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見匆匆而來的孫兒驚愕,然瞧清了他的憔悴, 好不心疼, 趕緊起身去拉他。


    還未待碰上, 寄臨“嗵”得一聲跪倒在地。


    “祖母, 我要娶表姐。”


    沈氏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娶。這之前不是說過了,讓你娶。可你……你怎突然提起這個了?你考得如何呀?”


    “題目均在叔祖教授之內,孫兒一切順利, 即便保證不了會元但定能中式。”


    聞言, 沈氏舒了口氣。“如此便好。可依舊不要懈怠, 杏榜一放便要參加殿試, 大意不得。”


    “孫兒明白。”寄臨恭敬應。


    “你一向最讓人放心了。去吧,休息去吧。瞧你瘦得……”沈氏慈愛地喚他起來,讓嬤嬤帶他去回西院歇著。


    他知道祖母是有意要避開話題,可他不想,於是再次道:


    “祖母,我要娶容嫣。”


    沈氏看了他半晌, 臉色沉了下來。“此事日後再議。”


    “為何?”仍舊跪地的寄臨挺直了身子蹙眉問, 一雙眼黑亮黑亮的盯著祖母。“祖母您不是支持我們的嗎?”


    “是支持, 可眼下是說這話的時候嗎?”沈氏語氣嚴了幾分, “你方會試結束, 連個交代都沒有便匆匆而來提這事,你覺得合適嗎?我知道你在意她,但做事也要講個分寸。”


    說著, 她抬了抬手指示意他起來。寄臨無奈起身,默立在祖母身邊。


    沈氏語重心長道:“你到底是年輕啊。做事要講究時機和方法,這榜還沒下呢你就要提親?全家人都為你提心吊膽,誰的心思會在這上麵,不要說反對你的母親,就是我聽了也覺得心躁,到時候鬧得雞飛狗跳,無疑是雪上加霜。


    再者,你可想過如此要至嫣兒於何地?你是葉家人她是外姓,且她的經曆擺在那本就夠遭人非議了,你這不合時宜地提親隻會給她平添話題。這個世道,女人被名聲壓得抬不起頭來,對女人何嚐有過對男人的寬容。你如是做,到頭來人家不會在意你,反會將矛頭指向她道她讓你色令智昏,這是你想看到的嗎?”


    葉寄臨驚住了。他也知道匆忙,可容嫣離開那日,父親將他關在東廂時道的一句話讓他惶恐頓生。


    “不是你的,就不要惦記了。”


    父親那般嚴謹的人是不會無故說出這種話的,可無論他如何詢問,他都不肯多說一句。


    不是他的……


    這句話葉寄臨接受不了。從出生開始他們便被綁在了一起,她怎麽可能不是他的,即便她嫁給秦晏之他也沒放下過。他久久不能釋懷的不是對她的愧疚,而就是她這個人。


    他接她回到葉府那日就下定決心,再不讓她從自己身邊離開了。曾經那麽美好,他們一定可以回去的。


    所以他迫不及待要留住她,隻是沒想到急迫會給她帶來這些……


    見他垂目靜默,沈氏歎了聲。“祖母對她的不舍不減你半分啊。我必然要成全你們,可你當初又是如何答應我的?你試著去勸你母親了嗎?沒有,你不把路都鋪好了,執意娶了嫣兒隻會讓你們三人都痛苦。嫣兒要嫁入的是整個葉府,不是你一個人。所以不要急,是你的終歸是你的,不是你的強求也得不來。眼下重要的是安心備考,會試過了再去殿試,娶妻這你必然要負你母親的,仕途便不要再讓她失望了。”


    “你都穩妥了,嫣兒嫁你才嫁得安心。放心,待你高中那日,祖母替你去求親。”


    沈氏拍拍孫兒的手臂,葉寄臨牽了牽唇角。“祖母教誨得是,是孫兒魯莽欠考慮了。孫兒這便去準備應試,定不會讓您讓葉家失望的。”說罷,給祖母叩安便離開了。


    大夥還焦急地在前院等著,見他從永禧院回來,都撲了上來詢問考得如何。


    寄臨如實回應,眾人提懸的心也稍稍鬆了些。他抬頭見母親正嗔怒地瞪著自己,上前賠禮道:“兒子不孝,隻惦記著給祖母報個平安,讓母親久等了。”


    陳氏哪是怪他這些,而是心疼啊。瞧著兒子清瘦的模樣真是剜心地痛。這幾日她惴惴不安,每每聽聞考場上又有哪個考生暈倒被抬了出來,她都心驚肉跳。她曾經迫切地望子成龍,可看著憔悴的兒子這些都淡了,沒什麽比人更重要。這便是母親啊。


    她趕緊吩咐備熱水伺候少爺梳洗換衣,又囑咐小廚房給少爺做他喜歡吃的,點了好多,似一頓便要把兒子這幾日瘦的補回來。


    寄臨無奈笑笑,然目光轉向人群後的容嫣,他淡淡問候了一句:“表姐此行可順利。”


    容嫣淡笑。“謝表弟惦記,我都好。”


    “沒能陪你去肅寧,抱歉。”


    “哪的話,還是你的事重要,不敢耽誤。”


    二人對話,周圍頓時安靜異常。這種安靜然容嫣不適,更讓陳氏不安,她匆忙地轉了話拉著兒子回西院了……


    接下來的日子平靜極了,不僅是葉府,好似整個京城都在屏息凝神地等在杏榜發放的那一刻。


    眼看著楊柳抽條,天氣漸漸變暖,鄭莊頭從宛平來了兩次。向容嫣匯報棉種植情況。今年冬季雪下得透,春季不旱,是個豐年的兆頭。容嫣滿意。


    一切準備就緒,想想淞江之行也該提上日程了。隻是葉家全付心思都在葉寄臨身上,她如今也不好開這個口。還有就是,他仍是一直沒消息……


    才入了三月,朝廷便出了件大事。除了春闈這怕是京城議論最多的。英國公府世子在河套屢屢潰敗,防線不停地向後撤,連寧夏都已失守。本是出征討伐套賊,結果被套賊追得抱頭鼠竄,一步步被人侵犯越過了黃河。


    皇宮裏,景帝陳祐禎把內閣幾人召進了乾清宮。


    按理來說乾清宮是大內,是皇帝生活起居之地,不該朝臣出入的。隻因陳祐禎沉迷聲色久不上朝,故而常是連乾清門都不出。不過不上朝不等於什麽都不清楚,今兒把內閣都召集全了,看來他是真怒了。


    幾位大臣戰戰兢兢,唯是荀正卿與嚴恪忱還算鎮定。


    陳祐禎不過三十幾歲,也算是壯年,可因他縱情酒色,未老先衰。蒼白臉消瘦黯淡,顴骨突出,若不是這副標致的骨頭架子撐著,這人真是沒法入眼了。


    皇帝連衣服都沒換,穿著在後宮著的明黃交領綾麵大袖襯道袍,玉束發冠,除了素網巾外連個烏紗翼善冠都沒戴。


    “說吧,如何處辦!”景帝聲音低而嘶啞。將幾案上的塘報朝幾人麵前一扔。


    塘報零散而落,為首的荀嚴二人掃了眼。“河套”“寧夏”“征北大將軍”……幾個字眼明晃晃地。


    “出征前我如何問的?‘師果有名?兵食果有餘,成功可必?如生民荼毒何?’”陳祐禎冷笑道,“你們又是如何應的?如何保證的?”


    說著,他點名指了後麵的戶部尚書曹文選。“你說說,戶部出了多少銀子?五十萬兩吧!”


    曹文選垂頭默應。


    皇帝又道:“你們上書怎說的?‘與宣大地異,就要害修築。修邊餉兵造器,便宜調度隻用,備明年防禦計。’還明年?今年都過不去了!人家都要打到家門口了!”


    陳祐禎大吼一聲。


    “臣以為複套失誤,在於用人。”嚴恪忱道。


    “嗬。”皇帝笑了。“你也知道用錯人了?那虞晏清提出出征是誰應下的?是嚴閣老你吧。”


    嚴恪忱是應了,可應的也不是他一人。隻有英國公府肯征討套賊他們沒有選擇,這個錯不該是嚴恪忱一人的。他想要反駁,然一旁荀正卿開口了。


    “陛下,虞晏清這一行是開邊啟釁,誤國之計。套賊占據河套數十年矣,我軍數萬之眾,兵食不足,深入險遠艱阻之域去驅數十年盤踞之兵,談何容易。故而河套失守不在用人,而是根本就該出兵複套!”


    這話一出,幾位閣老震驚。這話針對的是誰再清楚不過了,當初提出複套的可是嚴恪忱。如果用人失誤不是他的錯,那複套絕對是,而且是唯一一人。荀正卿這是要把所有的罪行都扣在嚴恪忱身上啊。


    對此嚴恪忱不意外,他淡定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不早提出。”


    “我提了,可有人聽?”


    說罷,他回首望了一眼,戶、禮及工部三位尚書紛紛點頭,刑部尚書沉默,唯是左都禦史彭軻掃了三人一眼,目光中有些許厭惡。


    的確,朝野上下所有人都知道荀正卿不支持複套,但他卻從未在真正能影響皇帝決定的場合承認過一句。到了此刻嚴恪忱還不明白嗎?複套,不過是荀正卿將計就計給他設得局。


    眼下再爭執這話荀正卿到底有沒有說過都沒意義了。就說他沒說又如何?結果已然如此,皇帝要的隻是一個承擔罪責之人。


    “下詔令,立即把虞晏清招回,入京即審!”皇帝嘶啞的嗓音陰森森的,他目光在左都禦史和刑部尚書楊善徘徊,終了落在了楊善身上。“待他回來了,直接押入刑部!”


    楊善心頭一顫。這官員的監察彈劾向來是都察院的事,他們刑部處理的都是刑事案件,皇上把人送到刑部,看來便不是監察這麽簡單。他隱隱覺得皇帝這怨氣有點大啊,想必虞晏清這案子難審。


    可即便如此,同樣作為審查機關,那也不該把都察院完全置之度外啊。


    果不其然,幾人才退出皇極門,還沒午門內東南角的內閣衙門,諭旨便下來了。嚴恪忱暫時停職受審,而審理機構便是都察院。


    身為都察院左都禦史的彭軻訝異不已,然卻也不得不眼見著同窗隨部下而去。嚴恪忱沒說什麽,瞥著荀正卿冷笑一聲,從容離開了……


    虞晏清被詔回之時已到了三月末,聽聞昌平侯世子接任了他的軍職,平羌將軍兼征北大將軍,繼續複套。說是複套,虞晏清留下的爛攤子就夠他收拾一陣了。


    聽三舅道嚴恪忱一直是被軟禁府中受審的,虞晏清一回,他狀況怕是不妙。嚴璿今年春闈,隻盼著別受其父親影響才好。


    陽春四月終於來了。桃花落盡杏花開,全程最沸騰的時刻到了。


    杏榜終於放了。


    幾個長輩陪著老太太在家捏著心等候,幾個小輩耐不住在下人的陪同下皆去貢院觀榜。寄臨沒去,但容嫣去了。她想去看看這熱鬧的情景。


    到了貢院,大門外密密麻麻一麵牆的貢士名單,考生人頭攢動,在其中尋找著自己期待的名字。有人歡喜嚎叫,有人喜極而泣,當然也有審了一遍沒查到依舊不放棄繼續找的……怕是越找心越涼。


    “姐,中了中了!”


    容嫣還沒靠近,剛跑過去的寄穹和容煬就折了回來,大喊大叫道。他們才過去瞧見的第一個名字便是葉寄臨。他真的以第一名中了會元。


    雖知他天資縱橫必會高中,可大夥還是忍不住興奮。容嫣也被這氣氛感染,激動熱淚潤了眼睛。她被容煬拉著緊了幾步上前,抹了抹眼睛望去。


    “ 葉寄臨”她盯著那幾個字目光久久不錯,激動得握緊了容煬的手。然眼眸一轉,她神情陡然僵住。視線被寄臨後麵第三位的名字引了去……


    她心忽地一下,似看花了眼般使勁眨了眨眼皮。


    沒錯。就是“虞墨戈”——


    他怎麽也考了,他也可以考嗎?容嫣記得他是武舉啊……


    記憶不停翻轉,二人對話一句一句地掠過。他是說過他中舉,可好似也從來沒說過他是武舉……


    容嫣無奈笑了,他總於知道英國公府找不到他那幾日,他藏哪去了……


    她盯著那名字,可怎都有種莫名的感覺好似也有人在盯著她。她猛然回頭,在貢院大門的角落裏,對上了那雙深邃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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