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臨安伯府回來,容嫣在半路躲開虞墨戈後, 連續幾日都沒見他。即便他遣人來請, 也都被楊嬤嬤尋各種理由打發去了。


    容嫣不想見他不為別的, 隻因心慌。她月信還沒來——


    楊嬤嬤提醒她時, 她未曾在意,時有不準也屬常事。後來因著表姐孕事聊了幾句便心生忐忑,眼下已經拖了十日了……


    她安慰自己,隻是氣血不調而已。然那個不好的念頭如長了觸角, 時不時地便會觸動她的神經。


    若是真的怎麽辦。


    怪自己, 總抱著僥幸心理。人家道她不孕, 她便也給自己洗腦了?


    容嫣下意識瞄了眼小腹。想到會有個小細胞分裂, 從胚芽到胚胎,發育成胎兒,之後分娩,呱呱墜地,成長……最後腦海裏映出的是瀾姐兒那張惹人疼愛的小臉……


    想到瀾姐兒,容嫣不自覺地挑了挑唇角。意識到自己在笑, 她猛然回神, 無奈地揉了揉眉心。


    作為女人, 母性是本能。不管上一世還是這一世, 她想做母親的欲望從未削減過。


    可在這個名聲大於命的時代, 若獨自生子,頂著罵名的不止是她,還有孩子。不被認可抑或被指指點點, 這無疑都是種傷害。她不能為了自己的私欲讓一個小生命活在陰霾中。


    何況這不是她一人的事。


    虞墨戈知曉會是何結果?他二十五歲了,早已到了為人父的年紀卻一個孩子都沒有,他應該是不想要的。


    思及此,容嫣心有點涼。然這還不是最糟的——


    這個時代女人沒有地位,她連外室都不算,生下孩子若養都不許她養,被帶走了呢?不是沒這個可能,跟著父親的庶出孩子,沒人在乎他母親是誰,寄養在主母名下他依舊有他該有的體麵和身份。


    真是不公平啊。


    跟著父親天經地義,跟著母親便要背負罵名。容嫣寧可不要這孩子,也不想生而不養,久別無相聚之日……


    越想越是離譜,不可理喻。


    “小姐。”楊嬤嬤推門而入,臉扭得比手裏的棗還要酸。


    能不酸嗎!小姐用過晚飯竟和她要酸棗,這是常人該吃的嗎?除了有孕楊嬤嬤還能往哪想。她將食盤放在正堂的八仙桌上,見容嫣走過來忍不住問道:“小姐,您不是……”


    “不是。”容嫣平靜道。“我隻是想知道這東西是什麽滋味的。”


    這叫什麽理由!


    “又不惡心又不作嘔,誰想吃這個。小姐,您若是真的有了可要告訴我,我畢竟是過來人……”


    “嬤嬤。”容嫣笑了,看著她親昵道:“如果真是我會不告訴你嗎。如今我身邊也隻有你最親近了。”


    這話說的楊嬤嬤心既暖又酸。


    她二十歲便守寡,生過一個女兒,九歲夭折。從那後她來到容嫣身邊,是真心把她當女兒伺候,見不得她受丁點委屈。可自打幾月前在秦府她生了場大病後,便與自己生疏了。為此楊嬤嬤鬱鬱許久,如今她道出這話,楊嬤嬤覺得,這輩子她就是死也要守著小姐。


    楊嬤嬤心軟眼窩子淺,眼看又要落淚了,容嫣隻得安慰幾句哄她去了。


    嬤嬤一走,她揀了顆小棗放入口中。


    好酸啊。


    不好吃,也不想吃。


    她突然覺得,如此是不是就能證明自己沒懷孕?


    被自己單純的想法搞得哭笑不得,她無奈蹙眉。方要尋個漱口杯把棗吐出來,卻聞扣門聲響起,有點急。


    她趕忙起身去開門。


    是虞墨戈——


    容嫣驚住。看了眼他身後擺手示意無人注意的楊嬤嬤,趕緊把他拉了進來。


    “您怎來了?”她慌張掩著門問道。“不是說過不叫您來容宅的嗎。”


    虞墨戈不以為然,含笑道:“東西丟了,來找找。”


    容嫣沒反應過來,驚奇道:“丟了什麽?竟找到這來?”


    瞧著她瞪起水潤雙眸,滿是認真地盯著自己,真恨不能掐掐她的小臉。不過他忍住了,一臉明知故問的表情,慵懶地看著她挑唇而笑。


    她終於懂了。臉似酒後的熏紅,從鼻尖一直蔓延,紅到了耳根、脖根,最後越過小巧的鎖骨爬向了深而不見的綿延中。


    “我這幾日……忙。”容嫣躲開他的注視。


    耳尖都紅了,她還真是撒不得慌。


    “那不巧了。”他挑高音調,配合道。


    她居然很認真地點了頭,絲毫沒聽出這語調後的含義,看著窗外連聲道:“對呀,要不您先回吧,天晚了路便不好走了。”


    還真要送客啊。怎就覺得她這殷勤裏還幾分慶幸呢?虞墨戈撇嘴搖頭,睨了眼身邊的椅子竟悠然坐下了。


    “來都來了,坐一會都不許嗎?”


    容嫣小眉頭擰著,看看窗外又看看他,隻得斟茶去了。


    虞墨戈瞧著她別扭的模樣便覺得好笑,目光輕掃,瞥見了桌上的酸棗,忽而察覺她方才說話含混,應該是含著東西,不會是這個吧。


    “不要吃,酸!”


    容嫣見他拈了一顆棗送到了唇邊,趕緊製止。話說得太急,差點沒把嘴裏的棗吐出來,於是舌尖輕輕一挑,從左邊勾到了右側。


    舌尖劃過下唇的那一瞬被虞墨戈捕捉,他心猛然一滯,隨即佯做不在意地將視線移到指尖的酸棗上,左右打量,想到什麽似的撩起眼皮望著容嫣。


    “過來。”他放下棗,柔和喚道。


    容嫣踟躕上前,方一靠近便被他扯入懷裏,坐在了他腿上。他一手攬著她肩,一手輕輕地覆上了她的小腹,正色輕聲道:“你不會是有了吧。”


    話一出口,容嫣驚得霍然起身,卻又被他按下,抱緊了不叫她動。


    “沒,沒有,怎麽可能。”她掩飾地用手試了試紅透的臉頰,遮住他的視線。


    虞墨戈覆在她小腹的手驀然貼緊,容嫣下意識直起了身子,臉頰正對他鼻尖,熱燙的氣息呼得她有點頭暈,她抓緊了帕子。突然,一處柔軟黏在了她耳邊,濡濕溫熱,她能感覺得到他的唇在動。


    “想要嗎?”


    低沉渾厚的聲音溫柔地敲著耳膜,連心都跟著餘音顫動,酥得容嫣快直不起來了。她緊閉雙眼,用力搖頭。


    “不想!”


    不想?虞墨戈看著她,想到那日在臨安伯府,她逗徐瀾的模樣,溫馨得似初夏朝陽毫無征兆地灑入心頭,耀得人心都軟了。


    不喜歡孩子的人,不會如此吧。


    二人沉默半晌,容嫣心緒平複。見他還在盯著自己,又趕緊錯目低頭。虞墨戈瞧她慌張的模樣便莫名地心情好,她什麽都不怕獨獨怕自己。可偏是這種“怕”,讓他欲罷不能。


    他捏著她下巴轉頭,讓她對視自己。依舊是清眸流盼,澄澈得掩不住眼底地羞澀,他迷死她這種羞赧了,瞬間心神俱醉。


    “我嚐嚐這棗到底酸不酸。”虞墨戈眼角眉梢蓄著輕佻,目光落在她唇上,猝不及防地吻了上去。趁著容嫣無措之隙撬開了她的唇齒,捉到了那隻方才撩撥他的小舌,吮吸汲取,最後意猶未盡地撤離,將她嘴裏的那顆棗勾了來。


    容嫣不可思議地捂住自己的口,瞪大星眸,眼睜睜地看著他把那顆棗吃掉了。


    “嗯,真是酸的。” 虞墨戈做樣地蹙了蹙眉,品味著點頭,可隨即眉心一展,不羈頓顯,他勾唇道,“還是嚐嚐甜的更好。”說罷,托著她下頜深吻了上去。


    如果方才隻算品味,那麽此刻他是想把她整個人都吞掉,這吻猛烈得容嫣無以招架。


    這怨不得他,誰叫她空他這麽久,她得還。


    捏著她下巴的手穩而不亂,落在她頸脖上一路輕柔而下,滑過喉,撩過鎖骨,覆在了她胸前,隔著玉肌揉捏著她的心,酥酥麻麻的感覺混著燥熱讓人窒息,容嫣軟了,癱在他肩頭。


    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魅惑的嘶啞,壓抑道:“讓我留下吧?”


    容嫣的心徹底化了,呼吸紊亂中輕道了聲:


    “嗯。”


    夜深。


    好不容易結束了一次,容嫣貼到床裏喘息,卻被他攔腰撈了回來。後背貼著他熱燙的胸膛,感覺下身被複蘇的欲望抵著,她搖頭不要了。


    一次怎補償得了,他一個翻身再次將她壓在身下,隨著一襲長吻,穿雲破霧……


    “嗯……”


    身下人顰眉闔目輕哼了聲。隨著他動作,她臉色越發地難看,白得沒了血色,額角滲汗。


    “不舒服?”他停下來,小臂撐在她兩側,撫著她臉頰柔聲問。


    容嫣喉頭微動,閉緊了雙眼搖頭。“我沒事。”


    感受到她身子越來越僵,虞墨戈心竟有些酸,親了親她唇角哄道:“我沒關係,你別勉強。”說罷緩緩退出,起身拉過錦被給她蓋上,披了件外衫便去東稍間的淨室了。


    他離開她那刻,容嫣緊繃的身子瞬間放鬆下來。看著他離開,聽見東稍間隱約的水聲,她有些內疚。往昔荒唐,他折騰她整夜的時候也是有的,可也沒如今日這般。她身子又酸又疼,小腹墜得難受,隻得攏著被子弓起腰。


    平複後的虞墨戈歸來,見容嫣蜷成一團,上床將她攏在了懷裏,二人緊密貼合。


    她縮了縮頭,軟糯糯地聲音在被子裏響起。


    “早知道就不該留你。”


    他扒開被角,露出一張精致無雙的小臉,含笑親了親她鼻尖,抱著她睡了。疲憊侵襲,容嫣在他暖懷裏昏昏欲睡,隨著呼吸越來越均勻,她意識縹緲……


    夢裏久違不想的人一一出現,她又回到了b座16層,男女交|歡聲隱約傳來,她從客廳轉到臥室,看到了一張妖豔的臉。是閨蜜?不對,這笑分明是尤姨娘,她和秦晏之?男人動作停了,回首,竟是她未婚夫。


    “你還算個女人嘛?”


    “連男人的床都爬不上……”


    聲音如囈語在她耳邊響起,她後退,後退,再後退……身子很輕,她墜樓了,她甚至聽得到嘭然巨響。可為什麽不疼呢?一點都不疼,隻是有點酸。


    “囡囡啊……”


    有人在哭,她看到抱著她的父母哭得撕心裂肺——


    容嫣大叫一聲衝下床,卻絆在被子上整個人栽了下去。身後一雙大手迅捷地攔住她的腰,一個用力將她撈了回來。她坐在了虞墨戈的懷裏。


    懷裏人的呼吸急促,滿眼都是驚恐。虞墨戈拍著她背哄著,直到她呼吸漸穩,眸色也緩和下來,撩起她黏在額角的發絲問道:“做噩夢了?”


    乍然驚醒,見到身邊的他容嫣莫名心安,釋然吐了口氣。“夢到父母了.”


    “想家了?”


    容嫣沒答。想又如何,曾經那個家回不去了,如今的這個家也沒人值得去想,除了弟弟沒有一個稱得上是家人。


    “你睡吧。”容嫣拉著他的手淺笑。


    虞墨戈攏了攏她寢衫,溫柔道:“我陪你。”


    再簡單不過的話,有如一絲暖流竄入心頭,容嫣放鬆下來。靠在他懷裏坐了片刻,身下忽覺不適。這感覺再熟悉不過了,她猛然推開虞墨戈,望向他懷——


    虞墨戈也納罕低頭,見衣角點點紅跡愣了。


    哎呀,真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拖了十日,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還能再窘些嗎?容嫣都不敢再看,趕緊喚了楊嬤嬤。


    楊嬤嬤入門看到這一幕也不免尷尬,不過心情頗好。可算是來了,這顆心終於能落地了。


    楊嬤嬤陪容嫣去了淨室,臨走前將虞墨戈的中衣帶去洗了。整理罷歸來,容嫣多拿了床錦被給他,二人各自睡下。


    她安安靜靜地躺在床邊。沒一會兒便聽身邊人翻了個身,陡地掀起被子將她撈進懷裏。容嫣怕再髒了他,要躲,他不許,緊貼著她把她騰得暖融融地,騰出的一隻手輕拍著她背,一下一下,似在甫定她驚悸的心,哄她入睡……


    一夜香甜,容嫣記不得多久沒睡得這麽沉了。


    在他懷裏莫名地安心,她很享受他的懷抱,可這同樣也是個危險的訊號,她不能陷進去。於是送他離開時,她對他道:“以後別再來了。”


    她這麽說,沒成想虞墨戈也如是做的。接下來的幾天,他再沒出現過——


    想想也是,兩人各取所需,僅此而已。眼下她滿足不了他,為何要來呢。


    可整整六日,他不但沒來甚至半點消息都沒有,恍若人間蒸發。


    果然沒有保障的關係說斷便斷。他若真消失了容嫣也不覺驚訝,隻是有點失落,不為思念他,隻為再次陷入孤獨而可憐自己。


    她果然什麽都沒有,孑然一身。


    容嫣下意識撫摸小腹,當一切不存在後她竟有了絲微不可查的沮喪,原來內心深處她也是有所期待的。


    如果在這個世上留下份血緣有了絲牽掛,那也就不算孤獨了吧。


    容嫣這麽想,楊嬤嬤可不——她可沒那麽想得開,為了這事操碎了心。小姐任性她管不了,可不能讓她一錯再錯,防護措施不能少,於是這幾日沒少了跑藥堂……


    臘月十五楊嬤嬤又準備出門,未出巷子口,便瞧見臨安伯府的馬車晃晃悠悠地來了……


    “表姐,你帶著身子不在府上仔細將養,怎來這了。”容嫣迎了上去,笑道。


    青窕佯做不悅地努了努嘴。“你不去看我,自然我來了。”


    容嫣明白她不知徐井桐的事,便也沒多說什麽,趕緊讓下人多加些炭火,把正房的地龍燒得熱些,攙扶她去稍間。


    可青窕擺了擺手,眼波含笑道:“先不急,你看看,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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