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生不問前塵,不求來世……”


    “要用有限的生命追求無限的武道……”


    郎中何曾聽過這樣的豪言壯語,看向陸沉的目光頓時一變,流露幾分欣賞的意思。


    “不過七八歲的年紀,竟能有這樣的進取之心,難能可貴。”


    他此前隻是相中了陸沉的頂級根骨。


    加上對方好像有練過《種玉功》。


    也算是與魔教有緣。


    所以就想著收入門下。


    可後來發現陸沉乃是燕閥二房嫡係出身。


    對於四閥中人。


    郎中向來深惡痛絕。


    收徒的熱情立刻熄滅了大半。


    他之所以多次探訪。


    主要還是為了天命魔教遺漏的絕學武功。


    “你當真要拜我為師?”


    郎中坐直了身子,語氣肅然道:


    “江湖之中,師徒之情要勝過父與子、君與臣!”


    “伏龍山莊就是最好的例子,一旦拜入門下,連自家姓氏都要改掉!”


    “生是門派的人,死是門派的鬼,唯有如此才能報答傳道受業之恩!”


    “你若入了魔教,以後就不再是什麽燕閥的公子。”


    “而且,武林中人都會與你為敵。”


    “可想清楚了?”


    陸沉一臉認真,用力點頭。


    他倒也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合理的地方,縱使在一千八百年後,這座江湖仍舊沒什麽變化。


    武林中人,隻以門派為重。


    烏北,天南。


    皆是如此。


    天命宮出去的內門、真傳。


    向來隻守門規,不遵大盛律條。


    一言不合,拔刀殺人那是常有的事兒。


    道宗稍微好上一點,凡入門弟子皆需持戒,多少會講一些道理。


    不過大虞王朝的法度,同樣也管不到他們身上去。


    在陸沉看來。


    混江湖,進廟堂,做豪強,入門閥……


    其實都一樣。


    無非就是不同的人抱團湊在一塊兒,想要讓別人守他們的規矩。


    誰的勢力大,所說的話才有權威。


    天命宮能夠由“魔教”,變成“聖宗”。


    想必應該是某位傳人,有著壓服一座江湖、一座王朝的氣魄與力量。


    才能扭轉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以魔稱聖!


    再說了,燕還真拜的師,關他陸沉什麽事?


    “師尊,我們魔教有什麽規矩?”


    陸沉開口問道。


    郎中嘴角抽動了兩下。


    這小子還真不見外。


    自己還沒答應收徒呢。


    師尊就叫上了。


    “魔教不像六大家有一堆沒用的繁文縟節,唯獨三條鐵律不可犯,其他的百無禁忌。”


    “一,欺師滅祖者殺!”


    “二,同門相殘者殺!”


    “三,泄露師門武功者殺!”


    郎中鄭重說道。


    他似是想起了什麽,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繼續道:


    “你要記住,若是這三條大罪,犯下任意一道,其名就會被刻在斷命崖上。”


    “縱然逃到天涯海角,隻要魔教不滅,傳承未絕,世世代代都會有人追殺,株連全家,直到人死債清,才算完結!”


    陸沉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神色。


    認真說起來,天命魔教的這三條鐵律,羽清玄統統犯過。


    欺師滅祖,同門相殘,私傳武功……


    沒一樣落下。


    “悠悠歲月把一切痕跡都洗去了,連魔教不容侵犯的三條鐵律,後來也無人記得。”


    陸沉暗自感慨。


    算輩分。


    自己入門比那位魔師早上一千八百年。


    如果魔教和聖宗真是一脈相承。


    “那我豈不是有資格清理門戶?”


    他如此想道。


    “其實你這小子頗為對我的胃口,沒有門閥大族那股子倨傲氣,天賦出眾也就罷了,還拎得清自己,懂得做事做人,是快混江湖的好料子。”


    郎中仔細瞧了瞧陸沉的模樣,讚許道:


    “我也打聽過你的一些事跡,河間坊獨坐賭台,連勝三十一把押寶局,連名噪一時的‘無影手’都不是對手,贏了八萬兩……”


    陸沉打斷道:


    “攏共隻有一萬四千四百兩!什麽時候傳成八萬兩了?”


    郎中詫異問道:


    “才一萬多兩?果然市井傳言不可信。那你假借燕平昭之名,一掌拍死伏龍山莊的嚴獨浪,也摻了水分?”


    陸沉搖頭道:


    “這件事確是真的。不過河間坊當初答應封鎖消息,伏龍山莊一滴血、一顆頭,若有人想要報仇,盡管去找燕閥長房好了,與我沒有幹係。”


    郎中嘖嘖說道:


    “殺人者是你,黑鍋丟給同族兄弟,你小子倒有幾分魔教中人的風采。”


    陸沉坦然道:


    “天塌下來還有長房頂著,我一個無依無靠的二房,哪裏能跟燕平昭比?他受了委屈,可以找二哥、大哥還有閥主老爹。”


    “我得罪了誰,就得一個人扛。”


    郎中沉默了一下,這才想起陸沉的身世,不禁罵道:


    “你爹也忒不是個東西,他當年縱橫數府之地,蒼龍問天的名頭傳遍天下,風頭一時無兩,自詡快意恩仇,凡遇見不公必然出手相助。”


    “結果把江湖六大家得罪了個遍,更是因此栽在了妖僧思無常的手裏,害得自己兒子出生就受到赤血劫的折磨。”


    “這也就罷了,聽說之後還對你不聞不問,一個人跑到西域與佛門掰腕子!簡直枉為人父!”


    看到郎中痛罵便宜老爹,陸沉沒什麽感觸。


    他主動提及這段往事,更多是為了博同情罷了。


    幼年喪母,自幼無父,長大活不過二十八歲的可憐孩童。


    這一聽就很有故事,足夠打動他人。


    “師尊,你看我都入門了,什麽絕學、神功、寶典、正道之法,統統都砸過來吧,我受得住。”


    陸沉露出純真的笑容。


    他加入魔教,為的就是學到更高深的武功,追上魔師羽清玄。


    “別做那個春秋大夢了。魔教幾百年前就被打得灰飛煙滅了,什麽分舵、總舵全部給剿滅得幹幹淨淨,隻剩下一座山門。”


    郎中無情戳破自家徒弟的可笑想法:


    “到現在也就傳了我這一脈,哪有什麽神功、寶典。”


    陸沉瞪大眼睛,頭回露出震驚的神色:


    “那座收有四萬八千門武功的藏法樓?還有遂古相傳的正道之法?這些都沒了?”


    郎中點點頭,灑然之中透出幾分自嘲意味:


    “我若是學了正道之法的神功、寶典,早就出來大殺四方,稱霸江湖了,何至於被六大家那幫狗東西弄得那麽狼狽。”


    “我也不瞞你,魔教的那座山門至今也沒人找得到。因為當年隻有教主、太上長老,有資格進入其中。”


    “六大家那幫人卑鄙無恥,夥同大業皇帝、四閥兵分兩頭,趁著教主和太上長老齊聚君山的時候,直接一網打盡。”


    “那一戰很慘烈,據說把八百裏雲夢湖都給染紅了。”


    “結果就是魔教一夜之間崩塌瓦解,隻有幾隻大貓小貓的餘孽殘存。”


    “至於傳說中的藏法樓、正道之法、幾百年累積的金銀財寶……也隨著教主身死一起埋葬了。”


    “如果你在江湖上聽到了魔教寶藏的消息,那就跟逛青樓,有窯姐兒對你說自己是什麽富商之女,書香門第,家道中落,不幸流落風塵之地一樣。”


    “有可能是真的,但不要覺得自己運氣好能碰上。”


    陸沉怔住了。


    他內心有點失落。


    還以為加入魔教後,參悟正道之法,用不了三五年自己就能天下無敵呢。


    “什麽也沒剩下?”


    陸沉猶自不死心問道。


    “隻剩下一個魔教餘孽的名頭,你隻要走到外麵喊幾聲,立馬就有江湖人士把你帶走。”


    郎中無奈說道。


    陸沉撓頭。


    這位剛認的便宜師傅。


    說得確實有道理。


    倘若魔教中人。


    真的握有四萬八千門武功,以及讓人成為仙佛一流的正道之法。


    早就東山再起,改天換地了。


    這些年來,何必像過街老鼠一樣,過著東躲西藏的狼狽日子。


    “那個……郎中先生,我覺得加入魔教也許是一個不夠成熟的決定,有必要再考慮一下。”


    陸沉努力做出懵懂無知的孩童樣子。


    “三跪九拜,行完大禮,可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郎中哈哈一笑,那張平平無奇的麵皮幾乎要抖落下來。


    “你叫我一聲師尊,這輩子都是我的徒弟!”


    “記住了,我叫‘魏玉山’,第二十七代天命魔教傳人。”


    “你若能繼承我的衣缽,以後就是第二十八代。”


    陸沉麵露苦相,內心卻不平靜。。


    他似乎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


    用心回憶了片刻。


    終於想起。


    是靠山王韓當的演義故事裏!


    “魏玉山,鳳翔府清平郡人士,一生籍籍無名。”


    “某日,於渠陽山刺靠山王韓當不成,死於萬箭之下……”


    想起這段曆史文字,陸沉不由多問了一句:


    “師尊,敢問你是武道幾境?”


    郎中眉頭挑了一下,不耐煩道:


    “江湖六大家最厲害的人物,隻有懸空寺的法禪大師,子午劍派的葉邛和伏龍山莊的嚴盛,他們都是五重天的絕頂高手。”


    “你用屁股想也知道,為師如若有五境的層次,會被六大家從東山府追到華榮府?”


    “我武道修行也就四十年的功夫,突破到氣海境,已經算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陸沉心裏暗想:


    “氣海四境就敢刺殺神橋五境的靠山王韓當,我這個便宜師傅很勇啊。”


    魏玉山摸了摸那張郎中麵皮,幹脆利落道:


    “這裏不是聊天的地方,呆久了容易被人察覺。”


    “你既然拜我為師,入魔教門下,我也得教你一些本事。”


    陸沉雙眼放光,之前聽這位便宜師傅說,天命魔教有八大絕學,想必出手不會太寒磣。


    魏玉山嘿嘿一笑,從懷裏摸出一塊兩指餘長的石板,上麵篆刻著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


    “《潛龍九形》?”


    依仗著武骨通靈的功體,陸沉隻是掃了一眼就認出了開頭四個大字。


    “隻是上乘武功……”


    經過《種玉功》、《道胎種魔大法》,這種絕學、寶典的熏陶。


    陸沉的眼界也變得高了起來。


    發覺隻是一門上乘武功。


    不由有些失望。


    “你小子不識貨。”


    看到陸沉露出“就這”的表情,魏玉山開口罵道。


    “我那天在名樓為何一眼就能看出你練了《種玉功》?為何察覺得到你氣血流動,心跳之聲?”


    “這門《潛龍九形》,取意於龍可大可小,能升能隱。練到三形之數,就能辨認細微,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猶如天視地聽。”


    “練到六形之數,凡內息、真氣,皆可以感知其性質,料敵預先。”


    “練到九形之數,足以斂息藏形,假死脫身,甚至還能變化筋骨,易容改貌。”


    “你我這樣的魔教餘孽,若沒有這樣的一門武功,早就死得骨頭都不剩了。”


    陸沉捏了捏下巴,老氣橫秋道:


    “師尊說得有理,行走江湖確實應該常備小號,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默默收下那塊石板,打算等會兒好好參悟。


    魏玉山趁著還有一點時間,問道:


    “《種玉功》你練到第幾層了?”


    陸沉回答道:


    “第二層,結鼎篇。”


    魏玉山眉頭擰了擰。


    沒想到自家徒弟是個有大毅力的狠人。


    連服七日百損丹。


    這種極端痛苦都熬過來了。


    “你也不容易。天命魔教曆來參悟這門絕學武功者,亦有千人之多,能練成第一層不足半數。”


    “因為第二層發狂發瘋,失去心智的,又要減去大半。”


    “目前練到最高層次之人,乃是十九代教主,突破到了第四層。”


    對於《種玉功》,魏玉山並無什麽企圖。


    他很早就清楚一點,天底下的絕學、神功、寶典、正道。


    都是傷人傷己的東西。


    有些人天資平平。


    貿然追求更高深的武功。


    下場隻會是走火入魔。


    一門絕學,就已經耗盡了魏玉山四十年的苦功。


    再多也是無益。


    “第二層結鼎篇,陰陽二勁流轉全身,滲透血肉,最容易使人產生幻覺,走火入魔,你一定要小心。”


    魏玉山叮囑道。


    “對了,你把《種玉功》藏在哪裏?絕學武功最好不要帶在身上,時間久了容易放大心神之間的惡念、邪念。”


    陸沉解釋道:


    “它不在我的手上。”


    看到便宜師傅,對於絕學武功似乎沒有圖謀之意。


    陸沉就沒有隱瞞,直接把燕天都、燕明誠得到“奇遇”,然後烏金隕鐵偷跑過來,給自己灌輸陰陽二勁、精純真氣的事兒,一股腦兒說了出來。


    反正這也不是什麽需要藏在心裏的秘密。


    “你沒有服用百損丹?”


    “《種玉功》不僅認你為主,還偷燕閥父子的真氣給你滋養血肉筋骨?”


    “第一層入道篇,就是這麽練成的?”


    “第二層結鼎篇要大成了,就走火入魔過一次?”


    魏玉山腦袋上像是冒出一個又一個的問號,表示不解。


    天底下還有這種不勞而獲的練功方式?


    這打破了他四十幾年來的認知!


    “也沒有師尊你想得那麽輕鬆,我也感受過四肢百骸有如針刺般的痛苦,吃飯的食欲,睡覺的狀態,比起以前都差了很多,過了好一陣子才恢複。”


    陸沉靦腆說道。


    魏玉山不知該說些什麽,隻好拍了拍徒弟的肩膀:


    “最好別讓燕天都、燕明誠知道這件事,為師怕他們兩個被你氣得當場走火入魔。”


    “還有,你若對燕閥沒有留戀之情,過幾日就跟著我一起離開華榮府。”


    陸沉抬頭問道:


    “師尊的行蹤被發覺了?”


    魏玉山語氣沉重了幾分:


    “那倒沒有,隻是你說燕閥長房父子,他們都練了《種玉功》。”


    “他們天天給烏金隕鐵灌注真氣,時刻帶在身上,遲早都會走火入魔。”


    “你不知道,一門絕學武功所造就的‘武癡’有多大的危害。”


    “到時候別說燕閥,華榮府都要生出大亂子。”


    “能夠盡早抽身,最好不過。”


    陸沉心頭也是一震,想到《種玉功》所記載的第三層種魔篇。


    “師尊準備何時離開?”


    魏玉山提著醫藥箱,沉吟道:


    “就在燕、王兩家的大婚之日吧,那時候六大家的高手,各方豪雄都會過去道喜,方便出城。”


    陸沉點了點頭,表示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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