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巨大的軍備差距下,強弱懸殊,林弦的雇傭兵軍團就像是爸爸打兒子一樣,把當地土著武裝打的節節敗退,拚命逃竄。


    夜幕降臨,月亮升起。


    雇傭兵團們為村莊遺留的老幼傷殘升起火焰,提供飲用水和食物,供大家進食。


    專業的醫療團隊給各位村民檢查身體,進行簡單治療,準備明天白天通過運輸車輛,將這批難民運送到安全區域。


    村口的石墩旁,林弦和杜瑤坐在上麵,手裏端著冒熱氣的自熱食品。


    “我知道唐欣去世時,都已經是事情發生半個月之後了。”


    杜瑤一邊吃飯,一邊說道:


    “南蘇丹這邊的局勢非常混亂,我們維和的同時,還要對傷員和難民進行救助,經常一忙很多天,覺都沒時間睡,所以和唐欣的聯係也是斷斷續續。”


    “後來還是我聯係上了唐欣的弟弟,才知道唐欣遇害的事情,但那個時候……唐欣的葬禮都過去好多天了。”


    “當時我很傷心,但這種地方,連給你傷心的時間都沒有,每天都和子彈和炮彈擦身而過,每天都有無數平民和孩子們喪生。”


    “等有時間空閑下來去思考這件事的時候……卻發現在這裏見證了太多死亡和離別,竟然連眼淚都流不下來。”


    杜瑤放下手裏的碗筷,搖搖頭:


    “維和救援行動就是這樣的,和生命賽跑,從死神手裏搶人,不是什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過家家。”


    “尤其是不久之後,我男朋友也在一場衝突戰鬥中喪生,更是讓我難過和麻木。”


    “節哀。”


    林弦輕聲說道。


    聽杜瑤一番解釋,林弦也對她的情況有了大致了解。


    她和唐欣是同一所大學畢業,畢業後也進了同一個研究所,但後來應該是發生了什麽事情,讓她追隨男朋友一起來到非洲進行維和與援助。


    林弦不是很能理解這種精神。


    但,他尊重每一個無私奉獻的人。


    “我很敬佩你們的行為和精神。”


    他繼續說道:


    “但是……你們已經盡力了,也付出了犧牲,是否現在可以回國了?你男朋友去世了,你自己一個人留在這裏,又有什麽意義呢?”


    杜瑤抬起頭。


    掃視前麵火堆旁,那些狼吞虎咽的戰爭孤兒:


    “這不就是意義嗎?”


    她笑了笑:


    “一開始,我也很不理解,我男朋友他為什麽會選擇來這裏當誌願者,我曾經和他吵過無數架。”


    “我說,龍國那麽多偏遠山區,那麽多吃不飽飯的孩子,你要真想獻愛心,為什麽不去龍國的大山裏支教?為什麽不去協助大山裏的農村發展?非要來這種戰亂的地方幹嘛?”


    “我男朋友他很固執的,他當時說……”


    “如果人人都不來戰亂的地方當誌願者,那戰亂地區的孩子們怎麽辦?”


    “龍國的大山裏確實也有需要幫助的孩子,但至少大山裏沒有戰爭,沒有上一秒還在吃飯下一秒就燒成焦炭的風險。”


    “他還說,以前我們龍國處於戰亂和貧窮時,同樣有很多國外的誌願者來龍國無私支援、甚至死在龍國的土地上……這種奉獻都是相互的。”


    杜瑤扯掉辮子上的皮筋,甩甩頭發:


    “我當時覺得他很傻,不可理喻,但真正來到這裏後我發現……這裏就是地獄,是生活在平靜生活裏的人們,無法想象的地獄。”


    “我確實是為了他而來,這不假,可這裏需要我,需要更多人的幫助。這一年多時間,我們失去了很多戰友,也有很多人堅持不住離去。”


    “但我不能走,我也不想走……”


    她閉上眼睛:


    “我男朋友就死在這片土地上,他沒有當逃兵,我也不想當逃兵。我隻想多救一個人,多挽回一條生命,將他沒有幹完的事業繼續下去。”


    “說真的,我從小也是嬌生慣養,可我現在卻從沒覺得在這裏生活很苦。當生命時時刻刻都受到威脅、時時刻刻都麵臨死亡時,你真的會發現,其實沒有什麽苦的,活著,就是幸運。”


    林弦默默聽著杜瑤講述。


    點了點頭:


    “你很愛他。”


    “我當然愛他。”


    杜瑤笑了笑:


    “但現在已經不是愛那麽簡單了,他已經成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也是我精神的道標。”


    說罷。


    她站起身,走向旁邊吸煙的雇傭兵:


    “可以給我一根嗎?”


    她把煙叼在嘴裏,借著打火機點燃,又坐回林弦身邊。


    深吸一口。


    吐出一團白煙:


    “他是一個很正經的人,各種事情都一本正經。”


    杜瑤聲音很輕:


    “所以,他很討厭那種輕浮的、打扮誇張的、流裏流氣的女孩。”


    “我曾經為了氣他,故意打扮的很嘻哈,染發、打耳釘、化濃妝……我每天都發照片給他看,其實說白了,就是想讓他回來,吵我一頓,罵我一頓,教訓我一頓。”


    “我還學會了抽煙,他最討厭的就是女孩子抽煙,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沒有回來。或許在他眼裏,理想和信念,遠比一個小女孩、比一份愛情重要的多。”


    杜瑤又吸了一口煙。


    煙頭閃爍的火星,在黑夜的微風中,格外顯眼:


    “其實我也不喜歡抽煙,我來找他之後,我就再沒抽過煙。但他去世後……我想他的時候,總是會抽一根。”


    “抽煙確實會緩解悲傷。”林弦說道。


    “不。”


    杜瑤搖搖頭,鼻子長出一口氣:


    “我隻是幻想著……”


    “【他會突然出現,奪過煙頭扔到地上,罵罵咧咧吵我一頓。】”


    說到這。


    杜瑤抿了抿嘴唇,低下頭:


    “自欺欺人,自我安慰罷了。”


    “他不會來了,再也不會有人管著我抽煙,再也不會有人一本正經的嘟囔我了。”


    ……


    這一刻。


    恍惚間。


    林弦想起了劉楓。


    當初,劉楓親手將李柒柒的棺材埋上後,也是這樣,和杜瑤一樣,抽著煙,嘴裏不停的講話、講話、講話。


    悲傷的人總是不想讓嘴停下來。


    要麽一直說,要麽會一直玩命的吃東西,就好像堵住了嘴,讓悲傷無處外泄,老老實實消化做養分,不再發酵。


    可杜瑤和劉楓的情況還有些不同。


    劉楓確實是難過了一陣子,但他清楚,在漫天流星雨的光痕中閉上眼睛,對於身患絕症的李柒柒來說,恰恰是最好的結局。


    雖生命短暫,但夢想實現,許下願望,也算是人生的一種圓滿。


    而杜瑤……


    她男朋友死於戰亂,心願未了,夢想沒有實現,目之所及,皆是遺憾。


    “抱歉。”


    杜瑤又吐了一口煙,看著林弦:


    “抱歉,把伱當情感垃圾桶了。”


    “其實我平時也沒這麽矯情的,就是看到你,想到了唐欣,想到了我男朋友,想到了以前的很多事,所以變得有些話多了。”


    “不過說出來也好,要真是哪一天我也死在這片戰場上,至少……也有人記得我說的話。”


    林弦從石墩上坐起身。


    來到杜瑤對麵。


    靠著身後的細木樁:


    “我這次來找你的目的,就是想把你帶回龍國,重新從事腦科學領域的研究。”


    杜瑤抽了一口煙,搖搖頭:


    “我走了,這裏的孩子們怎麽辦?”


    “我的雇傭兵會把他們送到安全的地方。”林弦答道。


    杜瑤笑了笑:


    “林弦,你確實是一個好人,但我已經沒辦法心安理得離開這裏了。”


    “你就當我是個固執不可救藥的人吧……我來到這裏,見識到人間地獄,男朋友也死在這裏……我真的做不到心安理得拋下這一切,回去過平靜的生活。”


    她抽了最後一口煙。


    將煙蒂扔在地上,踩滅。


    又起身,去找雇傭兵們討煙。


    雇傭兵直接給了她一盒,還給了她一個火機。


    杜瑤重新坐在石墩上,嘴唇叼住一根煙,哢嚓一聲打著火機,靠近香煙。


    忽然。


    唇間一陣空虛。


    杜瑤疑惑抬起頭。


    發現嘴唇上叼的煙,竟然被林弦捏走了,正夾在其右手拇指和食指之間。


    唰。


    林弦將白色香煙扔至身後,看著杜瑤:


    “一根就夠了。”


    他看著杜瑤的眼睛:


    “你想救人,我不攔住你,但我想問你一個數,你想救多少個?”


    “是一個、十個、一百個、一千個,還是……”


    “【100億個。】”


    杜瑤睜大眼睛,疑惑看著林弦,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麽。


    “你知道,唐欣的研究成果,救了多少人嗎?”


    林弦繼續說道:


    “唐欣所研究的藥物,解決了冬眠最致命的副作用,堪稱和許雲教授一樣偉大的發明,因而很多病入膏肓的垂死病人,得以睡進冬眠艙,前往未來治病。”


    “這裏麵可不乏都是老人,還有很多孩子,我就親手將一位先天性心髒病的小女孩、以及一位癱瘓多年的少女送進冬眠艙,她們本應隻有在這個時代等死的命運,卻因為唐欣和許雲教授的發明,可以在未來獲得第二人生。”


    “而你的發明,會拯救比唐欣更多更多的生命,因為,你的發明,不是在拯救人類,而是……”


    林弦一字一句說道:


    “【在拯救世界,拯救人類的未來。】”


    杜瑤輕笑一聲。


    搖搖頭: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專門去霍普金斯大學看過我的畢業論文嗎?不怕你笑話,那個基本就是我亂寫的,我對腦科學其實不是很感興趣,研究上大多也隻是【淺嚐輒止】。”


    “畢業論文單純是提出了一些不切實際的設想,就這樣,把學院教授給唬住了,僥幸畢業。我想……不是也把你給唬住了吧?”


    林弦聽到了熟悉的詞語。


    淺嚐輒止。


    這簡直就是高文大帝的口頭禪。


    他說對數學淺嚐輒止,結果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直接把0.0000042算出來了,還當做保險櫃密碼;


    他說對時空穿梭淺嚐輒止,結果直接把時空穿梭機給整出來了。


    果然。


    天才們的被動技能,就是凡爾賽嗎?


    一瞬間。


    林弦想到了“北大還行”“一無所有”這種陳年老梗。


    可能。


    當年數學王子高斯震驚整個數學界時,腦子裏想的也是“這不是有手就行嗎?”


    高文大帝曾經在手寫信裏說過。


    之所以在杜瑤之後,腦神經領域再無突破,其實差的不是努力、不是經驗、不是堆積,恰恰差的就是那無比珍貴的——靈光一閃!


    科學上的突破,努力固然重要,但靈光一閃和運氣,顯然更為重要。


    有時候,就是一個方向的問題。


    方向對了,事半功倍;方向錯了,事倍功半。


    “我和你說的事,沒有任何誇張。”


    林弦神情認真:


    “或許就連你自己,都意識不到你的研究成果有多麽重要,但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


    “許雲教授點燃了冬眠科技的薪火,唐欣讓冬眠走進千家萬戶,而你,則會補上冬眠技術的最後一塊拚圖,失憶。”


    杜瑤歪歪頭:


    “不可能,冬眠失憶的副作用,已經被證實是絕對無法攻克的,這是人類記憶模式和大腦構造的局限性,冬眠,必然會帶來失憶,這是絕對沒法克服的。”


    “沒錯。”


    林弦從旁邊的手提包裏,拿出一遝裝訂好的資料:


    “冬眠失憶確實沒有辦法克服,但是……誰又說,失去的記憶,不能再次恢複呢?”


    說罷,他將手稿遞到杜瑤手裏。


    杜瑤結果一看——


    《攻克冬眠失憶副作用,讓沉睡的記憶複蘇——腦神經電擊頭盔!》


    她睜大眼睛:


    “電擊,腦神經?”


    她回想起自己曾經那篇“假大空”的畢業論文。


    如果加入電擊的話……


    真的可行嗎?


    她拿著手稿,來到雇傭兵設立的探照燈下,認真翻看。


    林弦沒有打擾她。


    就這樣,讓杜瑤慢慢研究。


    既然高文大帝都說了,杜瑤是腦神經領域千年一遇的絕世天才,那很多事情,壓根不需要自己這個外行給她講那麽多。


    杜瑤應該比誰都清楚,如果冬眠失憶的副作用能夠徹底攻克,那對於人類文明而言,絕對是一場跨越式的變革!


    就拿林弦在夢境裏遇到的朋友來說。


    高文大帝冬眠蘇醒後,如果能回到冬眠前滿血高文的狀態,那絕對可以踩著他自己的肩膀原地起飛;


    鄭想月可以在醒來的一瞬間,就得知她的過往,記起愛護她的哥哥,記起那隻對她而言至關重要的萊茵貓玩偶;


    許依依也會記起童年時期和爸爸相處的快樂時光,不至於那般缺愛,也不至於說出那般落寞冰冷的話語。


    如若真的能徹底解決冬眠失憶的副作用。


    那肯定。


    越來越多的科學家和學者們,都願意進入冬眠艙支援未來,那人類的科技必將階梯式起飛。


    說不定在這種情況下……


    2400年的超級大災害就不會發生了。


    那不僅未來世界會變的更好,自己也能如願以償找到保險櫃,絕對算是皆大歡喜的圓滿結局。


    終於。


    用了一個多小時時間,杜瑤將高文的手稿全部看完。


    她思考了好久。


    站起身,走到林弦麵前,將手稿遞回:


    “你這份手稿,我並不是全部地方都能看懂,但是……很神奇,如果我當初那些天馬行空的設想能夠實現,那恰巧可以彌補上這份手稿所缺少的部分。”


    “能告訴我這份手稿是從哪裏來的嗎?我隻能說,能想出腦神經電擊頭盔這等想法的人……真的是天才中的天才。”


    林弦微微一笑。


    你們倆啊,就別商業互吹了。


    不過,看起來這份手稿,確實是最有說服力的證據。


    “你認為你多久能把空缺的部分補上?”


    “一兩年?”


    杜瑤搖搖頭:


    “或許幾個月就可以,畢竟我當時寫畢業論文時真的沒有細想,但是……這份手稿,反而反向給了我一些啟發,讓我有了一些新思路。”


    林弦點點頭:


    “那……我們商量個事情行嗎?”


    “我尊重你的誌向和理想,如果你一定要在非洲這片大地上完成你男朋友沒有完成的事業,我不會攔著你,也不會強人所難。”


    “但毫不誇張的講,如果【腦神經電擊頭盔】能研發成功,這絕對是一個能拯救世界、拯救未來、拯救人類文明的超級發明。”


    “所以……你能借給我一年的時間嗎?這一年時間,我會支付雇傭兵團的全部費用,讓他們駐紮在這裏協助維和行動,相信這麽一波專業人士能起到的作用,應該比你一個人大的多。”


    “一年之後,如果你願意重新回到非洲當誌願者,我也會全力支持你,比如……這個腦神經電擊頭盔,我從來沒打算占為己有,我是打算把它公開給世界的,但肯定不是無償的。”


    “到時候,你有了這些專利授權的巨額收入,無論想繼續在非洲維和援助、還是用其他方法改善世界貧苦地區人民的生活,你都會更有籌碼、更有條件、能做的事情更多、更有效果。”


    ……


    林弦說的很誠懇,也很務實。


    現在的杜瑤,充其量就是一個醫療兵,能救的人有限,能做的事也有限。


    如果給她每年穩定的專利授權收入……她能更好的去做這些善意之舉。


    杜瑤思考了一會兒。


    最終。


    點了點頭:


    “好,林弦,我相信你。”


    林弦伸出右手:


    “合作愉快,不瞞你說,我其實在早就在東海給你準備好研究所了,一切都是現成的,就是之前唐欣在東海工作的那家研究所。”


    “那個研究所本身屬於季心水,季心水被執行死刑後,這家研究所被拍賣給了一家中介機構,我前幾天又從中介機構中,把這個實驗室買了回來。”


    杜瑤也伸出右手,和林弦握手:


    “希望我不會讓你失望吧,我無法保證一定可以把腦神經電擊頭盔造出來,但是……我會盡力的。”


    說罷。


    杜瑤笑了笑:


    “我不得不說,唐欣看人還是很有眼光的,你確實是一個很不錯的人,不枉唐欣這麽喜歡你。”


    “我後來也聽唐欣的弟弟說了,是你將所有的凶手一舉抓獲,為唐欣正名的同時,也為她報了仇。這也是我願意離開這裏,和你回國的主要原因。”


    她抬起頭,看著林弦的雙眸:


    “你沒有辜負唐欣,我相信……你也不會辜負這個世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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