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國有專門的【打拐dna數據庫】，趙瑞海也是突然想起來的。
這個特殊的數據庫已經建立很多年，是專門救助被拐賣兒童、尋找失蹤兒童、幫助破碎家庭重圓的係統工程。
在自願的情況下，任何人都可以把自己的dna數據錄入【打拐dna數據庫】。
這樣……
等有新的dna樣本被錄入時，就可以和數據庫裏現有的全部dna數據進行比對，嚐試找出擁有血緣關係的配對。
這個數據庫工程，已經幫助很多被拐賣孩子找到父母、也幫助很多丟失孩子的父母重新找到孩子，可謂是功德滿滿。
相關部門也是高度重視數據庫裏的樣本數量，像是街上的流浪漢、從事違法犯罪行為的未成年人……他們都會協助將這種“高嫌疑人群”的dna樣本錄入數據庫。
理論上而言。
隻要將所有丟失孩子的父母血樣、以及失蹤兒童的血樣采集到，就可以在全國範圍內，迅速準確查找比對，讓分離的親人們團聚。
趙瑞海的思路就是這樣的。
別管能不能一口氣找到小女孩的親生父母。
但總歸，未雨綢繆，先把小女孩的dna樣本錄入【打拐dna數據庫】是非常正確和嚴謹的做法。
“就當先做個備案吧。”
趙瑞海穿上外套，招呼閆梅和小女孩一起出門：
“不管之前小女孩的父母有沒有錄進去dna，但隻要先把小女孩的dna樣本備案進去，別管什麽時候她的父母把dna錄進數據庫，都能第一時間找到她。”
出門後，兩老一小坐上紅旗轎車，出發前往附近的公立醫院。
趙瑞海這次沒當司機，而是和小女孩閆梅一起坐在後排，由管家充當司機。
主要是……
他也有點不舍得小女孩。
總感覺這次去醫院采集完dna，大概率可以立刻找到她的父母，然後……就是分離的時刻了。
雖然這小女孩本來就是撿到的、也遲早要給人家父母送回去。
隻是，這長相確實和自己女兒趙英珺太像了……這一會兒又是姥爺姥爺的，要說沒點愛屋及烏的喜歡，那肯定不可能。
能多陪一會兒就多陪一會兒吧！
遇見也是緣分。
這小姑娘就是長得俊，越看越賞心悅目，搞的趙瑞海都迫不及待想抱孫女了。
但一想到自己女兒那倔脾氣、提出來的找對象條件，他就又忍不住頭疼。
哎。
遙遙無期。
……
半小時後。
三人抵達最近的一所公立醫院，閆梅覺得這事就不要托關係找熟人了，畢竟她還想多養兩天，聲張出去不太好。
趙瑞海也這樣覺得。
他早就認為這種事該交給公安局處理，結果拗不過閆梅，再加上他也確實有點舍不得小女孩：
“那就老實掛號排隊吧，咱們要去的科室人也不多。”
所以，閆梅就在自助機上掛了個專家號，排隊等待就診。
來dna驗證的人確實不多。
其他科室都人滿為患，這裏前麵也就幾個人排隊。絕大多數都是來做親子鑒定的。
有意思的是……
這科室雖然等候人不多，但是大戲不少，各種家庭倫理劇不停上演，趙瑞海和閆梅都看上癮了，簡直比電視劇都精彩。
“這科室的主任挺不容易啊。”
閆梅小聲說道：
“你看，不僅得就診，還得勸架，還得調解家庭矛盾。”
趙瑞海也是無奈笑笑。
他看得出來，那主任醫師也是不停的給患者解釋，別在這裏吵，沒什麽意義，dna報告假不了，有問題去法院。
但是好言勸不住啊。
來這個科室就診的，就沒幾個人能心平氣和。
“我們肯定和他們不一樣。”
趙瑞海自信笑了笑：
“我們是來做好人好事的，為國家打拐dna數據庫添磚添瓦。”
主任醫師好不容易把前麵那對麵紅耳赤的夫妻勸走，疲憊歎了口氣，點擊掛號係統上的下一位。
走廊喇叭裏傳來聲音：
“閆梅，請就診。”
閆梅站起身，牽著小女孩的手，招呼趙瑞海：
“走吧，到我們了。”
三人一同走進就診室，戴著銀框眼鏡的醫生抬起頭，掃視三人，搖搖頭：
“做親子鑒定最好還是讓孩子父母來哈，爺爺奶奶隻能測血緣關係，說實話沒什麽準確的參考意義。”
“因為，即便是測出來你們倆和小孫女有血緣關係，但最終要想確定具體是什麽關係，還是需要孩子父母來……隔代檢測都是這樣子的，尤其是女孩都隻有x染色體，沒法和爺爺進行y染色體測試，結果更不準確。”
閆梅走進來，坐在椅子上，看著桌對麵醫生笑了笑：
“大夫，您誤會了，我們來不是做親子鑒定。”
“不是？”
醫生有些疑惑。
他推推眼鏡。
低頭看看小女孩，又抬頭看看閆梅、看看趙瑞海。
這……
這不就是一家人嗎？
他是專業的醫生，在dna檢驗科工作大半輩子，見過太多來親子鑒定的家庭。
所以，他這雙慧眼也練得差不多了。
有些孩子和父母長得不像的，他拿不太準。
但是……
像今天這對爺爺奶奶和小孫女，明顯很多地方都長得很像啊。
尤其是這位掛號為閆梅的女士，和這個表情呆呆的小姑娘，眼睛、顴骨、鼻梁都非常相似，一看就是大概率有血緣關係。
“你們……”
醫生抬頭，看著閆梅和趙瑞海：
“你們不是這小女孩的爺爺奶奶？”
閆梅擺擺手：
“我們不是，我們是想找找看小女孩的親生父母是誰……咱們國家不是有什麽打拐dna數據庫嗎？我們想著先把小姑娘的dna錄入進去。”
醫生皺起眉頭。
這他是越聽越聽不明白了。
長得這麽像，首先不應該懷疑下自己嗎？
而且，爺爺奶奶輩的帶孩子來，一般都很可疑！以他的經驗來看，大多都是瞞著小孩父母、偷偷來的。
一時間，他也有些警惕……
“來來來小朋友。”
他拿著手裏鋼筆，把小女孩往身邊喚一喚：
“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啊？”
“我叫小女孩。”
小女孩一本正經說道。
“嘿嘿，真聰明。”
醫生揉揉小女孩頭發，大致明白她的智力水平了，然後指指趙瑞海，輕聲問道：
“那這位老人是誰呀？”
“是姥爺。”小女孩仍舊一本正經。
醫生又用鋼筆指指閆梅：
“那這一位呢？”
“是姥姥。”小女孩這兩個詞語說的清晰無比，毫不猶豫。
啪。
醫生把鋼筆拍在桌麵上，一臉不耐煩看著閆梅和趙瑞海：
“你們這是搞什麽？來醫院逗醫生玩是吧？”
“這小姑娘都說伱們是姥爺姥姥了，還在這說什麽不知道孩子親生父母是誰……我和你們講哈，我作為醫生，見過的奇葩的事情多了去了，有什麽情況就實話實說，不要拐彎抹角在這裏說謊話。”
“你們是懷疑這孩子不是你們女兒親生的嗎？還是說擔心當年生孩子的時候抱錯了？真的……這種擔憂是合理的，你們就直接這麽說，讓我給你們開個血緣關係鑒定的單子不就行了？幹嘛搞這麽麻煩還錄入打拐dna數據庫？”
閆梅也是有理說不清。
這小女孩！
可能說的最順溜的倆詞就是姥爺和姥姥。
可關鍵是……
在小女孩的認知裏，姥爺和姥姥不是稱呼、而是名字啊！就像她也稱呼她自己是小女孩一樣，她一直都以為她的名字叫做小女孩！
這一出。
醫生完全誤解他們的意思了：
“不是這樣的大夫，你真的誤會了。”
閆梅嚐試解釋道：
“我們和這個小女孩真的沒有什麽血緣關係，要真有的話……我們女兒生沒生過孩子，我們自己不清楚嗎？”
“也不瞞你說，這小女孩就是我們在半路撿到的，找不到她父母是誰，公安局那邊我們也報過案了，也沒什麽結果。”
“所以……這不就考慮到是被拐賣兒童、或者失蹤兒童的可能性嘛，我們就商量著，先把她的dna樣本錄進數據庫裏，看能不能找到結果。”
“主要也是這個小女孩好像失憶一樣，很多事情都記不得了，要不然我們也至於這麽毫無頭緒。”
說著，她把小女孩拉到懷裏，低頭溫柔說道：
“對不對呀？來，你給醫生叔叔說，是不是什麽都不記得了？”
醫生聽著閆梅講述。
眼睛眯起。
用一種不信任、你繼續編的眼神，看著桌子對麵五官臉型都像是一家人的姥姥和外孫女……
誒不是。
他是真的有點受不了這家人了。
編理由能不能編的像一點？
且看這小姑娘，細皮嫩肉，皮膚白皙，相貌俊秀，眼神清澈又純潔。
這怎麽看都是大家閨秀的樣子！
家庭條件稍微差一點，都養不成這麽精雕玉琢。
從這兩位老人的穿搭和氣質來看，一眼就是大富大貴家庭……這很顯然就是一家人，為什麽在這裏信口開河、胡編亂造？
“我可得警告你們哈。”
醫生嚴肅說道：
“要是沒有什麽正常的關係，這小女孩真是你們撿到的，那這dna鑒定可不是隨便能給你們做的。”
“甚至於，要不是看這小女孩和你們長得幾分相似……我保證今天你們都把這個小女孩帶不走，拐賣孩子可是大事。”
趙瑞海看這醫生會是不相信他們。
也覺得閆梅實在嘴笨，直接上前說道：
“大夫，我們也知道這小女孩長得確實和我家人有點像……要不然也不會管這種閑事。你就幫我開個單子，做一下小女孩的dna樣本就行。”
“我們本意也是好心，想幫這小女孩找到她的親生父母。”
“對啊！”
醫生讚同道：
“我理解你們的想法。”
“【既然你們主要目的就是給小女孩找父母，那為什麽就不考慮眼前最大的可能性呢？】”
醫生拿起鋼筆，左右指指閆梅和趙瑞海：
“你們倆是不是有點當局者迷了？這小女孩的長相你抱出去、走廊裏、隨便讓一個人看看，肯定都覺得是你們孫女。”
“都到這種地步了，你們懷疑別人就不能先懷疑一下自己嗎？咱們誇張一點講……我不是說挑撥你們家庭關係哈，就舉個例子……”
“哪怕是你兩個有絕對的自信，這孩子不是你們倆的。那你們相信你們孩子嗎？就沒可能是她生的嗎？更何況你們還有親戚，親戚家還有孩子……所以想那麽遠幹什麽啊，你們自己先做一下dna血緣關係鑒定不就行了？”
“而且錄入打拐dna數據庫和你們一起做血緣關係鑒定，並不衝突，無非就是你們兩個也陪著小女孩多抽一管血罷了……看你們家庭條件也不錯，不就是兩份鑒定報告的錢嘛，一起鑒定一下不比什麽都強？”
“行吧行吧。”
趙瑞海已經留意到，走廊裏的人開始往這邊湊過來聽戲。
他不耐煩的揮揮手：
“開單子吧，把我倆也加上。”
他覺得真沒必要解釋那麽多，就像醫生說的，多兩個檢測報告的錢罷了，無所謂的事情。
醫生也開始低頭寫單子：
“這位先生，你叫什麽名字啊？”
“趙瑞海。”
醫生在單子上記錄，然後指指小女孩：
“她叫什麽名字啊？”
“我叫小女孩。”小女孩字正腔圓。
醫生無奈笑笑，摸摸她的頭，看向閆梅：
“她到底叫什麽名字？”
閆梅也是輕歎一口氣：
“我們也真不知道她叫什麽啊……”
“不知道也得寫一個。”
醫生有點無語了：
“你們要真不想說，就隨便編一個也行，我總不能真寫小女孩吧？”
閆梅撓撓頭。
想起前一段給自己老家一個鄰居隨禮時，那家也是添了個孫女，百日宴，自己雖然人沒去但禮到位了，她依稀記得那家小孫女的名字叫做……
“【閆巧巧】。”
反正也是隨便起一個名字，單純抽血出報告用的，叫什麽並不重要：
“她叫閆巧巧，就寫這個名字吧。”
醫生寫完後，在電腦上點點點，打印出來一張檢測單。
上麵一共有三部分：
1、閆巧巧dna樣本檢測，並錄入國家打拐dna數據庫。
2、趙瑞海與閆巧巧血緣關係鑒定。
3、閆梅與閆巧巧血緣關係鑒定。
“去繳費吧，繳費完就可以抽血測試了。”
醫生把檢測單遞給閆梅，然後在電腦上點擊下一位就診。
看著老兩口領著外孫女走出門。
醫生輕笑一聲，搖搖頭。
看吧……
肯定又是一出家庭倫理大戲。
他太有經驗了。
還說什麽路上撿到的孩子……這麽爛的理由，要不是看三人長得就像一家人，剛才他就直接報警了。
編理由也不編個好一點的。
撿孩子能這麽巧？
撿到一個長相這麽相似的、而且還不哭不鬧、一口一個姥爺、一口姥姥的？
簡直天方夜譚。
八成啊……
一般這種老人帶孩子來測試dna的情況，都是不想破壞孩子們的家庭關係、但又想知道孩子是否親生，所以才偷偷帶著孫子孫女來做dna測試。
“見多了。”
醫生念叨一句，開始繼續下一位患者的問診。
……
醫院二樓，dna檢驗科抽血室。
閆梅拿著單子，和趙瑞海以及小女孩，一起在門外等待。
一臉疑惑看著趙瑞海：
“老趙，我們真的也要抽血啊？”
“抽唄。”
趙瑞海隨口說道：
“就當陪著小女孩了，看著我們抽完她再抽，估計也就沒那麽害怕了。”
“再說……沒辦法啊，你看那個醫生一直懷疑咱們和小女孩的關係，要是再僵持下去，他給不給我們開單子都不好說了。畢竟我們確實和小女孩沒有血緣關係啊，這硬拉著人家來做dna鑒定，確實不符合規章流程。”
“還有，你剛才沒看到嗎？外邊走廊裏等候的那些人，都伸著頭往裏麵看，準備聽聽我們的家庭大戲……我這好歹在帝都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真把這事傳出去怎麽解釋的清？”
“所以人家醫生說的也是，不就是多兩份鑒定報告的錢嘛，咱們也不在乎，就當陪著小女孩了。”
之後，三人進去抽血。
閆梅和趙瑞海先抽，小女孩冷靜看著，沒說什麽，也沒怎麽害怕。
抽血護士做完消毒，取出新的一次性抽血管，看著檢查單上的名字念道：
“閆巧巧！閆巧巧來抽血。”
小女孩無動於衷。
閆梅把她拉過去，坐在椅子上：
“就她，就她。”
護士看著小女孩的眼睛，確認道：
“你是閆巧巧嗎？”
小女孩搖搖頭：
“我是小女孩。”
護士莫名被逗笑了，拿起棉簽沾著碘酒，擦拭小女孩胳膊：
“我知道你是小女孩……我是說你的名字！不是性別！你的性別是小女孩，但是……你的名字，是閆~巧~巧~”
小女孩歪歪頭：
“閆巧巧？”
護士點點頭：
“沒錯，你就是閆巧巧。”
小女孩又轉過頭，疑惑的目光看著閆梅：
“我是閆巧巧？”
“對對對。”
閆梅擺擺手：
“你現在……就是叫閆巧巧，沒錯的。”
護士趁著小女孩扭頭，眼疾手快，趁其不備，將抽血針頭插進胳膊靜脈中，然後鬆開壓脈帶。
血管恢複血流，殷紅的鮮血從細管湧出，進入真空試管，蔓延出來。
“喲，不錯呀。”
護士看著小女孩冷靜、麵無表情的樣子，讚歎道：
“真棒啊，巧巧。”
“其他這個年紀的孩子，抽血時都是又哭又鬧的，尤其是這種取血針頭比較粗，多少會疼一下。”
小女孩注視著針頭和殷紅的抽血管。
奇怪。
並不覺得有多麽疼痛。
很普通的感覺。
身體也沒有太大反應，就好像……早就適應了這種微乎其微的疼痛一樣。
“結束啦。”
護士給小女孩胳膊針口貼上止血貼，然後起身，看著閆梅和趙瑞海：
“最快也要兩三個小時，你們不如逛一逛，然後去吃中午飯吧，吃完午飯來這裏拿報告就差不多了。”
……
老兩口就這樣，帶著形似小孫女的小女孩，從醫院出來，來到旁邊公園裏遊玩，打發時間。
三個人的左胳膊上，都貼著止血貼。
果真是一家人。
整整齊齊。
今天還不到五一假期，依舊是工作日，所以公園裏近乎沒有年輕人，都是老年人再帶娃。
小點的娃娃，都推在嬰兒車裏曬太陽。
大一點的，有在草坪上打滾，有在小路上追逐。
和他們擦肩而過的人群，總是會忍不住回頭看小女孩一眼，由衷誇獎道：
“這小女孩長得真俊啊。”
“美人胚子！”
“和她奶奶挺像的。”
“確實……一看就是一家人。”
……
這突如其來的誇獎，也讓閆梅直直挺起腰，覺得倍有麵子。
“哼哼，聽見了嗎老趙？”
閆梅看向牽著小女孩另一隻手的趙瑞海：
“人家都說這小女孩長得像我呢，長得一樣漂亮。”
“得了吧你……”
趙瑞海都抬頭看她，目光全集中在兩人中間的小女孩身上。
他們老兩口一人一隻手牽著小女孩稚嫩白皙的手掌，趙瑞海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有多少年沒和趙英珺這般親近過了？
上一次牽趙英珺的手，是什麽時候呢？
估計還是小學的時候吧。
英珺她中學就被自己送出國了，變得獨立又孤僻，回來後和自己自然沒那麽親近了。
上一次抱趙英珺……又是什麽時候呢？
那應該是幼兒園的時候吧。
那時候他忙於工作，總是疏忽對趙英珺的關愛。
他記得依稀每次幼兒園放學，趙英珺都想讓他抱抱、和其他小孩子一樣，被父母抱在懷裏。
也記不記得具體原因了……
趙瑞海總感覺，自己好像很少抱趙英珺，在這一點上，也經常讓趙英珺失望。
他總想給女孩講道理、培養她的人格、時時刻刻都在給她上課、或者立規矩。
現在想想。
是不是真的太過於嚴厲了呢？
女兒現在長成這個樣子……是不是也有自己的原因呢？
這麽多年一向剛愎自用的趙瑞海，此時此刻，竟然反省出了一絲愧疚和遺憾。
他好像一直在挑趙英珺的毛病。
作為父親。
卻從未反省過自己。
“嗯？”
忽然，閆梅和趙瑞海感覺手臂被拉住了。
回頭一看。
發現小女孩停在原地，看著草坪上騎在爺爺脖頸的女孩，大喊著騎馬~騎馬~
她轉過頭。
眨巴著伶俐又幹淨的眼睛，看著趙瑞海：
“騎馬。”
趙瑞海直接愣住了。
倒是閆梅忍俊不禁，退回來，挽住小女孩的胳膊：
“不行了，你已經是十幾歲的姑娘了，不能再讓大人背了，那都是小孩子才玩的遊戲。”
“嗯。”
小女孩一向乖巧聽話，老老實實點點頭。
啊……
趙瑞海倒吸一口氣，不禁閉上眼睛。
正是這種老實和聽話，像是一把利劍戳進他的心窩。
讓他不禁想起曾經幼兒園的趙英珺……就因為自己的屢次拒絕和講道理，那逐漸變得黯淡和冷漠的眼神。
“有什麽不行的。”
他當即蹲下身子，把寬厚的膀背留給小女孩：
“上來吧，姥爺背你！我這身子骨還可以，現在還背得動，再過十年八年的可能真不行咯。”
忽然。
就像鐵樹開花一樣。
小女孩竟然第一次笑了出來。
雖然很淺、很淡、但她確實笑了。
這是她蘇醒以來第一次微笑，讓閆梅看了個呆，真的好像看到小時候歡笑的女兒一般。
小女孩撲在趙瑞海背上。
趙瑞海嗬嗬一笑：
“抓緊嘍，要起來咯！”
然後直起身子，背著小女孩往前走。
一路上，很多人回眸，感覺這看起來至少十三四歲的小女孩還讓爺爺背著走，似乎有些太懶了。
但誰讓人家爺爺奶奶寵孩子呢？
你看，笑的那麽甜。
“老趙，你說這小女孩到底多大年紀呀？”
閆梅跟在後麵，思考道：
“看她的身高，一米五多一點，應該也有十四、十五歲了吧。但是現在的小孩都早長、發育早……很多十二三歲都長夠個子了。”
趙瑞海搖搖頭：
“你都弄不清楚，我才弄不清呢。我倒是覺得這小姑娘有些瘦了……細胳膊細腿的，得多吃點肉才行。”
“咱們在公園玩的時間也差不多了，去吃飯吧？”
他回過頭，看著自己背上的小女孩：
“想吃什麽呀？姥爺帶你去吃。”
小女孩眨眨眼睛：
“肉。”
……
正巧，公園附近就有個高檔烤肉店，大老遠都能看到頂層巨大的招牌。
閆梅和趙瑞海就帶著小女孩直線而去。
烤肉桌上。
閆梅不停的給小女孩烤肉，小女孩大口大口吃，趙瑞海則坐在對麵看著這溫馨的場景，欣慰笑了：
“哎……”
他歎口氣：
“都說這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隔輩親，我之前還意識不到，覺得我以後肯定也要嚴格要求我的孫子孫女，把他們培養好、培養成優秀的人。”
“但現在，我完全不那樣想了，果然也和我那些同事同學一樣……說起來孫子孫女，一點追求和期望都沒有，問就是健康快樂！學習啊夢想啊什麽都不重要……就隻希望小娃娃健康快樂。”
“我現在也是這樣想的，你看，就現在小女孩這吃相，要是換做小時候的英珺，早被我訓的不敢吃飯了。而現在……我看著她狼吞虎咽的，感覺反倒是越看越可愛，吃飯嘛，吃飽就行，哪來那麽多禮節呢是不是？”
哼。
閆梅聽罷，白了趙瑞海一眼：
“你當初對英珺可不是這樣的，吃個飯要求多的不行，嘴裏不能發出聲響、筷子不能拿那麽低、不能對著人放、吃飯必須每一粒米都吃幹淨不能浪費……”
“其實哪有什麽隔輩親啊，隻是你現在意識到當初對英珺太嚴厲、太苛刻了……所以才想在孫子孫女身上，把這份愧疚給補回來。”
“人都是這樣的，就算你現在給英珺道歉、給她補償，又有什麽用呢？她小時候就是在那種嗬斥和高壓的環境下度過的，長大之後再補償也沒有用。”
“這就是所謂隔輩親的真相……以後我們孫女，別說是吃飯用筷子敲碗，她就是用手抓著吃，隻要她不覺得燙，那就隨她的便！果然啊，人確實都會變的……和這小女孩相處還不到24個小時，我現在這當姥姥的心都已經泛濫了，光怕她吃不飽。”
趙瑞海也是嗬嗬一笑。
看看自己身前空空如也的餐盤，再看看小女孩盤子周圍各種粗細骨頭……
真的是。
他一點都不覺得餓，賞心悅目，看都看飽了。
隻是一想到，很快，小女孩遲早要找到父母；自己和閆梅也很快要把她送回原來的家庭。
情緒就忍不住有些低落。
即便他在內心提醒過自己無數次，這不是自己外孫女，不應該這麽親切和不舍。
但……
就是控製不住呀！
他這麽些年，也抱過很多別人家的寶寶、也幫同事朋友照顧過小孩。
可是。
卻沒有任何一次，像現在這般不舍和親切。
原因是什麽呢？
果然還是因為這小女孩，和英珺長得像吧。
嗯。
趙瑞海默默點點頭。
也隻能是這個原因了。
要不然……
該怎麽解釋，這種骨子裏的親近感呢？
……
吃完烤肉，兩人又是一人牽一隻手，帶著小女孩返回公立醫院，來到dna鑒定處，領到兩份報告。
趙瑞海和閆梅，手裏各自拿著一本，繃著嘴唇，默不作聲。
“嗬嗬。”
閆梅先笑了出來，調侃一樣看著趙瑞海：
“怎麽了老趙，不是有些心虛了吧？報告都不敢撕開……是不是怕私生女的事情暴露呀？”
“你這就是胡說八道。”
趙瑞海哼了一聲：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有什麽可心虛的？再說……真要心虛，也是你心虛啊。人家醫生大夫剛才也說了，這小女孩很多地方長得都和你一樣，要是私生女也是你的。”
“哎喲，我生沒生孩子我自己知道啊？”
閆梅也跟著哼一聲：
“行吧，看你這都懷疑到我頭上了，那就先看我的報告吧，反正我是【問心無愧】。”
說著。
閆梅直接撕開封條，打開報告，看都不看，就把鑒定結果那一頁舉在趙瑞海麵前。
趙瑞海也低下頭，撕開封條：
“搞的誰真的害怕一樣，難道我就不是【問心無愧】嗎？”
他也沒看自己的，將報告打開，直接舉到閆梅眼前：
“你也看看我的！是不是毫無關係！”
兩人四目相對，相視一笑。
他們倆年少相識，從同學走到婚姻殿堂，這麽多年感情一直都很好，自然也都非常信任對方。
所以……
他們不僅對自己有自信，而且還對對方有自信。
都知道剛才的話語隻是開玩笑而已。
怎麽可能會出現私生女這種事。
於是兩人嗬嗬笑著，將視線瞥向對方報告——
“啊？？”“什麽！？”
一瞬間！
兩人瞪大眼睛，不符合身份氣質的直接喊出來！引得周圍數人圍觀。
趙瑞海和閆梅，一時間都有些喘不過氣。
兩人轉過身。
將報告一起放在窗台上，看著那兩處近乎一模一樣的鑒定結果——
【經鑒定，閆巧巧與趙瑞海存在血緣關係。】
【經鑒定，閆巧巧與閆梅存在血緣關係。】
……
“這……”“你！”
老兩口臉色煞白，看著彼此，不知道該說什麽。
轉而。
他們目光都集中在小女孩身上！
趙瑞海咽了口吐沫：
“你……你到底是誰？”
“我？”
小女孩指指自己，一本正經，字正腔圓：
“我是……閆巧巧。”
這個特殊的數據庫已經建立很多年，是專門救助被拐賣兒童、尋找失蹤兒童、幫助破碎家庭重圓的係統工程。
在自願的情況下，任何人都可以把自己的dna數據錄入【打拐dna數據庫】。
這樣……
等有新的dna樣本被錄入時，就可以和數據庫裏現有的全部dna數據進行比對，嚐試找出擁有血緣關係的配對。
這個數據庫工程，已經幫助很多被拐賣孩子找到父母、也幫助很多丟失孩子的父母重新找到孩子，可謂是功德滿滿。
相關部門也是高度重視數據庫裏的樣本數量，像是街上的流浪漢、從事違法犯罪行為的未成年人……他們都會協助將這種“高嫌疑人群”的dna樣本錄入數據庫。
理論上而言。
隻要將所有丟失孩子的父母血樣、以及失蹤兒童的血樣采集到，就可以在全國範圍內，迅速準確查找比對，讓分離的親人們團聚。
趙瑞海的思路就是這樣的。
別管能不能一口氣找到小女孩的親生父母。
但總歸，未雨綢繆，先把小女孩的dna樣本錄入【打拐dna數據庫】是非常正確和嚴謹的做法。
“就當先做個備案吧。”
趙瑞海穿上外套，招呼閆梅和小女孩一起出門：
“不管之前小女孩的父母有沒有錄進去dna，但隻要先把小女孩的dna樣本備案進去，別管什麽時候她的父母把dna錄進數據庫，都能第一時間找到她。”
出門後，兩老一小坐上紅旗轎車，出發前往附近的公立醫院。
趙瑞海這次沒當司機，而是和小女孩閆梅一起坐在後排，由管家充當司機。
主要是……
他也有點不舍得小女孩。
總感覺這次去醫院采集完dna，大概率可以立刻找到她的父母，然後……就是分離的時刻了。
雖然這小女孩本來就是撿到的、也遲早要給人家父母送回去。
隻是，這長相確實和自己女兒趙英珺太像了……這一會兒又是姥爺姥爺的，要說沒點愛屋及烏的喜歡，那肯定不可能。
能多陪一會兒就多陪一會兒吧！
遇見也是緣分。
這小姑娘就是長得俊，越看越賞心悅目，搞的趙瑞海都迫不及待想抱孫女了。
但一想到自己女兒那倔脾氣、提出來的找對象條件，他就又忍不住頭疼。
哎。
遙遙無期。
……
半小時後。
三人抵達最近的一所公立醫院，閆梅覺得這事就不要托關係找熟人了，畢竟她還想多養兩天，聲張出去不太好。
趙瑞海也這樣覺得。
他早就認為這種事該交給公安局處理，結果拗不過閆梅，再加上他也確實有點舍不得小女孩：
“那就老實掛號排隊吧，咱們要去的科室人也不多。”
所以，閆梅就在自助機上掛了個專家號，排隊等待就診。
來dna驗證的人確實不多。
其他科室都人滿為患，這裏前麵也就幾個人排隊。絕大多數都是來做親子鑒定的。
有意思的是……
這科室雖然等候人不多，但是大戲不少，各種家庭倫理劇不停上演，趙瑞海和閆梅都看上癮了，簡直比電視劇都精彩。
“這科室的主任挺不容易啊。”
閆梅小聲說道：
“你看，不僅得就診，還得勸架，還得調解家庭矛盾。”
趙瑞海也是無奈笑笑。
他看得出來，那主任醫師也是不停的給患者解釋，別在這裏吵，沒什麽意義，dna報告假不了，有問題去法院。
但是好言勸不住啊。
來這個科室就診的，就沒幾個人能心平氣和。
“我們肯定和他們不一樣。”
趙瑞海自信笑了笑：
“我們是來做好人好事的，為國家打拐dna數據庫添磚添瓦。”
主任醫師好不容易把前麵那對麵紅耳赤的夫妻勸走，疲憊歎了口氣，點擊掛號係統上的下一位。
走廊喇叭裏傳來聲音：
“閆梅，請就診。”
閆梅站起身，牽著小女孩的手，招呼趙瑞海：
“走吧，到我們了。”
三人一同走進就診室，戴著銀框眼鏡的醫生抬起頭，掃視三人，搖搖頭：
“做親子鑒定最好還是讓孩子父母來哈，爺爺奶奶隻能測血緣關係，說實話沒什麽準確的參考意義。”
“因為，即便是測出來你們倆和小孫女有血緣關係，但最終要想確定具體是什麽關係，還是需要孩子父母來……隔代檢測都是這樣子的，尤其是女孩都隻有x染色體，沒法和爺爺進行y染色體測試，結果更不準確。”
閆梅走進來，坐在椅子上，看著桌對麵醫生笑了笑：
“大夫，您誤會了，我們來不是做親子鑒定。”
“不是？”
醫生有些疑惑。
他推推眼鏡。
低頭看看小女孩，又抬頭看看閆梅、看看趙瑞海。
這……
這不就是一家人嗎？
他是專業的醫生，在dna檢驗科工作大半輩子，見過太多來親子鑒定的家庭。
所以，他這雙慧眼也練得差不多了。
有些孩子和父母長得不像的，他拿不太準。
但是……
像今天這對爺爺奶奶和小孫女，明顯很多地方都長得很像啊。
尤其是這位掛號為閆梅的女士，和這個表情呆呆的小姑娘，眼睛、顴骨、鼻梁都非常相似，一看就是大概率有血緣關係。
“你們……”
醫生抬頭，看著閆梅和趙瑞海：
“你們不是這小女孩的爺爺奶奶？”
閆梅擺擺手：
“我們不是，我們是想找找看小女孩的親生父母是誰……咱們國家不是有什麽打拐dna數據庫嗎？我們想著先把小姑娘的dna錄入進去。”
醫生皺起眉頭。
這他是越聽越聽不明白了。
長得這麽像，首先不應該懷疑下自己嗎？
而且，爺爺奶奶輩的帶孩子來，一般都很可疑！以他的經驗來看，大多都是瞞著小孩父母、偷偷來的。
一時間，他也有些警惕……
“來來來小朋友。”
他拿著手裏鋼筆，把小女孩往身邊喚一喚：
“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啊？”
“我叫小女孩。”
小女孩一本正經說道。
“嘿嘿，真聰明。”
醫生揉揉小女孩頭發，大致明白她的智力水平了，然後指指趙瑞海，輕聲問道：
“那這位老人是誰呀？”
“是姥爺。”小女孩仍舊一本正經。
醫生又用鋼筆指指閆梅：
“那這一位呢？”
“是姥姥。”小女孩這兩個詞語說的清晰無比，毫不猶豫。
啪。
醫生把鋼筆拍在桌麵上，一臉不耐煩看著閆梅和趙瑞海：
“你們這是搞什麽？來醫院逗醫生玩是吧？”
“這小姑娘都說伱們是姥爺姥姥了，還在這說什麽不知道孩子親生父母是誰……我和你們講哈，我作為醫生，見過的奇葩的事情多了去了，有什麽情況就實話實說，不要拐彎抹角在這裏說謊話。”
“你們是懷疑這孩子不是你們女兒親生的嗎？還是說擔心當年生孩子的時候抱錯了？真的……這種擔憂是合理的，你們就直接這麽說，讓我給你們開個血緣關係鑒定的單子不就行了？幹嘛搞這麽麻煩還錄入打拐dna數據庫？”
閆梅也是有理說不清。
這小女孩！
可能說的最順溜的倆詞就是姥爺和姥姥。
可關鍵是……
在小女孩的認知裏，姥爺和姥姥不是稱呼、而是名字啊！就像她也稱呼她自己是小女孩一樣，她一直都以為她的名字叫做小女孩！
這一出。
醫生完全誤解他們的意思了：
“不是這樣的大夫，你真的誤會了。”
閆梅嚐試解釋道：
“我們和這個小女孩真的沒有什麽血緣關係，要真有的話……我們女兒生沒生過孩子，我們自己不清楚嗎？”
“也不瞞你說，這小女孩就是我們在半路撿到的，找不到她父母是誰，公安局那邊我們也報過案了，也沒什麽結果。”
“所以……這不就考慮到是被拐賣兒童、或者失蹤兒童的可能性嘛，我們就商量著，先把她的dna樣本錄進數據庫裏，看能不能找到結果。”
“主要也是這個小女孩好像失憶一樣，很多事情都記不得了，要不然我們也至於這麽毫無頭緒。”
說著，她把小女孩拉到懷裏，低頭溫柔說道：
“對不對呀？來，你給醫生叔叔說，是不是什麽都不記得了？”
醫生聽著閆梅講述。
眼睛眯起。
用一種不信任、你繼續編的眼神，看著桌子對麵五官臉型都像是一家人的姥姥和外孫女……
誒不是。
他是真的有點受不了這家人了。
編理由能不能編的像一點？
且看這小姑娘，細皮嫩肉，皮膚白皙，相貌俊秀，眼神清澈又純潔。
這怎麽看都是大家閨秀的樣子！
家庭條件稍微差一點，都養不成這麽精雕玉琢。
從這兩位老人的穿搭和氣質來看，一眼就是大富大貴家庭……這很顯然就是一家人，為什麽在這裏信口開河、胡編亂造？
“我可得警告你們哈。”
醫生嚴肅說道：
“要是沒有什麽正常的關係，這小女孩真是你們撿到的，那這dna鑒定可不是隨便能給你們做的。”
“甚至於，要不是看這小女孩和你們長得幾分相似……我保證今天你們都把這個小女孩帶不走，拐賣孩子可是大事。”
趙瑞海看這醫生會是不相信他們。
也覺得閆梅實在嘴笨，直接上前說道：
“大夫，我們也知道這小女孩長得確實和我家人有點像……要不然也不會管這種閑事。你就幫我開個單子，做一下小女孩的dna樣本就行。”
“我們本意也是好心，想幫這小女孩找到她的親生父母。”
“對啊！”
醫生讚同道：
“我理解你們的想法。”
“【既然你們主要目的就是給小女孩找父母，那為什麽就不考慮眼前最大的可能性呢？】”
醫生拿起鋼筆，左右指指閆梅和趙瑞海：
“你們倆是不是有點當局者迷了？這小女孩的長相你抱出去、走廊裏、隨便讓一個人看看，肯定都覺得是你們孫女。”
“都到這種地步了，你們懷疑別人就不能先懷疑一下自己嗎？咱們誇張一點講……我不是說挑撥你們家庭關係哈，就舉個例子……”
“哪怕是你兩個有絕對的自信，這孩子不是你們倆的。那你們相信你們孩子嗎？就沒可能是她生的嗎？更何況你們還有親戚，親戚家還有孩子……所以想那麽遠幹什麽啊，你們自己先做一下dna血緣關係鑒定不就行了？”
“而且錄入打拐dna數據庫和你們一起做血緣關係鑒定，並不衝突，無非就是你們兩個也陪著小女孩多抽一管血罷了……看你們家庭條件也不錯，不就是兩份鑒定報告的錢嘛，一起鑒定一下不比什麽都強？”
“行吧行吧。”
趙瑞海已經留意到，走廊裏的人開始往這邊湊過來聽戲。
他不耐煩的揮揮手：
“開單子吧，把我倆也加上。”
他覺得真沒必要解釋那麽多，就像醫生說的，多兩個檢測報告的錢罷了，無所謂的事情。
醫生也開始低頭寫單子：
“這位先生，你叫什麽名字啊？”
“趙瑞海。”
醫生在單子上記錄，然後指指小女孩：
“她叫什麽名字啊？”
“我叫小女孩。”小女孩字正腔圓。
醫生無奈笑笑，摸摸她的頭，看向閆梅：
“她到底叫什麽名字？”
閆梅也是輕歎一口氣：
“我們也真不知道她叫什麽啊……”
“不知道也得寫一個。”
醫生有點無語了：
“你們要真不想說，就隨便編一個也行，我總不能真寫小女孩吧？”
閆梅撓撓頭。
想起前一段給自己老家一個鄰居隨禮時，那家也是添了個孫女，百日宴，自己雖然人沒去但禮到位了，她依稀記得那家小孫女的名字叫做……
“【閆巧巧】。”
反正也是隨便起一個名字，單純抽血出報告用的，叫什麽並不重要：
“她叫閆巧巧，就寫這個名字吧。”
醫生寫完後，在電腦上點點點，打印出來一張檢測單。
上麵一共有三部分：
1、閆巧巧dna樣本檢測，並錄入國家打拐dna數據庫。
2、趙瑞海與閆巧巧血緣關係鑒定。
3、閆梅與閆巧巧血緣關係鑒定。
“去繳費吧，繳費完就可以抽血測試了。”
醫生把檢測單遞給閆梅，然後在電腦上點擊下一位就診。
看著老兩口領著外孫女走出門。
醫生輕笑一聲，搖搖頭。
看吧……
肯定又是一出家庭倫理大戲。
他太有經驗了。
還說什麽路上撿到的孩子……這麽爛的理由，要不是看三人長得就像一家人，剛才他就直接報警了。
編理由也不編個好一點的。
撿孩子能這麽巧？
撿到一個長相這麽相似的、而且還不哭不鬧、一口一個姥爺、一口姥姥的？
簡直天方夜譚。
八成啊……
一般這種老人帶孩子來測試dna的情況，都是不想破壞孩子們的家庭關係、但又想知道孩子是否親生，所以才偷偷帶著孫子孫女來做dna測試。
“見多了。”
醫生念叨一句，開始繼續下一位患者的問診。
……
醫院二樓，dna檢驗科抽血室。
閆梅拿著單子，和趙瑞海以及小女孩，一起在門外等待。
一臉疑惑看著趙瑞海：
“老趙，我們真的也要抽血啊？”
“抽唄。”
趙瑞海隨口說道：
“就當陪著小女孩了，看著我們抽完她再抽，估計也就沒那麽害怕了。”
“再說……沒辦法啊，你看那個醫生一直懷疑咱們和小女孩的關係，要是再僵持下去，他給不給我們開單子都不好說了。畢竟我們確實和小女孩沒有血緣關係啊，這硬拉著人家來做dna鑒定，確實不符合規章流程。”
“還有，你剛才沒看到嗎？外邊走廊裏等候的那些人，都伸著頭往裏麵看，準備聽聽我們的家庭大戲……我這好歹在帝都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真把這事傳出去怎麽解釋的清？”
“所以人家醫生說的也是，不就是多兩份鑒定報告的錢嘛，咱們也不在乎，就當陪著小女孩了。”
之後，三人進去抽血。
閆梅和趙瑞海先抽，小女孩冷靜看著，沒說什麽，也沒怎麽害怕。
抽血護士做完消毒，取出新的一次性抽血管，看著檢查單上的名字念道：
“閆巧巧！閆巧巧來抽血。”
小女孩無動於衷。
閆梅把她拉過去，坐在椅子上：
“就她，就她。”
護士看著小女孩的眼睛，確認道：
“你是閆巧巧嗎？”
小女孩搖搖頭：
“我是小女孩。”
護士莫名被逗笑了，拿起棉簽沾著碘酒，擦拭小女孩胳膊：
“我知道你是小女孩……我是說你的名字！不是性別！你的性別是小女孩，但是……你的名字，是閆~巧~巧~”
小女孩歪歪頭：
“閆巧巧？”
護士點點頭：
“沒錯，你就是閆巧巧。”
小女孩又轉過頭，疑惑的目光看著閆梅：
“我是閆巧巧？”
“對對對。”
閆梅擺擺手：
“你現在……就是叫閆巧巧，沒錯的。”
護士趁著小女孩扭頭，眼疾手快，趁其不備，將抽血針頭插進胳膊靜脈中，然後鬆開壓脈帶。
血管恢複血流，殷紅的鮮血從細管湧出，進入真空試管，蔓延出來。
“喲，不錯呀。”
護士看著小女孩冷靜、麵無表情的樣子，讚歎道：
“真棒啊，巧巧。”
“其他這個年紀的孩子，抽血時都是又哭又鬧的，尤其是這種取血針頭比較粗，多少會疼一下。”
小女孩注視著針頭和殷紅的抽血管。
奇怪。
並不覺得有多麽疼痛。
很普通的感覺。
身體也沒有太大反應，就好像……早就適應了這種微乎其微的疼痛一樣。
“結束啦。”
護士給小女孩胳膊針口貼上止血貼，然後起身，看著閆梅和趙瑞海：
“最快也要兩三個小時，你們不如逛一逛，然後去吃中午飯吧，吃完午飯來這裏拿報告就差不多了。”
……
老兩口就這樣，帶著形似小孫女的小女孩，從醫院出來，來到旁邊公園裏遊玩，打發時間。
三個人的左胳膊上，都貼著止血貼。
果真是一家人。
整整齊齊。
今天還不到五一假期，依舊是工作日，所以公園裏近乎沒有年輕人，都是老年人再帶娃。
小點的娃娃，都推在嬰兒車裏曬太陽。
大一點的，有在草坪上打滾，有在小路上追逐。
和他們擦肩而過的人群，總是會忍不住回頭看小女孩一眼，由衷誇獎道：
“這小女孩長得真俊啊。”
“美人胚子！”
“和她奶奶挺像的。”
“確實……一看就是一家人。”
……
這突如其來的誇獎，也讓閆梅直直挺起腰，覺得倍有麵子。
“哼哼，聽見了嗎老趙？”
閆梅看向牽著小女孩另一隻手的趙瑞海：
“人家都說這小女孩長得像我呢，長得一樣漂亮。”
“得了吧你……”
趙瑞海都抬頭看她，目光全集中在兩人中間的小女孩身上。
他們老兩口一人一隻手牽著小女孩稚嫩白皙的手掌，趙瑞海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有多少年沒和趙英珺這般親近過了？
上一次牽趙英珺的手，是什麽時候呢？
估計還是小學的時候吧。
英珺她中學就被自己送出國了，變得獨立又孤僻，回來後和自己自然沒那麽親近了。
上一次抱趙英珺……又是什麽時候呢？
那應該是幼兒園的時候吧。
那時候他忙於工作，總是疏忽對趙英珺的關愛。
他記得依稀每次幼兒園放學，趙英珺都想讓他抱抱、和其他小孩子一樣，被父母抱在懷裏。
也記不記得具體原因了……
趙瑞海總感覺，自己好像很少抱趙英珺，在這一點上，也經常讓趙英珺失望。
他總想給女孩講道理、培養她的人格、時時刻刻都在給她上課、或者立規矩。
現在想想。
是不是真的太過於嚴厲了呢？
女兒現在長成這個樣子……是不是也有自己的原因呢？
這麽多年一向剛愎自用的趙瑞海，此時此刻，竟然反省出了一絲愧疚和遺憾。
他好像一直在挑趙英珺的毛病。
作為父親。
卻從未反省過自己。
“嗯？”
忽然，閆梅和趙瑞海感覺手臂被拉住了。
回頭一看。
發現小女孩停在原地，看著草坪上騎在爺爺脖頸的女孩，大喊著騎馬~騎馬~
她轉過頭。
眨巴著伶俐又幹淨的眼睛，看著趙瑞海：
“騎馬。”
趙瑞海直接愣住了。
倒是閆梅忍俊不禁，退回來，挽住小女孩的胳膊：
“不行了，你已經是十幾歲的姑娘了，不能再讓大人背了，那都是小孩子才玩的遊戲。”
“嗯。”
小女孩一向乖巧聽話，老老實實點點頭。
啊……
趙瑞海倒吸一口氣，不禁閉上眼睛。
正是這種老實和聽話，像是一把利劍戳進他的心窩。
讓他不禁想起曾經幼兒園的趙英珺……就因為自己的屢次拒絕和講道理，那逐漸變得黯淡和冷漠的眼神。
“有什麽不行的。”
他當即蹲下身子，把寬厚的膀背留給小女孩：
“上來吧，姥爺背你！我這身子骨還可以，現在還背得動，再過十年八年的可能真不行咯。”
忽然。
就像鐵樹開花一樣。
小女孩竟然第一次笑了出來。
雖然很淺、很淡、但她確實笑了。
這是她蘇醒以來第一次微笑，讓閆梅看了個呆，真的好像看到小時候歡笑的女兒一般。
小女孩撲在趙瑞海背上。
趙瑞海嗬嗬一笑：
“抓緊嘍，要起來咯！”
然後直起身子，背著小女孩往前走。
一路上，很多人回眸，感覺這看起來至少十三四歲的小女孩還讓爺爺背著走，似乎有些太懶了。
但誰讓人家爺爺奶奶寵孩子呢？
你看，笑的那麽甜。
“老趙，你說這小女孩到底多大年紀呀？”
閆梅跟在後麵，思考道：
“看她的身高，一米五多一點，應該也有十四、十五歲了吧。但是現在的小孩都早長、發育早……很多十二三歲都長夠個子了。”
趙瑞海搖搖頭：
“你都弄不清楚，我才弄不清呢。我倒是覺得這小姑娘有些瘦了……細胳膊細腿的，得多吃點肉才行。”
“咱們在公園玩的時間也差不多了，去吃飯吧？”
他回過頭，看著自己背上的小女孩：
“想吃什麽呀？姥爺帶你去吃。”
小女孩眨眨眼睛：
“肉。”
……
正巧，公園附近就有個高檔烤肉店，大老遠都能看到頂層巨大的招牌。
閆梅和趙瑞海就帶著小女孩直線而去。
烤肉桌上。
閆梅不停的給小女孩烤肉，小女孩大口大口吃，趙瑞海則坐在對麵看著這溫馨的場景，欣慰笑了：
“哎……”
他歎口氣：
“都說這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隔輩親，我之前還意識不到，覺得我以後肯定也要嚴格要求我的孫子孫女，把他們培養好、培養成優秀的人。”
“但現在，我完全不那樣想了，果然也和我那些同事同學一樣……說起來孫子孫女，一點追求和期望都沒有，問就是健康快樂！學習啊夢想啊什麽都不重要……就隻希望小娃娃健康快樂。”
“我現在也是這樣想的，你看，就現在小女孩這吃相，要是換做小時候的英珺，早被我訓的不敢吃飯了。而現在……我看著她狼吞虎咽的，感覺反倒是越看越可愛，吃飯嘛，吃飽就行，哪來那麽多禮節呢是不是？”
哼。
閆梅聽罷，白了趙瑞海一眼：
“你當初對英珺可不是這樣的，吃個飯要求多的不行，嘴裏不能發出聲響、筷子不能拿那麽低、不能對著人放、吃飯必須每一粒米都吃幹淨不能浪費……”
“其實哪有什麽隔輩親啊，隻是你現在意識到當初對英珺太嚴厲、太苛刻了……所以才想在孫子孫女身上，把這份愧疚給補回來。”
“人都是這樣的，就算你現在給英珺道歉、給她補償，又有什麽用呢？她小時候就是在那種嗬斥和高壓的環境下度過的，長大之後再補償也沒有用。”
“這就是所謂隔輩親的真相……以後我們孫女，別說是吃飯用筷子敲碗，她就是用手抓著吃，隻要她不覺得燙，那就隨她的便！果然啊，人確實都會變的……和這小女孩相處還不到24個小時，我現在這當姥姥的心都已經泛濫了，光怕她吃不飽。”
趙瑞海也是嗬嗬一笑。
看看自己身前空空如也的餐盤，再看看小女孩盤子周圍各種粗細骨頭……
真的是。
他一點都不覺得餓，賞心悅目，看都看飽了。
隻是一想到，很快，小女孩遲早要找到父母；自己和閆梅也很快要把她送回原來的家庭。
情緒就忍不住有些低落。
即便他在內心提醒過自己無數次，這不是自己外孫女，不應該這麽親切和不舍。
但……
就是控製不住呀！
他這麽些年，也抱過很多別人家的寶寶、也幫同事朋友照顧過小孩。
可是。
卻沒有任何一次，像現在這般不舍和親切。
原因是什麽呢？
果然還是因為這小女孩，和英珺長得像吧。
嗯。
趙瑞海默默點點頭。
也隻能是這個原因了。
要不然……
該怎麽解釋，這種骨子裏的親近感呢？
……
吃完烤肉，兩人又是一人牽一隻手，帶著小女孩返回公立醫院，來到dna鑒定處，領到兩份報告。
趙瑞海和閆梅，手裏各自拿著一本，繃著嘴唇，默不作聲。
“嗬嗬。”
閆梅先笑了出來，調侃一樣看著趙瑞海：
“怎麽了老趙，不是有些心虛了吧？報告都不敢撕開……是不是怕私生女的事情暴露呀？”
“你這就是胡說八道。”
趙瑞海哼了一聲：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有什麽可心虛的？再說……真要心虛，也是你心虛啊。人家醫生大夫剛才也說了，這小女孩很多地方長得都和你一樣，要是私生女也是你的。”
“哎喲，我生沒生孩子我自己知道啊？”
閆梅也跟著哼一聲：
“行吧，看你這都懷疑到我頭上了，那就先看我的報告吧，反正我是【問心無愧】。”
說著。
閆梅直接撕開封條，打開報告，看都不看，就把鑒定結果那一頁舉在趙瑞海麵前。
趙瑞海也低下頭，撕開封條：
“搞的誰真的害怕一樣，難道我就不是【問心無愧】嗎？”
他也沒看自己的，將報告打開，直接舉到閆梅眼前：
“你也看看我的！是不是毫無關係！”
兩人四目相對，相視一笑。
他們倆年少相識，從同學走到婚姻殿堂，這麽多年感情一直都很好，自然也都非常信任對方。
所以……
他們不僅對自己有自信，而且還對對方有自信。
都知道剛才的話語隻是開玩笑而已。
怎麽可能會出現私生女這種事。
於是兩人嗬嗬笑著，將視線瞥向對方報告——
“啊？？”“什麽！？”
一瞬間！
兩人瞪大眼睛，不符合身份氣質的直接喊出來！引得周圍數人圍觀。
趙瑞海和閆梅，一時間都有些喘不過氣。
兩人轉過身。
將報告一起放在窗台上，看著那兩處近乎一模一樣的鑒定結果——
【經鑒定，閆巧巧與趙瑞海存在血緣關係。】
【經鑒定，閆巧巧與閆梅存在血緣關係。】
……
“這……”“你！”
老兩口臉色煞白，看著彼此，不知道該說什麽。
轉而。
他們目光都集中在小女孩身上！
趙瑞海咽了口吐沫：
“你……你到底是誰？”
“我？”
小女孩指指自己，一本正經，字正腔圓：
“我是……閆巧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