我喪子,這老天可憐咱娘倆,給了咱娘倆這緣分,我不惦記你惦記誰。”


    雖然彼此聯合都帶著目的,可這話也確實發自肺腑。這種孤單使二人沒有任何芥蒂地黏合在一切,心往一處使。


    “你今兒入宮,可是有何事?”齊娀瑤問道。


    陳湛笑笑。“許久未來給母後請安,中秋那日入宮本想陪您聊幾句,也與熙和妹妹親昵,隻是瞧著您操勞便不忍擾您了。這才拖了兩日,趁隨昌平侯點兵向父皇呈報的機會,來給您問安。”


    齊娀瑤點頭。“你有這份心便好,隻是如今這檔口,多少雙眼睛盯著你和二皇子,大意不得。尤其你父皇疑心重,咱母子倆身份在這免不了讓他猜忌,何況他本就支持你二弟。還有你和嚴閣老往來,也不要太顯目了。萬不能給邵氏和首輔留下把柄。”


    “母後教訓得是。”陳湛恭謹施禮道。


    “哎,眼下這房裏沒外人,不必如此拘禮。”齊娀瑤平和道,又擺了擺手示意兒子也坐在羅漢床上,兩人隔著小幾,說話聲越發地小了。“你今兒還有別的目的吧。”


    陳湛訕笑。外人都道皇後柔弱單純,可他清楚,他這位母後心思縝密得很。


    “是。今兒來是想和母後道,我尋到首輔通敵的證據了。”


    “果真?”齊娀瑤捏緊了帕子問,緊張得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動。


    陳湛認真點頭。“是真的,嚴閣老昨個來與我說的。我也確實看到了首輔與外敵往來的書信,不過是拓版的。”


    “如何得來的?”皇後謹慎問。


    “是秦晏之偷偷潛入首輔書房拓下的。”


    “秦晏之,新任的戶部侍郎?他不是荀正卿的侄女婿嗎?”皇後眼中閃過一絲疑慮,“他可靠嗎?”


    “嗯。可靠。”陳湛鎮定道,“其實他早便暗中支持嚴閣老了,與荀氏聯姻也是謀劃之中的。還有他父親浙江巡撫秦敬修,也是個忠正之士。”


    “這我知道,我前陣子聽司禮監秉筆太監提到過,他不但功績顯赫,還全力抗倭,皇帝對他評價極高。不過因秦晏之與荀氏聯姻,秦撫台也被劃入了荀黨中,到成了首輔的一張護身符,可惜了。”


    “其實兒子倒認為如是也好,他並非主動加入荀黨,自然也不會為荀黨做事。但掛著荀黨的名聲起碼能保他周全,如今沿海倭寇猖獗,太需要他這樣的人了。”


    “你能這樣想,為母頗是欣慰。”齊娀瑤會心笑道。


    “母後,通敵書信已有,再加之貪墨證據,嚴閣老想要趁機上書……”


    “不可!”齊娀瑤打斷了陳湛。


    陳湛不解。“為何?通敵啊!即便沾了邊都逃不過去,更何況還有書信。父皇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隻怕這事沒那麽簡單——


    齊娀瑤隱隱覺得不安。陪伴陳祐禎這麽些年,她對他是一點信心都沒有,甚至有種更恐怖的念頭,但如今沒有證據她不能妄言,隻得對陳湛道:“你要勸住嚴閣老,定要沉住氣,這事沒那麽簡單,時機還未成熟。”


    陳湛似也覺倉促,猶豫地點了點頭。齊娀瑤又問:“虞大人那如何了?”


    “虞墨戈嗎?”陳湛無奈道。“真是摸不透這個人,他言道支持我,可自打他從江南回來便再沒來找過我。而且他和荀黨走得很近,田嵩的案子便是他處理的,還為田嵩上書追封。因這,首輔提他做了都察院左僉都禦史。”


    “許他也和秦晏之一般吧。”皇後輕聲道。


    陳湛搖頭。“起初兒子也是這麽想的,可這人做事簡直無跡可尋。年初因貪墨案牽連了嚴閣老,左副都禦史陳珩為人耿介,厲言指出這是首輔司機報複,首輔懷怨已久卻未曾有所舉動。


    可就在月初,虞墨戈竟尋了個無足輕重的由頭把他給彈劾了。奏本到了內閣,身為吏部尚書的嚴閣老連看都沒看到,荀正卿直接送到司禮監批紅。等嚴閣老知道時,吏部已經將陳珩除名,他被革職且發送西北。


    陳珩心性高,還未離京便氣得病倒了,虞墨戈居然狠心到連養病的機會都不給他留,遣人把他背上馬車當即遣出京城了。這還不是重要的,中秋前一日荀正卿已上書,要虞墨戈接任陳珩空職。想想不到半年的功夫,他竟然要做到正三品的位置了,這人可是了得……”


    齊娀瑤一麵聽陳湛講,一麵摩挲著腕間的那隻金玉鳳雕鐲子,若有所思。


    “……母後教誨過,人都是有弱點可以把持,或者有需求可以利用的。起初聽聞他想要為曾經的因大同失守案牽連的眾將士翻案,我許諾他,隻要他幫我,我便成全他,可居然被他拒絕了。這人兒子實在摸不透,也掌控不了……”


    “這世上便沒有掌控不了的人,如果你不行,那便說明你著手點錯了。”齊娀瑤肅然道,“湛兒,我們這般努力為的是什麽?無非是讓你順利繼位,成為下一任皇帝。皇帝是做什麽的?是勵精圖治安邦治國,但絕不是親力親為。且不說你做不做得過來,這天下有的是聰明人會替你做這些,而你的任務則是學會了解和掌控這些人,隻有做到知人善任,天下人為你所用,這才是個合格的皇帝。”


    皇後一番話讓陳湛如飲醍醐,感慨之餘不由得對母後又生了幾分敬畏。不過齊娀瑤可不在意這些,她得幫幫自己這個未來的倚靠。


    齊娀瑤望著嫋嫋熏香,沉思須臾,忽而眸光一亮,對陳湛道:


    “聽聞虞大人上月初成親了?這可是喜事,既然有了夫人也該讓吏部封贈誥命了。你回去和嚴閣老言語一聲,行個便利……”


    ……


    自打容嫣有孕,舉家歡喜不說,連坊間都提高了幾個興奮度。那日在寶靈寺發的事被傳得沸沸揚揚,關注點無非有二:五年不孕的容家大小姐懷了,狠狠打了秦家的臉;還有便是虞墨戈寵妻如此,真是讓人始料不及啊。這京城能與他匹及的,怕隻有容畫的夫君昌平侯了吧。


    嘖嘖,這容家姑侄倆,是何等的造化啊!


    於是,那些掰著手指頭數日子的再不張嘴了;而那些笑話容嫣生不出孩子的,居然不約而同地站在了她的立場嚼起秦晏之來——還一臉正氣凜然,不知曉的還道她們一開始便如何為容嫣抱不平呢!


    這便是流言,隨著東南西北風變著向地刮。所以流言是可怕,但誰若認真誰便輸了……


    容嫣如今可是被英國公府放在手心裏捧著,真真是一個讓人羨慕啊。可誰又知道她心裏的不安呢?三個月的胎,她非得對外稱月餘,能不心虛嗎?為了隱瞞,虞墨戈甚至把梁大夫聘入英國公府,成了府醫,專對妻子養胎。


    是日一早,虞墨戈陪著妻子用早飯,卻發現她最近吃得越來越少了。


    看著她挑剔地撥著碗中的山筍雞絲,遲遲不肯下口,虞墨戈伸手夾住了她的筷子。她茫然地看著他,一臉的不解。


    “你是不喜歡吃,還是胃裏不舒服。”


    容嫣幹巴巴笑了笑。“喜歡,也沒不舒服。”


    “那為何不吃?”


    還吃?再吃她日後如何對外人解釋,她才兩個月的身子便開始顯懷了!容嫣猶豫著,卻掩飾地道了句:“怕……胖!”


    虞墨戈聞言愣了,不過片刻便領會了她的意思,無奈抿笑。默默拿過她手裏的筷子,挑來揀去,夾了一塊筍片送到她嘴邊,並下意識“啊”了聲,示意她開口。


    他是把自己當幾歲的孩子嗎?


    瞧著他冷清清的模樣,做出這般不相稱的動作,容嫣“噗”地笑了。


    虞墨戈動作一僵,不禁皺眉。


    見他臉色冷了下來,容嫣趕緊斂笑,一口咬下了那筍片。隨著她慢慢咀嚼,他容色漸緩,俊朗的一張臉浮出滿意的笑。隨即磁性的嗓音溫柔地道了句:“乖!”


    好酥的一聲“乖”啊,容嫣甜得心裏直冒泡泡!臉一紅,癡癡地盯著他腦袋都空了,被他喂了好幾口,待她反應過來的時,半碗飯已經下去了。


    她哭笑不得,這算什麽?自己居然中了“美人計”。可想想,心暖又得不得了。她握住他的手,含笑道:“真想看看你喂孩子的模樣……”一定溫馨極了。


    虞墨戈對視妻子,眼中的寵溺快壓不住了,可從鼻間出來的卻是一聲“哼!”


    “我才懶得喂他!”


    “嗯?”容嫣呆愣。


    這畫風轉得有點突然啊……


    她不高興了,拉著他好奇問:“為何?”


    他笑而不語,依舊喂著她。容嫣鍥而不舍,直直追問他到底怎麽想的,難不成是不喜歡孩子?這可不行,那可是他的孩子……


    她不依不饒的功夫,剩下半碗飯也“被”吃完了。


    “別問了!”


    虞墨戈突然道了句,驀地捏住了她的小下巴。容嫣驚住,可他拇指卻在她沾了少許湯汁的唇角擦過,認真曖昧得她不知所措。


    他笑著捏了捏她道:“有你一個就夠了。我不管他,隻管你!”


    作者有話要說: 虞:我不管他,隻管你!


    寶寶:嗬嗬!親爹,小心我出來以後,打臉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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