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忌日倪青都會過來, 呆的時間有長有短,她也不多坐什麽, 就坐在墓碑前發呆。


    唐湘音生前,兩母女能說的就不多, 亡故後壓根就沒的說了。


    倪青的感觸也一年比一年短, 去年甚至差點忘記要過來。


    山上的溫度低一些, 對麵的山頭還在開發。


    唐湘音的墓址不高, 倪青走了一段斜坡便看到了她的墓碑。


    這天那塊墓碑前站了一個人,修長清瘦的背影,像冷冽寒風中孤立的樹幹,透著淒清的味道。


    倪青眯眼, 停了腳步。


    她不知道付言風是懷著一種什麽樣的心情站在這裏的,也不知道這個人來過這裏多少次, 又是從哪裏問來的地址。


    對著眼下的場景,耳邊隱約有一道聲音輕緩的說著:“小付這人挺好的。”


    唐湘音從一開始對他的評價便是如此,她肯定也不會想到倪青跟付言風會落得現在的結果。


    如果這人還在, 又會有怎麽樣的表示呢?


    倪青還在神遊,付言風從上麵走了下來, 兩人目光一撞,他腳步稍頓,又很快恢複平常。


    距離近了倪青才發現付言風狀態不是很好, 衣服就跟洗衣機滾過剛拿出來般的褶皺,頭發也有點亂,下巴一圈青色, 嘴角還有燎泡。


    相顧無言,倒不是尷尬,是真的不知道能說什麽。


    不論是感慨,還是問候,任何的聲音在這個點出來都顯得有點蒼白。


    付言風垂頭點了根煙,連著吸了幾口後說:“上次是我莽撞了,你別介意。”


    有施工人員拉著手推車經過,見到在墳墓群中聊天的奇葩也是少有,不由得扔過來幾眼。


    倪青沒吭聲。


    “怎麽過來的?”他又問了句。


    倪青:“坐車。”


    “嗯,”付言風點頭,“你上去吧,我先走。”


    倪青繞過他踩著石階往上,在唐湘音的墓碑前站了會,再扭頭看過去,已經沒了付言風的身影。


    冷淡的態度跟早前的幾次碰麵有著巨大的差距,倪青說不上來這算是好或壞。


    應該還是好的吧,相安無事,各自生活。


    倪昭雪的婚禮很低調,最基本的誓詞之後就是酒席,因著新娘子懷有身孕,年輕人也沒故意鬧騰,一路順順利利的過去,耳邊有的都是最直白的祝福。


    這樣的場麵對倪青而言是比較難熬的,陌生的環境中能做的事情很少,幾個主要角色還要想方設法回避著。


    一踏入布置完的草坪,倪青就有種自己腦子被門擠了的感覺。


    應該再堅定的,來個屁來!


    站在她身邊的白墨好似察覺到了她糟糕的情緒,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肩,在耳側小聲說:“我們走個過場,到時候提早走。”


    倪青抓了抓自己的耳邊,往邊上退了一些,盯著白墨的視線太多,這個人也不是她可以無顧忌去親近的。


    中間倪德全湊空過來了一趟,作為新娘子的父親,自然也是盛裝出席。


    倪青沒什麽可說的。


    “一共就兩個女兒,下一個可就是你了。”倪德全紅光滿麵,也是興奮的糊塗了,說出來的話讓人愉悅不起來。


    隻是今天情況特殊,倪青不好擺臉色。


    “你還是去忙你的。”倪青說。


    “好好好,你好好玩,等會結束了爸......我再送你回酒店。”


    倪青不耐煩的擺了擺手。


    東西也沒什麽可吃的了,以前胃口就不大,犯了一次胃病以後基本跟絕食有一拚。


    倪青坐在那,象征性的夾了幾筷,趁著白墨被迫離席的當口也起身走去了別處。


    這是個莊園,外圍修建的很好,酒席分了室內外兩部分,倪青沿著長廊,避過人群走往僻靜的地方。


    電視劇裏經常有這樣的鏡頭,一個晚宴上,主人公走到假山後就會獲得劇情要點。


    倪青就像走進了一個故事,也聽到了一些東西。


    山後麵的是她極為熟悉的兩個男人。


    倪德全說:“小墨,德叔還是那句話,給人留條生機,就是給自己留條後路。”


    靜了會才傳來白墨清淡的聲音:“我知道。”


    “知道知道,你嘴上說知道,做的都是些什麽事?!”倪德全顯得有些氣急敗壞,“剛才要不是有人說漏了嘴我都還不知道,何必把人逼成這樣?”


    “隻是多送他些業務,這麽點事都處理不好,也就沒有當領導的命了。”


    “倪青不會想要看到他這樣的。”


    “那就不要讓她看到。”


    “你真是......”


    一陣欲言又止後,倪德全說:“倪青母親去世後我就沒怎麽睡過安穩覺,我總忍不住去假設,如果那天我沒去醫院,她的情緒就不會失控,可能也就不會發生後麵的悲劇。”


    黑暗中倪青狠狠震了一下。


    “所以我對她總有份虧欠在,我希望她現在能過的好,以後都能順順利利的。”


    “小墨,你當初為什麽會想著要把我叫去醫院?”


    片刻後倪德全歎了口氣:“就這樣吧,我說的你好好想想,人可以犯錯,但不能犯大錯。”


    有腳步聲遠去,過了會白墨也離開了。


    一片寂靜中,倪青白著一張臉從後麵走出來,她望著無盡的黑色蒼穹心想,這三年她對著的到底是人還是鬼?


    倪青不見了。


    這個事情白墨在次日才徹底確定。


    酒店辦理了退房,通訊聯係不上,單位沒有找到人。


    按著倪青往常的生活作風,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白墨調出全部監控確認倪青並非綁架後,又一個個去找她可能會聯係上的人,結果一無所獲。


    林妙說:“我已經有三個月沒跟她碰麵了,你們是吵架了?”


    白墨心不在焉的搖了搖頭。


    林妙:“那就沒事,倪青也不是任性的人,可能就是去附近一個人待會,現在生活壓力大,出去走走也是正常的。”


    林妙倒是想的很開,她對白墨印象一直不錯,溫柔的男人是不容易出問題的。


    但是擁有一定勢力的溫柔男人,所謂的溫柔也就僅僅是表象了。


    白墨開車趕回去,在市中心繞了兩圈後去了一個地方。


    這邊的建築外表都是斑駁,整個片區都像是被遺忘在角落的廢品,除了蒙塵再無別的用處。


    白墨熟門熟路的到了一家小工廠門前,大門口還拴著一條土黃色的土狗,見著陌生人瘋了一般的在那狂吠。


    很快跑出來一個老頭,用方言問白墨找誰。


    白墨朝裏看了眼:“我找付言風。”


    對方聽了三遍才聽懂,又很快回進去找人。


    付言風出來的時候毫無形象可言,穿著工服,身上都是油漬,連帶臉上也髒的跟隻花貓似的。


    看見白墨過來他一點都不意外,隨手扔了工具,抽出一根煙點上,整個人糙的不像話,跟以往的形象大相徑庭。


    “看樣子工作很忙。”白墨率先開口。


    “托你福。”


    付言風的小廠原本發展的還算穩定,前段時間莫名其妙來了一個大單子,接手的非常容易,應該想到的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隻是利益當前時常還是會被衝昏頭腦。


    他關注了幾天沒有什麽問題後直接簽署了合同,訂單金額近乎是去年全年的總和,在格外上心的同時,對貨物監督也提高了很多。


    為保證按時發貨,前期物料進的比較全,流動資金投入比例非常大,誰知道沒幾天對方資金鏈就出了問題。


    財務隱患其實在早期就有的,架不住對方是外省單位,付言風獲知消息的途徑有限,完全被蒙在鼓裏。


    現在最壞的結果就是破產。


    付言風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隻是不甘心,尤其是無意間得知這個單子是白墨故意放出來後,這麽大一個坑,居然是特地給他挖的,真是怎麽想怎麽憋氣。


    原先的業務員估計心懷愧疚,又或者是另外撈到了好處,拍拍屁股走人了。


    留下來的就剩了幾個技術工,然而付言風已經拮據到連後麵的工資都很難再發出來。


    “人生總缺少不了磨練,很多東西都是難免的。”白墨看著眼前破破爛爛的廠房,聞著不知道是什麽味的空氣,“祝你好運。”


    “你特意過來就為了說這些?”


    盡管生活的狼狽被他所賜,奇跡的是付言風見著這人也沒多大感覺,可能是被折磨麻木了,他對著任何人和事都很難再提起興趣。


    付言風低頭搓了搓黑漆漆的手。


    沒了倪青,活著也就隻是活著而已。


    沒了目標,沒了奔頭,隻剩多餘的呼吸。


    白墨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仔細的觀察著四周,片刻後帶著一臉的似笑非笑走了。


    他並沒有走遠,在路盡頭隱蔽處停了車子,繼續關注著付言風所在方向。


    傍晚時候,付言風慢騰騰從廠區走出來,身邊沒有任何可疑的人物。


    白墨擰起眉,又跟了他一路,確定倪青不在後才離開。


    而在他汽車剛剛行駛離開,原本進了樓道的付言風又走了出來。


    他站在原地看著白墨消失的方向好一會,隨後拿出手機撥通了倪青的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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