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你這……你這也太隨便了吧?”


    “不不不。”


    林弦搖頭否定:


    “我必須糾正你的說法,我是被主感化了,如此博愛仁慈的行為,怎能不讓人感動呢?”


    “在這個破碎的年代,主和他的信徒們心係天下,憐憫蒼生,為社會底層的碼頭工人們、以及我們這種無家可歸的流浪者提供免費早餐,我們不信奉、難道要去信奉那些可惡的資本家嗎?”


    林弦伶牙利齒,說一愣一愣的。


    她怎麽感覺……


    眼前這位龍國人,和奶奶口中所描述的那種忠烈又淳樸的龍國人有些不一樣啊?


    不過……


    “行吧。”


    “神父也說過,神寬恕世人,任何迷途知返之人,皆是我們的夥伴。”


    “對嘛,這才叫偉大。”


    林弦右手按著胸口,眼睛裏冒出虔誠、忠誠、又發自真心的光芒:


    “耶穌萬歲。”


    ……


    其實,這也不是林弦第一次接觸基督教了。


    在東海上大學時,他就接觸過類似的活動。


    東海有好幾座教堂,也有專門的教會機構,他們會經常在市區、公園、或者人員聚集的地方組織傳教。


    活動方式倒也樸實無華、入鄉隨俗——


    【發雞蛋】。


    隻要聆聽教義,留下聯係方式,就可以領領雞蛋,若是當場被“感化”可能還能多領幾個。


    這就搞得那群大爺大媽們前赴後繼信耶穌,大誇基督教義好,我主仁慈!甚至還為了彰顯自己的虔誠程度大打出手,場麵空前壯觀,成功率近乎高達100%。


    不過……


    雞蛋發完,信仰清零。


    大爺和大媽們的虔誠體驗卡,隻持續到雞蛋發完為止;若是承諾明日還會來發雞蛋,那他們今天晚上也同樣會念叨聖經;若是明日不來,那就再見吧耶穌,荷包蛋走起。


    龍國人就是這樣的,從不信無用之神,誰靈信誰,不靈麻溜換下一個,這片大地不養閑神。


    林弦當然也是這種自適應信仰體質。


    當年看到這種傳教活動時,他就在想,要是發點零食奶茶什麽的,他未必不能去朗誦幾句聖經。


    實用主義才是龍國人骨子裏的信仰,若無必要,勿增實體。


    “不知道……我的主和神父大人,能不能幫我解決下鞋子的問題。”


    林弦低下頭,看著自己黝黑的腳底板,開玩笑說道:


    “你看,我這可憐的沒有鞋子,大冬天我還穿著短袖,饑寒交迫,要是主和神父大人能幫我把這倆問題解決了……一會兒禮拜唱詩的時候,我絕對唱的最響亮。”


    “棉服沒問題的。”


    “碼頭的教堂裏,本身就有發給貧苦信徒的棉服,也同樣來自一位善良商人的捐贈,目的就是給冬日裏的流浪者、乞討者保暖,防止他們凍死。”


    “不是。”


    這一刻,林弦真正感受到了耶穌之光:


    “真的給解決過冬棉服啊!”


    他本就是調侃開玩笑的,沒想到還真有:


    “那鞋子呢?鞋子有嗎?”


    “你是真把教堂當商場了嗎?鞋子肯定是沒有的,教堂和神父都不會提供這些。”


    “不過……如果其他教徒知道你有困難,或許會伸出援助之手幫你一把,但這就說不準了。”


    林弦點點頭:


    “所以,這就是考驗演技……啊不,是虔誠信仰的時刻了。”


    “……”


    她算是看明白了。


    眼前這個男人,單純去混吃混喝混衣服的,雖然口口聲聲喊著耶穌萬歲,但心裏壓根就沒有半點虔誠:


    “算了,隨便你吧,反正不要給我惹麻煩。而且進入教堂後也不要表現出認識我的樣子,我可不想被伱拖下水。”


    “話說,你的名字叫什麽?我怎麽稱呼你?”


    “林弦。”林弦答道。


    “link?”


    “no,是lin-xian”


    林弦一字一句拚道:


    “是中文名字,你看著隨便叫吧,發音標不標準無所謂,反正我知道你是在喊我。”


    “事不宜遲,我們快出發去碼頭吧,我已經等不及要禮拜了。”


    “我看你是等不及吃飯吧?”


    ……


    傾斜的陽光,照進低矮的布魯克林,為城市撒上一層溫暖與慵懶。


    林弦光著腳。


    跟後麵。


    兩人一起沿著錯落小路,漫步在朝陽之中,向著碼頭方向走去。


    林弦跟後麵,有一句沒一句聊著。


    他心裏一直在想時空法則、時空排異、以及千年樁打樁的事情。


    想不明白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而更讓他發愁的是……


    由於不知何時會變成藍色星屑消散,這讓他時時刻刻都很緊張。


    千年樁,確實每24年會消散一次,並且消散時間都恒定於20歲生日的00:42分。


    可關鍵在於……每一位千年樁女孩的出生日期都不一樣。


    楚安晴生日是3月28日;


    張雨倩生日是1月15日;


    600年後那的生日是8月29日;


    而現在眼前這……隻能粗略推算出她的生日在11月份左右,具體哪一天完全沒有辦法知道。


    難搞。


    “咦?”


    忽然,林弦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千年樁,都會做類似的、很奇怪的夢。


    張雨倩夢境裏,夢到了蘑菇雲、報紙、愛因斯坦等蒙太奇畫麵,楚安晴的夢境裏夢到了煙花,未的夢境裏夢到了藍色眼睛的自己,那會不會……現在眼前,也能從她的夢境裏套取一些有用情報呢?


    對!


    這是一個很關鍵的線索!


    哪怕是能多聽到一兩個關鍵詞也好,也能給自己此次布魯克林之旅,提供一些思路和方向。


    。”


    林弦看著前方魔性彈跳的蓬鬆高馬尾,詢問道:


    “你平時會做夢嗎?”


    “當然會。”


    前轉過一個路口,輕聲說道:


    “誰不會做夢?你怎麽一天天問的都是些廢話。”


    “嗯?”


    林弦有些疑惑。


    這又是怎麽回事?


    其他千年樁女孩,全都說不記得夢境內容、醒來一兩秒鍾後就會忘記,怎談起來做夢如此風輕雲淡:


    “你醒來後,能記起做夢內容嗎?”


    “一般都可以吧。”


    “不過誰會刻意記憶這種東西?每天做的夢都不一樣,有些印象深刻,有些起床時還記得,過個一兩天就全部忘完了。”


    ???


    林弦皺起眉頭。


    不對勁兒的事情……


    又又又又增多了。


    根據對其他三位千年樁女孩的研究,林弦和趙英珺此前已經總結出她們做夢的規律:


    1、每天做夢的內容,都是一樣的,都屬於某一個時間、某一個故事的零星片段。


    2、睡醒後一兩秒就會忘記、忘的一幹二淨、什麽都不記得,無論如何回想不起來。


    3、隻有突然把千年樁女孩從睡夢中搖晃醒,才能趁著迷糊狀態,從其口中套出來一些隻言片語。


    這些規律是絕對的,每一位千年樁女孩都理應一模一樣才對。


    可是。


    眼前,明明是千年樁沒錯,為什麽卻如此特殊呢?


    她不僅可以和正常人一樣記起做夢內容,並且每天做夢的內容也不重複、和正常人一樣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這太奇怪了……


    她根本就不像是千年樁,反而更像一個正常、普通的女孩!


    “這到底怎麽回事?”


    林弦小聲念叨。


    他感覺很奇怪。


    這個1952年,到處都充滿了奇怪:


    “這個時代怎麽了?”


    “【穿越者不像穿越者,千年樁不像千年樁。】”


    這句總結很精辟。


    他身為時空穿越者,沒有任何穿越者特性身為千年樁,也同樣沒有任何千年樁特性。


    真不知道這其中的原因到底是什麽。


    “啊?你嘟囔什麽呢?”


    走在前麵回過頭:


    “你這個人好喜歡自言自語啊,你控製不住自己嗎?”


    林弦回過思緒。


    抬起頭:


    “你能大致給我描述一下,昨天晚上做了什麽夢嗎?”


    “昨天還記得挺清楚的。”


    “因為……昨天我又夢見奶奶了,就是福利院收養我的那位,我很想她,和她聊了很多,還抱了抱她。”


    “那前天的夢呢?”林弦繼續問道。


    “嗯……”


    “前天嘛……應該是夢到好吃的了,科尼島的熱狗,也是我經常在街上看到的廣告,就夢到自己在吃熱狗。哎……可惜啊……”


    “我從來沒吃過熱狗,也不知道科尼島的熱狗是什麽味道,所以夢裏也嚐不出來味道、體會不出來什麽口感。”


    嗬嗬。


    林弦被逗笑了。


    確實。


    高陽最早和自己分析夢境時就說過,人的夢,不可能夢到自己認知以外的東西。


    就她從來沒吃過科尼島的熱狗,那當然在夢境裏也品不出味道,就算是強行聯想,也隻能和自己之前吃過的類似食物聯係起來。


    不過很可惜……


    這將近20年的人生裏,或許她連“類似熱狗”的食物都沒吃過。


    就像是讓一個從來沒見過冰激淩、也沒聽過冰激淩是什麽樣子的女孩夢到冰激淩,她是無論如何做不到的。


    “大前天呢?”林弦又問道。


    “那就不記得了。”


    “哎呀,你能不能別婆婆媽媽問這些無聊問題了?有任何意義嗎?”


    林弦笑笑,不再提問。


    其實也問夠了。


    通的回答不難判斷出,她根本不會和張雨倩、楚安晴、未來那樣做夢。


    這不禁讓林弦產生一絲懷疑……


    現在,真的是千年樁嗎?


    他又沉思想了想。


    至少從未來的角度來看,她肯定是千年樁沒跑。


    畢竟時空裂縫是客觀存在的。


    有超大量時空裂縫,那就必然有千年樁打樁;有千年樁打樁,就必定存在千年樁女孩;而眼前這和楚安晴、張雨倩長得一模一樣分毫不差,她怎麽可能不是千年樁本樁?


    這麽一推理,矛盾就又出來了。


    明明是千年樁,卻不具備千年樁的特性,原因在哪呢?


    思來想去。


    林弦眯起眼睛。


    或許。


    答案隻有一種可能——


    【現在,還隻是一位普通女孩!她還沒正式成為千年樁!】


    嘶……


    這個超乎想象的猜測,讓林弦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很大膽的想法。


    很難以置信。


    但萬一,事實真的如此呢?


    本身,千年樁女孩除了外表以外,就沒什麽準確判斷標準,僅有的手段也就是通過做夢的共同點來辨別。


    而現在。


    除非……


    這期間發生了什麽事情,讓她從一名本該正常長大的普通女孩,變成了命運無情的千年樁,自此開啟長達數百年的打樁使命。


    “那麽。”


    “【到底是什麽契機,才變成了千年樁呢?】”


    林弦暫時想不明白。


    他本以為,千年樁的命運、哪怕是初代千年樁的命運,在她出生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


    可現在來看,千年樁的形成並不是所謂的命運,而是【人為】、是【後天行為】。


    “這次的1952年,確實來對了。”


    林弦握緊拳頭,感覺已經抓住那隻虛無的黑手……


    看來。


    隻要在接下來的日子裏盯、形影不離,那就能親眼見證她成為千年樁的事實、了解其中真相、揪出幕後黑手。


    解鈴還須係鈴人。


    如果真能找變成千年樁的原因和始作俑者……說不定,等回到2234年,就可以逆勢而行、救回楚安晴!


    “哼。”


    林弦冷哼一聲:


    “我倒是要看看,是哪個混蛋在製造千年樁、又是出於什麽目的在打樁……也許,動作快的話,還可以在1952年提前殺死他、終結他的千年樁計劃。”


    忽然,林弦睜大眼睛。


    摸摸後腦勺。


    不行……


    他意識到,自己並不能這樣做。


    後腦勺上,那一根連接2234年未來時空的“風箏線”仍舊清晰感應,這就代表世界線沒有躍遷,自己和未來的聯係還在,可以隨時返回。


    而一旦自己在1952年改寫曆史、突破時空彈性……世界線八成會跳躍到其它頻段。


    這就不可避免會讓自己的“風箏線”斷掉,變成時代的幽靈,永遠無法回歸原本時空。


    回想起自己給劉楓的承諾:


    “你放心,我到了1952年,絕對會當一個守法良民,絕對不會殺任何一個人,也不會給曆史上的關鍵人物透露任何信息。”


    “我就老老實實扮演一個旁觀者、一個npc、一個攝像頭就好了,我的主要目的是為了獲取信息和情報,然後利用這些情報……在咱們現在這個時代完成破局。”


    哎。


    林弦歎口氣。


    這大概就是時空穿越者的無奈吧。


    不過,先別把話說這麽死。


    走一步看一步吧。


    從現在的情況來看,近乎所有已知的時空法則都全部失效,那麽世界線相關法則、相關判斷……還能保證穩定運行嗎?


    未知情況太多,隻能見機行事。


    反正目前。


    一直跟身邊就是了。


    既然她現在還不是千年樁,那麽按照既定曆史軌跡,她一定會因為某個【契機】變成千年樁。


    而他現在所能做的。


    就是等待,這個契機的出現。


    “林弦,我們到了。”


    前麵突然停下來。


    指著右手邊的綠化帶。


    林弦扭頭,順著她手臂看去……


    在兩列冬青樹叢的盡頭,佇立著一座古樸、造型經典的基督教堂。


    教堂麵積算不上大,不過裏麵同時容納上百人禮拜還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他仰起頭,看著教堂頂部的十字架。


    或許不同的教堂建築風格,也有所講究,這座教堂的頂部裝飾和他在東海市看到的教堂有很大區別。


    不過他確實不懂基督教義,隻是為了蹭飯而來,也就不管那麽多了。


    收回目光。


    林弦又往左邊、下方的碼頭看去。


    教堂所處地勢比較高,需要走幾十米的長階梯才能下到下方碼頭。


    此時正值清晨。


    碼頭那裏的工人早已開始忙碌,旅客們也是人來人往,登船下船,非常熱鬧。


    和滿身襤褸的碼頭工人相比,從商船遊輪上下來的人們,就格外顯得光鮮亮麗。


    男人們大多穿著整齊得體的黑色長衫、配以黑色尼絨帽、長圍巾,在林弦眼裏很有黑白電影的格調。


    相較之下,50年代摩登女性們的服飾,異常豔麗。


    赤橙黃綠青藍紫,各式各樣的顏色都有,但都鮮豔無比,甚至有些過於鮮豔。


    這就是時代特色。


    在林弦生活的年代,如有有哪個女人敢這麽穿大黃大綠的,絕對會被歸類為“土氣”,但在這50年代的米國,這就是“洋氣”。


    “別看了林弦,我們抓緊去教堂吧。”


    “禮拜快要開始了,禮拜是不允許遲到的。”


    兩人走在磚鋪道路上,走向道路盡頭的教堂。


    地麵上的小石子紮的林弦腳疼。


    希望……


    一會兒能得到主的恩賜。


    走到冬青樹叢的盡頭,林弦看到教堂外邊已經支起大鍋和帳篷,鍋裏燉著濃稠的玉米濃湯,旁邊放著看起來非常堅硬、厚實的麵包。


    “限量嗎?”


    林弦確實餓的有些頭暈。


    “一人一份。答道。


    “那量有點少啊……”


    林弦看著那些麵包的個頭:


    “應該不夠這些幹重活的工人們吃吧?”


    “但這樣……就可以讓更多的人不餓肚子,畢竟教徒們捐獻的經費也是有限的,肯定希望能盡可能幫到更多的人。”


    她上下打量一下林弦。


    個子很高,也很強壯,這麽大的體格確實吃不飽。


    “放心吧。”


    她看著林弦:


    “一會兒我的麵包分你一半。”


    “那太不好意思了,算了還是。我墊一下肚子就行,一會兒可以想別的辦……”


    “沒事。”


    “我吃不了那麽多,而且看你的樣子已經餓很久了,你就多吃點吧。”


    “我隻希望你一會兒表現正常一點,不要丟人現眼、也不要給我惹麻煩,你……怎麽說呢,你現在的樣子,看起來根本不像一位基督教徒,而是像個印第安小偷。”


    “你為什麽要強調印第安?”


    林弦看:


    “你該感謝你生活在這個年代,要是晚幾十年之後的米國,你敢說這句話,已經被警察抓起來了。”


    “我說的是實話呀。”


    “因為你穿的是獸皮衣服啊……我之前還以為是我看錯了,但是剛才一摸,我的天啊,你身上的衣服竟然真是獸皮做的,難以想象你之前到底吃了多少苦、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


    林弦哭笑不得。


    這一身水獺套裝的價值,無論在哪個年代都算得上是奢侈品,沒想到在這個時代卻被嫌棄了:


    “我看上去,真的很衰、很可憐嗎?”


    “很衰,很可憐,一身獸皮、這麽冷的天穿這麽薄、還沒有鞋子……哪怕是布魯克林貧民窟,都找不出比你更慘的人。”


    “那就好。”


    林弦微微一笑,抬頭看著教堂牆壁上雕刻的耶和華雕像、以及聖母瑪利亞圖案:


    “托你的福,我已經想好一會兒要怎麽白嫖主的恩賜了。”


    “你,你到底要幹嘛?皺起眉頭,提起警惕。


    “嗬嗬,拭目以待吧。”


    林弦繞,雙手搭在對開木門上。


    吱呀——


    陽光和林弦一起,進入神聖的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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