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了。”郝員外夫人望著遠處歎了聲。


    她身邊的陳氏怔住,循著她的目光望去, 瞧見了角門處的容嫣。她沒說什麽, 淡淡一笑。


    見陳氏不接話, 郝夫人眼波一轉問道:“你家表小姐便沒想過再嫁嗎?難不成要在葉府留一輩子?”


    “怎還怕我們葉府養不起她?”陳氏打趣道。


    “你葉府養百八十個都養得起!”祁大學士夫人鮑氏笑了, “人家郝夫人的意思是表小姐還年輕,生得又花容月貌,別耽誤了人家。”


    “對呀,可是沒有中意的?要不要我們幫著張羅張羅。”


    郝夫人和鮑氏都是陳氏幼時玩伴閨中密友, 說話自然沒那麽多忌諱。陳氏也知道她們沒旁的心思, 著實是為她打算。而她又何嚐不想呢?隻是經了相親一事, 有昌平侯夫人在, 她不敢再亂點鴛鴦了。


    “算了,可不用你們操心!”陳氏回了句,把麵前的食盒推到郝夫人麵前。“有這功夫,給你們自家張羅吧!”


    郝夫人撇嘴捏了幾顆鬆仁。“怎地,還信不過我們?我堂兄長子,今年三十有二, 在通政司任左參議, 相貌堂堂, 一點都不虧你嫁表姑娘。別看他才五品, 那可是聯係宮裏宮外的職, 通喉舌立達禦前的,就是朝廷大政還得他們插上一嘴呢。”


    “可曾有婚?”陳氏沒忍住,還是問了。


    郝夫人噗地笑了。“瞧你說的, 三十多了能沒成過親。他娶過兩房,可都因難產過世了,留下一兒一女。說來也是邪門,通房姨娘哪個都生養了,偏就她夫人熬不過這關。不過想來你家表姑娘也用不著擔心這個,她……”


    話沒說完,鮑氏桌麵下的手掐了她一把。眼瞧著陳氏笑容逐漸消失,郝夫人意識到自己失言。畢竟容嫣不生養也隻是個謠言而已。


    郝夫人訕笑,熱切道:“你看如何?若是覺得合適,便找機會讓他們見上一見,都是婚嫁過的,也不必拘泥那些了。”


    陳氏沒言語,笑得很是勉強。郝夫人覺得是門良緣,可鮑氏看得出陳氏不大滿意。差了十二歲,有子有女有妾室,人也並非多優秀,不過是個沒實權的“清淡衙門”任職罷了。若是哪個媒人給待字閨中的小姐說了這門親,不被罵出去才怪。可問題是,容嫣畢竟嫁過了,她再不是閨閣身份了。


    鮑氏知道陳氏和她家小姑關係好,故而心疼外甥女,可越是心疼越該看清現實。眼眶這麽高,到時候嫁不出去可是耽誤一輩子。


    就算發小關係再好終究不是親姐妹,這些話陳氏不愛聽,鮑氏也沒必要給她添堵,於是瞥了眼郝夫人道:“叫你這麽說,那直接回秦府多好!”


    郝夫人挑眉。“若是能回去,當初何必和離。”


    “當初是當初,如今是如今!”鮑氏一字一頓道。“當初和離許是兩人衝動呢。你瞧瞧那秦侍郎,和離這麽久給他提親的人把門檻都快踩破了,我家那位大學士還替他同窗小女提過一次呢。可人家呢,還沒嘮到正題便把話堵死了。他是不娶,不納,整日就守著那空宅,為誰守的,還是不他前妻你家表姑娘!”


    “許人家是沒合適的呢。”郝夫人嘟囔道。


    “偌大的京城尋不出個合適的?”鮑氏誇張問,然撩起眼皮瞥了眼容嫣,不禁歎道:“若是和表姑娘比,還真是沒合適的。”這京城也難找出一個比容嫣再標致的姑娘了,她之所以難婚,是因為她嫁過。“嫁過”在別人眼中是根刺,可在秦晏之那不會,因為她嫁的就是他啊!對別人而言是娶了二婚女,可對秦晏之,她不過就是回家而已。


    郝夫人似乎也意識到了這點,緩緩點頭。想來除了回到秦府,她是再沒更好的出路了……


    陳氏看著二人,臉沉了。若是讓容嫣回秦府,那她死後可還有臉麵對容嫣的母親。容嫣在秦家吃了多少苦她不是不知,但自家的事也沒必要與她們講。


    “算了。你們沒聽說首輔給自家侄女說親了嗎?說的便是秦晏之。”


    二人驚住——


    荀正卿寒門出身,他自幼聰穎過人,大哥為供他念書操勞過度,癱病在床。不過好在荀正卿是個有出息的,進士出身入了翰林,可好日子沒過兩年大哥便去了。於是沒有女孩兒的荀正卿把四歲的小侄女接到身邊當女兒來養,其寵愛無人能及。


    他把“女兒”嫁給秦晏之,這意圖再明顯不過了,是想要拉攏他為己所用。不過於秦晏之而言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有嶽丈如此,想必他入閣指日可待。


    如是,容嫣還真是沒法比。


    看來秦晏之和離是離對了,可對容嫣……兩位夫人不禁歎聲搖頭。


    開席了,陳氏得去招呼客人了,方起身離開祁家小姐祁棠便匆匆過來了。鮑氏見女兒提著裙子奔跑,哪裏像個閨秀的模樣,明年便及笄了還這麽冒失,於是不禁皺眉想要責備,然還沒開口,祁棠便瞪著大眼睛又驚又興奮地道了句:“母親,你猜我撞見什麽了?”


    “撞見鬼了!”鮑氏拉著她低喝了聲。


    祁棠也意識到自己唐突,嘿嘿一笑,貼在母親耳邊聲音不大不小道。“我看見葉家二少爺和表小姐……”


    話沒說完,鮑氏猛然捏住了女兒的手,不叫她說了。祁棠不解,然抬頭一看,正對上了還未離開的陳氏的雙眼。


    “你看到什麽了?”陳氏聲音陰得可怕。


    祁棠見慣了這位伯母的溫柔,還是第一次見她生氣,於是猶豫道:“見二少爺跪地,去碰表小姐的腿……”


    “祁棠,不許胡說。”鮑氏喝道,瞥了眼陳氏。


    祁棠不滿,嘟囔道:“我沒胡說,我親眼看見的……”


    陳氏臉色發青,烏雲密布的臉好似下一刻便要電閃雷鳴。瞧她這神情,大夥就是不懂也懂了——


    方才陳氏沒來時,葉寄臨與幾位伯母見禮。郝夫人恭賀笑道:“人生幾大喜事你都快占全了,如今高中狀元,那接下來可是要娶親了?”見葉寄臨含笑不語,郝夫人又逗趣道:“瞧樣子是快了,這是有心上人了嗎!”葉寄臨依舊不應,笑意更濃。


    當時以為他靦腆,這會兒品品,恍然大悟。他是中意她家表姐了。想來二人青梅竹馬男才女貌,當年容嫣未嫁時,她們瞧著二人好不般配,即便如今二人站在一起也極是養眼。


    可問題是,她嫁了……


    瞧陳氏那神情,大夥也知道她是何心思了。配歸配,不過將心比心,若換做自己,兒子是年輕有為的狀元郎卻要娶一個嫁過的婦人,誰心裏也不舒服。


    陳氏緩了須臾,勉強提了提唇角。“許是出了何意外吧。”


    “嗯。”祁棠點頭。“表小姐似磕到了,二少爺便蹲下身去幫她,還沒碰到,表小姐就跑開了。”


    “死丫頭!說話不能一口氣說全了!”鮑氏恨不能掐她一把,長舒了口氣。在場人也釋然而笑。可雖是如此,還是免不了讓人嘀咕:就算是表姐弟也不該這般親近吧。起碼葉寄臨的舉動有些越禮了……


    陳氏當然也意識到了這點,臉色絲毫沒有緩和,抖著唇角笑笑,繼續招呼客人去了。


    自小一起長大的姐妹,她們會不了解她。別看陳氏方才那般護著容嫣,一旦涉及到自己兒子她便從來沒有理智可言,隻怕這葉府容嫣難留,若是再沒了葉府撐著,那容嫣真真是未來堪憂了……


    看來今兒喜宴後,葉家安寧不得啊!


    喜宴後,大房和二房同去送客人,老太太累了一天腿腳不利落便在正堂侯著,見兒孫們回來了她也要回跨院歇著了。然陳氏將她喚住了——


    “母親,趁大夥都在有件事想與您說。”陳氏語氣平和,含笑道。


    沈氏掃了眾人一眼,坐回來。“說吧。”


    “寄臨雖光宗耀祖中了狀元,可我仍是心事未了。二十歲的人了,延續祖宗門戶的責任在身,他一日未婚我便覺得對不起葉家,所以今兒趁大家夥都在,我想給寄臨說門親。譚府大爺家的小女兒譚皎月。”說罷,她看了眼還未回府的葉綺蓁。


    葉綺蓁也正有此意,含笑點頭回應三嫂。可環視一周,竟發現滿堂人的表情都凝住了,好似陳氏方才說得不是喜訊,倒像件事故。


    哪出了問題嗎?


    “……這是怎了?皎月是個好姑娘,我也常帶她來,怎地……大夥都不滿意嗎?”葉綺蓁驚詫解釋道。說罷望向主位上的母親,沈氏臉色不大好,卻也平淡鎮定。她看了看孫子,道:


    “寄臨,你說吧。”


    母親明知道自己想要娶的人是誰還要做出這種決定,既然她先出手了,那他顧不得那麽多了。


    “我不同意,我要娶的隻有容嫣。”


    這話傳到葉綺蓁耳朵裏簡直跟炸雷一般,她震驚不已,看了一眼角落裏垂目的容嫣,再看看大夥,竟沒有一個驚訝的。這……這家裏到底發生了何事?


    她驚,容嫣也驚。怕什麽來什麽,她就怕表弟懷了這心思,到底還是沒躲過。


    陳氏不希望和兒子有針鋒相對那日,所以她一直在逃避,然這不是逃便逃得了了,該來的總要來,若再不撇清隻怕境況會更加難以控製。他二人之間讓人浮想聯翩的事還不夠多嗎?她不能再看著兒子一一走上不歸路。


    陳氏知道自己拗不過兒子,但婚娶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是整個葉府。


    “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同意你娶不了她的。”


    “我同意。”主位上,沈氏道了聲。


    陳氏就知道一切都是她這位婆婆的主意!她麵不改色地對視沈氏。“母親,您的意願我違背不了,可我畢竟也是寄臨的母親,您不能全然不在乎我的感受吧。您不能隻為了疼嫣兒把寄臨害了。”


    這話一出,蔣氏看不過了。“三弟妹,話可不能這麽說,娶嫣兒怎就算把寄臨害了。既然寄臨想娶,那便是心裏歡喜,還有什麽比孩子歡喜更重要的。”


    “二嫂,歡喜可不止是感情上的。若是因此名聲受損,仕途地位受影響……那還有何歡喜可言,就算有也早就消磨淡了。”


    倒也是這麽個理。蔣氏一時啞口,可又總覺得哪不對,隨即反應過來道:“娶嫣兒怎就算名聲受損!不就是嫁過嗎,嫁過便不能嫁了?三弟妹可不能這麽瞧不起人。若非我家寄岑已娶,我偏就要留下嫣兒!”


    蔣氏挺胸道了句,然對麵陳氏卻一聲冷哼。


    “您真是站著說話腰不疼。這話我也會說,若是寄臨也成親了我便天天把這話掛嘴邊上。好聽!”


    最後兩個字狠狠砸向蔣氏,蔣氏立刻蔫了。惶恐地看著麵前的三弟妹,目光陌生。這還是那個溫柔嫻淑的世家小姐嗎?竟也能吐出這麽刻薄的話來。


    話雖刻薄,卻真真把蔣氏堵住了,她無言以對。寄岑娶了,她說什麽都是白說。她目光無措地掃視,望見坐在一旁沉默的葉承弼,道了聲:“三爺,你寄臨的父親,你也說句話啊。”


    葉承弼沒抬頭。想起元月十五那夜,在敬王府為了嫣兒攔了他去路的人,他知道容嫣是不屬於兒子的,於是沉聲道:“我也不同意。”


    “你……”蔣氏又驚又氣,還欲說什麽卻被身後的夫君給拉了回來。葉承稷給了她一個眼神讓她閉嘴,蔣氏無可奈何,忿忿地坐回了官帽椅上小聲對夫君道:“你怎不管啊。”


    管什麽管,管好你自己吧!葉承稷捏了她一把。人家有父母在,怎輪得到他一個做伯父的開口。再說葉承弼都不同意,他更是什麽話都不能插了。


    這樣一來,支持葉寄臨娶容嫣的也隻有沈氏一人了。她看了看角落裏小小的容嫣,心頭莫名酸楚,憶起她今兒對她說過的話,斂色道:“這家我還做得了主吧!我說娶就娶!”


    “好。”陳氏突然應了聲。“母親的話我不敢違背,寄臨不在乎名聲我也可以不在乎,但作為葉家的媳婦必須盡到她的責任。‘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不能讓寄臨對不起列祖列宗。”


    這話不是往人心口窩裏戳嗎!蔣氏氣得胸口疼,可陳氏也疼。她是真把容嫣當女兒待,如果沒有她和寄臨的事,她會寵她一輩子不叫她傷心。可為了寄臨,她竟成了揭她傷口之人。陳氏想回頭看看她,可終了還是咬牙忍住了。


    這事沈氏強不過陳氏,因為她也不能為了容嫣眼看著寄臨無後。其實她又何嚐不是抱著僥幸心理把他們往一起撮合呢。


    堂上一時僵持。


    角落裏的人終於發聲了。


    “各位長輩把這事定了,可我何嚐說過我要嫁。”


    她也是當事人,然整件事竟沒人與她透露一句。這種感覺像似施舍,以她的身份她何須質疑,就該默默接受這一切。


    容嫣從容上前,如玉嬌顏沒有一絲的慌亂和無措。她鎮定道:“我是沒有父母,可這事也總該問過我吧。就算我不能給自己做主,可我還有家人在。葉府把我當親人,但不等於可以支配我的人生。祖母,如果這樣,這葉府我真的不敢再留了。我知道您是為我好,您疼我比任何人都多,我何嚐不是心存感激慶幸有您這樣的祖母在。有您疼我,即便我一個家人都沒有也此生無憾了。可我不能因為您疼我,因為感激我便要嫁給寄臨。”


    “可你這輩子總要有個人依靠,我一把歲數了,能陪你幾天啊!”沈氏妾聲道,眼圈紅了。


    本想抱著決絕的心,見到祖母如此容嫣心軟了。她上前倚在祖母膝頭,乖巧哄勸道:“我自己就好,何必靠別人呢?您一定能長命百歲的,嫣兒陪著您,再說還有容煬呢。”


    沈氏摸著她頭無奈道:“傻丫頭,那能一樣嗎!容煬早晚要成家,成家後你依舊是孤身一人!你是個女人啊,哪個女人不要男人護著啊。我哪放心把你交給外麵那些不著邊際的男人,隻有寄臨是真心待你啊!”


    “我連容煬都能護,為什麽護不了自己呢?”


    “你一定要這麽擰嗎!”沈氏攥緊了手裏的紫檀珠串,眼淚溢出來了,她是心疼的。哪個女人不願安穩一生,容嫣越是如此她越是難過,覺得對不起她,對不起已世的女兒。


    陳氏終於知道老太太的心結所在了,她是放心不下容嫣啊。“母親,您何必如此,嫣兒還有我們啊,我們會照顧她。我依舊待她和親生女兒一般,定不要她吃半點虧的。”


    “親生女兒?到了關鍵時候還不是一樣往人心口窩裏捅。”門外有人哼聲,雖冷冰冰的,可這聲音極好聽。


    容嫣回頭望去,是姑姑容畫。


    下晌見陳氏鄭重其事地把人都留下,葉寄臨便猜出來她是何念頭,他太了解母親了。所以他悄悄遣人去請了昌平侯夫人,隻盼她能成全自己和容嫣。


    容畫中意葉寄臨,也願意侄女嫁他,不然她今兒不會來。不過就在她入門的那刻她改主意了。陳氏態度明了,就算容嫣嫁給了寄臨以後的日子能好過嗎?更何況侄女方才說了,她不想嫁。


    陳氏請容畫入座,容畫未動,唯是注視著沈氏道:“老夫人,容畫謝您這般照顧嫣兒。就是知道您是真心疼她,而嫣兒也舍不得您,所以我才放心把她留在葉府。可留下歸留下,她可不是真的無家可歸,好歹還有我這個姑姑在。”


    “所以,您若真是擔心她,大可不必。有我在不會讓她受半分委屈,畢竟我們是血緣至親。”說這話時,容畫瞥了眼陳氏。陳氏知道這“血緣至親”是說給自己聽的,不由得窘然垂目。而容畫繼續道:“如果您是想成全二人,那更不必了。容嫣說了,她不願嫁。”


    “侯夫人,這事咱可不能意氣用事啊!”蔣氏又忍不住了,插嘴道。“容嫣才多大,她總要嫁人的。我做伯母的都看得出來寄臨是真心喜歡嫣兒,她跟了他不會錯的。更何況除了寄臨,上哪還找出比他更好的男兒來。”


    這話倒也沒錯。畢竟寄臨和容嫣是青梅竹馬有感情在。換了旁人,指不定要對侄女如何挑挑揀揀,亦如那日在燕歸坊。


    容畫也盼著侄女好,可她實在見不得侄女再嫁入葉府受氣。


    見容畫一時沉默,沈氏語重心長道:“我知道侯夫人您氣的是什麽,可您想想我們又何嚐不是為嫣兒著想,為她的未來打算呢。你與她是血緣至親,我便不是了嗎?”


    老太太言語懇切,其心拳拳,看在她真心疼愛容嫣的份上容畫不能出言針對。她不開腔,陳氏急了。眼看著老太太說服容畫,把自己撇在一邊,她不能不出聲了。於是方要開口反駁,便瞧見門外前院管事匆匆跑了來。


    見了沈氏及各位主子一臉的惶惶驚訝道:


    “稟老夫人,來客了,英國公府大夫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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