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聞言,沉默不語。


    隻是起身邁步,走到殿門外。


    長階之下,是一位年邁老嫗和幾個魁梧大漢,旁邊還落著一頂通體漆黑的寬大轎子。


    那位執掌天命宮,俯瞰大盛王朝的魔師。


    每到月圓之夜,就會召見自己。


    也隻有這個時候,陸沉才能踏出滅情殿,瞧一眼外麵的天地。


    “這位陸小公子,不愧是先天道胎,得天地靈韻所鍾,一舉一動,氣度、姿容無不讓人心折。”


    那雞皮鶴發的年邁老嫗站在長階之下。


    空蕩蕩的華服飄動,好似沒有活人生氣的積年厲鬼。


    一雙看似渾濁無光的眼珠子,直勾勾盯著長身玉立的陸沉。


    就像是老饕看到了珍饈,透出一股子貪婪與渴求。


    既有對先天道胎之體的覬覦,也有對年輕鼎爐的垂涎。


    世間不隻有男子才好美色。


    女子亦然。


    尤其是武道中人。


    他們所追求的“色相”。


    並非尋常皮囊,而是渾然天成的內裏骨相。


    論及這點,陸沉自認當世第二,估計也沒幾個人敢稱第一。


    “可惜了……上好的胚子,卻是做了宮主的活鼎爐。”


    年邁老嫗眼中不禁流露惋惜之色。


    她聽聞過魔師所修的功法。


    所以很清楚,這位陸小公子最後會落得個什麽下場。


    尋常鼎爐,所做之事。


    無非是床榻之上曲意逢迎,任憑索取。


    等到年老色衰,或是榨成藥渣,就被驅逐出門。


    縱使如此,至少還能保住一條性命。


    況且,運氣好遇上念舊情的主兒。


    指不定還會賜下後半生享用不盡的富貴榮華。


    但,這位陸小公子。


    他所麵對的情況可不一樣。


    “道胎種魔大法……天命宮曆來最為凶險,也是最難修成的無上神功!成則生,不成則死……”


    年邁老嫗瞧著拾級而下的陸沉,眼中掠過一抹憐憫。


    隨後心中一寒,趕忙收斂雜念。


    作為下人,可不能妄自揣測主子。


    尤其是!


    那位唯我獨尊,喜怒無常的魔師!


    想要在天命宮活得長久,最好閑事少管,閑話少說。


    “起轎吧。”


    看到陸沉坐進轎子裏,那四個魁梧大漢立刻邁步,腳下如飛一般。


    任憑陡峭崖壁,鐵索棧道,都是如履平地。


    顯然也是有武功在身,並非普通的轎夫。


    “天命宮上千門徒,過萬雜役,人人都能習武,唯獨我……”


    陸沉眉頭緊皺,習慣性考慮該怎麽擺脫桎梏。


    “無雙仙姿,先天道胎,於我而言簡直是一種負擔。”


    年邁老嫗適才所表現的樣子,他這些年來不知道見過多少。


    若非自己成了魔師禁臠,無人敢動這個心思。


    恐怕陸沉免不了要日夜操勞,遊走於眾多男女之間,叫人吸幹精氣。


    最終的下場,也可以預見。


    必然是被榨得點滴不剩,淪為廢人。


    初到大盛都城的時候,陸沉本分待在驛館做質子。


    大盛王朝的那些貴女、郡主、公主,便就趨之若鶩,蜂擁而來。


    為了收他做入幕之賓,還鬧出過不少事端。


    常言道,紅顏禍水,容易招災。


    陸沉對此體會頗深。


    他是大虞的質子,身份本就低微。


    加上未曾踏入武道大門,毫無自保之力。


    什麽“先天之體”、“道宗首席”、“仙姿無雙”……


    這些許多人想要而不可得的根骨稟賦。


    放在他的身上,等同於小兒持金過鬧市,有害無益。


    誰瞧見了,能不心生覬覦呢?


    “若我有魔師、掌教那樣驚天動地的武道修為……”


    陸沉手掌攥緊,長長吐出一口氣,按下那股屈辱的情緒。


    流落大盛,為質子兩年。


    囚於後山,為鼎爐七載。


    他早已學會,忍辱才能負重的道理。


    曾經有過的年輕氣盛、自視甚高。


    都漸漸收斂起來,隱而不發。


    “潛牙伏爪百般忍受,隻為他日一飛衝霄!這麽久都熬過來了,我不信自己會一世困於天命,身陷囹圄,不得自由!”


    陸沉眼神沉凝,眉間隱有一抹銳意飛揚。


    待到心緒寧定下來,那頂四平八穩的寬大轎子也緩緩落地。


    “陸小公子,宮主就在摘星樓,你自行上去便是。”


    年邁老嫗啞聲道。


    此時。


    月上中天。


    一輪碩大的玉盤灑下清輝。


    陸沉走出轎子,頓覺視線一暗。


    微微仰頭,望見一座直插入雲的宏偉樓台。


    前世高樓大廈見得多了,他倒沒有太多驚訝。


    隻是覺得奇怪,以前自己都在寢殿麵見魔師。


    怎麽今晚換地方了?


    依著婢女的引領,陸沉走上四四方方的平台。


    耳邊忽然聽見一陣機括咬合,絞索纏繞的聲響。


    “機關術?”


    陸沉眸光一動。


    這座摘星樓構思精巧。


    除卻這方平台,根本沒有其他上去的路子。


    半柱香不到,陸沉就升到了最高處。


    呼!呼!


    罡風呼嘯,鋼刀也似。


    吹得四麵轟響,風流雲散。


    不過動靜雖大,卻絲毫影響不到內部。


    好似有一層無形壁障,將其攔下。


    片刻後,陸沉被婢女引到暖閣當中。


    他微微頓了一下,推門而入,登堂入室。


    屋內像是無人,很是安靜。


    煙氣嫋嫋,從一座龜鶴銅爐裏散出。


    有股淡淡幽香,令人神清氣爽。


    陸沉來到寢居之處,看到幾層薄紗飄動,珠簾搖蕩,莫名營造出一股旖旎氣氛。


    粉帳牙床,暗香浮動。


    陸沉麵上帶著溫和笑容,看向床榻上的模糊影子:


    “蒙宮主相招,不知所為何事。”


    他心裏自然是明白。


    月圓之夜,便是作為鼎爐雙修的日子。


    但樣子總得裝一下,就好比自己前世來往於聲色場所。


    那些風塵女子剛被上手時,都要演出幾分嬌羞,仿佛良家被調戲似的。


    這樣才能激得客人情熱,難以自抑。


    欲拒還迎,假意矜持,拉扯撩撥……


    這本就是出賣色相的必修功課。


    陸沉哪裏有不懂的道理。


    他做了七年的活鼎爐,慢慢也琢磨出了魔師的喜好。


    那種超然物外,不為外物所動的冷淡性子——也就是俗稱的禁欲係。


    更能引動魔師的興趣。


    若是一昧諂媚低頭,曲意逢迎。


    反而沒有意思,顯得乏味。


    “你且坐到床榻上來。”


    恰似珠玉落盤的好聽聲音凝成一線,輕輕傳進陸沉耳中。


    他迅速入戲,昂首闊步。


    一手撩開薄紗、珠簾,一手負於身後。


    而且麵色端肅,眼神清澈。


    儼然是如玉君子,凜然不可侵犯。


    “坐過來,靠我近一些。”


    床榻之上,橫陳著一襲鮮豔紅衣。


    如墨青絲鋪散開來,宛若水蓮盛開。


    僅是背影,便把女子的身段、曲線之美,表現得淋漓盡致。


    陸沉深呼吸一口氣。


    縱然見過許多次。


    可每當麵對這位魔師的時候。


    他仍舊不免心神動搖,生出驚豔之感。


    甚至於,內心浮現出強烈的衝動。


    想要狠狠撕開那襲鮮豔紅衣,將之按在身下蹂躪!


    隻是這個念頭甫一出現,立刻就被陸沉掐滅。


    興許是先天道胎之體的關係,他時刻都能保持靈台清醒,避免被邪念所控。


    “換成別的人做鼎爐,怕不是連本心都守不住,甘心為奴為仆,沉淪欲海。”


    陸沉端坐不動,目不斜視。


    配合上那張仙姿無雙的清俊麵龐,簡直就差把“不可褻瀆”四字寫在臉上了。


    “本座就喜歡你這副正經模樣,越是如此,越叫人……恨不得細細把玩。”


    那襲紅衣轉過身來,白玉似的手掌撫上陸沉。


    像是麵對著一件珍貴至寶,指尖從下頜劃過,攀上鼻梁,再一寸寸摸到眉宇。


    仔仔細細,不肯放過一處地方。


    “可惜啊,今日卻是你我最後一次雙修了。”


    陸沉感受到那襲紅衣,腰肢如水蛇般纏繞過來。


    那比起大盛王朝天子更尊貴的萬金之軀,緊緊貼住自己。


    雙方耳鬢廝磨,彼此氣息交纏,宛若柔情蜜意的熱戀愛侶。


    “最後一次……雙修……”


    陸沉眼神微動,直直看向姿色美豔不可方物的天命宮主。


    這位大盛武道第一人的眼中,並無半點情欲。


    而是,充斥著凍徹骨髓的淡漠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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