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趕慢趕, 許向華總算是在那邊開學前, 把一家子的戶口都落到餘市,許家康和許清嘉也順利轉學,才六歲的許家陽隻能進棉紡廠的托兒所。


    為了趕上開學, 一過完元宵, 正月十六那天便舉家搬往餘市。


    許清嘉不舍得把小院子繞了一遍,他們並沒有把所有東西都搬走, 假期回來還要住, 所以隻帶了一些衣物和常用的生活用品。雖然帶走的東西不多,可看起來這個屋子明顯少了人氣。


    去年剛移植過來的枇杷樹和梨樹都還沒有長高,葡萄藤也才長了一截。她一直以為他們會在這住好幾年, 沒想到一年都不到就要離開。


    回想過去這一年,可謂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幾乎就沒有喘息的時候, 所幸結局都是好的,從鄉下搬到縣城,再從縣城搬到市裏, 不提其他, 單看居住地的變化,這個家就是在欣欣向榮,她相信以後還會更好。


    許向華按了按女兒的腦袋:“放假的時候咱們還能回來。”


    許清嘉點了點頭, 隨著他離開這座住了大半年的小院子。


    新買的那座小洋房還在修葺中, 所以一家五口暫時在學校附近租房子住。


    一直到四月底, 新房才修葺布置好, 一家人滿懷期待地搬進煥然一新的新家。


    如無意外,他們起碼要在這座小樓裏麵住四年,所以這一次修葺,許向華十分用心,反正他又不差錢,有鄉下的養殖場頂著也不怕人查他帳。


    寬敞明亮的客廳裏擺著嶄新的沙發和桌椅,獨立的廚房,獨立的廁所,一樓另外一間屋留給老人,省得上下爬樓梯。


    樓上四間房剛好,兩口子一間,三個孩子一人一間,那個閣樓則被改造成書房,許向華特意弄了四張書桌在那裏,媳婦和孩子一人一張。


    許家康明知故問:“四叔,奶不是讓你今年繼續考大學的嗎?你咋不給自己準備一張?”


    許向華一個板栗敲他腦袋上:“臭小子,你奶在鄉下,管不著我。可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我管得著你。趕緊給我寫作業去,考不上高中,我肯定讓你複讀,一年兩年三年,讀到考上為止。”


    “四嬸,”許家康立馬捂著腦袋慘叫起來:“我叔打我!”


    “嬸打他,”秦慧如在許向華胳膊上打了下,嗔他:“搬新家的大喜日子,讓孩子鬆快鬆快,”轉臉又認真地看著許家康:“明天起,康康就要拿出十二分的努力衝刺,還剩兩個月就要中考了。”


    許家康抓了抓腦袋,心裏有點沒底,打哈哈:“我盡量給你們考個高中回來啊。”


    “什麽叫盡量,必須給我考上高中。”許向華糾正。


    不曾想許家康中考放衛星,竟然吊著車尾考進了本市最好的餘高,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剛好卡在錄取線上。


    全家對此喜出望外,尤其是秦慧如,滿臉驕傲和欣慰地看著不敢置信的許家康,含笑道:“說什麽不是讀書的料。”秦慧如點了點錄取書:“照這個趨勢下去,肯定能考上大學。”


    “我這就是運氣好。”許家康從狂喜之中回過神來,填這個學校純粹是瞎湊熱鬧,他想考的是二高。


    “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許清嘉語氣篤定,對於這種每逢重要考試就超常發揮的人,簡直連嫉妒都無力。


    秦慧如點頭讚同女兒的話。


    許向華簡單又粗暴:“運氣就運氣吧,隻要高考的時候你再給我走一次運就成。”


    許家康嘴角抽了抽,幽怨地瞧著他,誇誇他會死啊!還是四嬸和妹妹好,每天都誇他,就四叔天天打擊他。


    許家康出人意料考上餘高是一大驚喜,許向華還特意給許芬芳打電話,讓他轉告老太太,他孫子考上高中了還是市裏最好的高中。


    相對而言許清嘉考上師大附中,就隻有喜沒有驚了,以她的成績,考不上才是驚。


    兄妹三都放了暑假,秦慧如卻還沒有,她被係裏的老師拉去幫忙,教育斷層,人才急缺,似秦慧如這般成績優異的學生,都被老師拉了壯丁。


    許向華便問許清嘉他們要不要回鄉下過暑假。


    許清嘉卻是道,想在回鄉下之前,去黃山玩一趟。


    許清嘉一本正經道:“我看書上說五嶽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嶽,我想去看看第一奇山到底怎麽樣?”其實也就那樣,大抵是久看無風景的緣故,她老家就在黃山腳下一個小縣城裏。


    許家康聞言立刻幫腔,除了早年那段不堪回首的經曆外,他就沒踏出過餘市,要不是搬家,他連崇縣這個小縣城都沒離開過。


    這要求可把許向華難住了,餘市到黃山並不遠,來回兩天就夠。


    作為一個經常在外麵跑的人,他讚同多出去走走,長長見識,不是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麽。


    但是,讓兩個孩子出去,怎麽想怎麽不靠譜。


    許家康還好,十六歲的大小夥子,秦慧如班裏最小那同學就才十六歲,還是個女孩,一個人從省外過來求學。


    可許清嘉才十一歲,又是女孩子,哪怕這女兒打小就懂事,許向華還是不放心。


    想了想,許向華道:“等媽媽忙完學校的事情,再帶你們去黃山好不好?”可以想辦法開一張探親的介紹信。


    可秦慧如這個暑假能不能忙完還真是個未知數。


    許清嘉不由喪氣。


    鬱悶了兩天後,出現轉機,江一白聽許家康提了一句,頓時興致盎然,跳著腳要插一腿進來,不帶爹媽出去玩,想想就激動。


    他知道後,江平業也就知道了,把手一揮:“出去長長見識也好。十六歲十四歲不小了,早些年十四歲都能扛槍打鬼子去了。”目光落在許清嘉身上時,他頓了下:“嘉嘉還是別去了,等你大一點再去。”女孩子到底跟男孩子不一樣,何況的確小。


    許清嘉幽幽道:“是我提出來要去黃山的,”接著她哀怨地看著江一白:“我覺得吧,我比小白哥哥更懂事兒。”


    江一白:“……!!!”我招誰惹誰了!


    這下子江平業都沒話說了,許清嘉還真比江一白懂事,他兒子白長那麽大個了。


    最後兩對爹媽又商量了下,去,去,去!但是隻許去五天,一天來一天去,停留三天。江平業還在當地找了人給他們帶路。


    於是三人拿著江平業給的介紹信,快快樂樂地踏上旅途,尤其是許家康和江一白,帶著點兒終於做了大人的興奮勁兒。


    許家陽隻能哭唧唧地看著哥哥姐姐離開,他實在太小了,秦慧如和許向華再怎麽樣也不可能放心他跟著出門。


    許清嘉向他鄭重許諾,會給帶好吃的好玩的回來。


    然而好吃好玩的並不能撫慰哥哥姐姐出去玩不帶他的傷心,小家夥抱著秦慧如哭得稀裏嘩啦。


    可等許清嘉到了黃山,想哭的那個輪到她了。


    這次去黃山,她便是為了求證家人是否存在,她找借口忽悠著大家去老家轉了一圈,一點痕跡都沒有。


    這裏真的不是她那個世界的過去。對此許清嘉其實早有猜測,雖然很多事情與她印象中一模一樣,卻也有很多不同之處。譬如說那位新上任的曾三起三落的軍。委。主。席,他不信鄧啊。


    可猜測終究是猜測,不親自確認下,她沒法死心,所以她才會借著這次暑假撒嬌耍賴要去黃山,實地尋找無果,許清嘉終於徹底死心,對於這個結果,心裏說不上來的什麽滋味。


    直到下了火車,許清嘉才緩過神來,麵對許家康和江一白擔憂的眼神,她佯裝無事的地扭了扭脖子:“躺了大半天,脖子都疼了。”


    “沿途風景那麽好,就你躺在那睡覺。”許家康順著她的話說下去。許清嘉不同尋常,他哪能沒發現,問她隻說累了,再問就說一個人出門有點害怕。


    許家康知道她在騙人,可就是打死他,他也猜不到真實原因啊,他都暗暗猜測是不是江一白欺負妹妹了,為此還逼問江一白過。


    江一白都快冤死了,他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他哪敢欺負這小丫頭,她不欺負他就阿彌陀佛了。


    回到家,許清嘉已經活力滿滿,眉飛色舞地描述著黃山的美景,末了總結陳詞:“等相片洗出來你們就知道了,這一趟出門實在太值了,以後要有機會,我們一起去看看。”


    秦慧如拉著她仔仔細細的檢查,發現有女兒眉宇間鬆快不少,便笑道:“你說的這麽好,有機會我們一定要去看看。”


    從黃山回來後的第三天,許向華和秦慧如趁著周末把三個小的送回崇縣。


    一放暑假,老太太就聽許向華的話,帶著許老頭還有許家武許家雙兩個,搬到了縣城的房子來住。這裏有電,到底比鄉下舒適方便不少。


    許向華和秦慧如陪著老太太吃了一頓午飯,秦慧如又給趕過來的許芬芳鼓了勁。轉眼就到了下午兩點多,兩人就又要走了,眼下實行的是單休製。


    孫秀花有些悵然,可想想兒孫們在外麵比在老家有出息,又釋然了。反正她身邊還有一個兒子和三個孫子陪著她。現下許清嘉三個也回來了,那就更熱鬧了。


    “好了芳芳,你趕緊回去複習吧。”許向華夫妻一走,孫秀花便開始催許芬芳回家複習,這沒多久就又是高考了。不知怎麽的,孫秀花想起了同樣要參加高考的許家文。她搖了搖頭,把這個名字甩出腦袋。考上考不上都不關他們許家的事咯。


    許芬芳應了一聲,對許清嘉三個打了招呼:“等姑這邊忙完了,姑給你們做好吃的。”


    許家康:“姑姑,我們不急,你好好複習啊。”


    覺得許芬芳有點緊張的許清嘉給她打氣:“姑姑,平常心平常心,你還有一份好工作打底又不像其他人隻剩下高考的那一條路可以走,緊張個啥,你千萬別緊張啊。”一指許家康:“中考那兩天,我哥他別提多淡定了,結果就超常發揮了。”


    許家康點頭如搗蒜:“可不是,姑,咋們要在戰略上藐視他,戰術上重視他。”


    許芬芳被兄妹倆逗樂了,一人掐了一把:“是啊,我緊張個啥。”


    說著不緊張的許芬芳踏進考場那一天,依然是緊張的手腳僵硬,她逢重要考試就緊張這毛病,二十幾年都改不了。


    考完後,許芬芳的心就沉了下去,有去年的經曆在,孫秀花愣是沒敢問她成績怎麽樣,隻做了一桌好吃的給她補補。


    八月成績公布,錄取通知書也陸陸續續下來。


    許芬芳再一次落榜,今天考的還不如去年。


    周紅軍心疼媳婦,勸她別考了,他媳婦有多認真,他都看在眼裏。可這高考是真正意義上的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一百個人裏就六七個能過,好些還是啥都不做隻準備考試的考生。許芬芳得上班,還要顧著孩子,哪裏競爭得過人家。


    許芬芳抹抹眼淚:“明年再考最後一次,事不過三。”


    隨著許芬芳落榜消息的傳來,許清嘉也從鄰居範大娘那知道,許家文落榜了。


    “他的心思都花在算計人上了,哪有功夫學習。”許家康涼涼道,這人已經恨上他們許家了,現在安分,那是他沒有倚仗隻能夾著尾巴做人。


    可真等他考上大學發達了,他肯定會過來耀武揚威,要有機會絕對會踩他們兩腳。一起生活了這麽多年,誰不知道誰啊!


    許清嘉笑了下,許家文這說的好聽是高中應屆畢業生,可他讀小學的時候,大革命剛開始,畢業的時候,大革命剛剛結束不久。


    他的學習生涯在革命期間度過,那幾年學校裏哪有正兒八經教東西,尤其崇縣教育資源本就薄弱。他的知識功底並不比那些非在校生強多少。


    今年崇縣被錄取的這一批大學生裏,應屆畢業生隻有十二個。


    兄妹倆議論了兩句,便把許家文拋在腦後,重操舊業——賣兔子。


    去餘市這半年,兩人忙著畢業考,遂安安分分沒有折騰。眼下都考上了心儀的學校,也沒了暑假作業,可不得開始掙錢了。


    他倆都不缺錢,無論是許向華還是許向軍在錢上對孩子都是大方的。兄妹倆就是喜歡掙錢的感覺。


    知道他們又要去賣小兔子,孫秀花笑:“跟老四一個德行,鑽進錢眼裏出不來了。”嚐到了養殖的甜頭,許向華跟許向黨合作,用許向黨他們家的自留地又建了一個養殖場。今年養的豬和兔子,比去年多了一倍不止。


    別說許向華嚐到甜頭了,就是孫秀花也嚐到甜頭了。年底許向華分了她五百塊錢,說是她那塊地的分紅許向黨和周翠翠也分到不老少,開春兩人就又起了三間屋子,還添了縫紉機。


    她向來沉默寡言低著頭的三兒子,這回總算是能抬起頭挺直背來。


    老太太比自己拿了五百塊錢還高興。


    “去吧,就是小心一點。”她老人家可不覺得投機倒把丟人,老祖宗幾千來都能做生意,反倒他們這會兒不行了。


    孩子們小打小鬧,就算被抓到了,也就是罰款沒收,他們家又不是承擔不起這點損失。


    許家武和許家全自告奮勇要來幫忙。許家陽都想湊熱鬧,被孫秀花一把摟住了,小短腿到時候跑都跑不快。


    許家陽撅了嘴不高興。


    “陽陽乖,咱們吃著西瓜看電視,奶奶給你切半個,咱們拿著勺子舀來吃好不好?”孫秀花哄小孫子,想起家裏西瓜沒了,趕緊對走到門口的孫子們道:“要是看見人買西瓜,多買幾個回來。”


    幾個人笑著應了好,把綁起來的小兔子放進竹簍,許家康和許家武一人背起一個。


    許家康帶上許家雙,許清嘉則帶著許家武去了河邊。


    許清嘉讓許家武帶著兔子在蘆葦蕩裏藏著,她去找買主,這還是從去年那對買西瓜的兄弟那學到的方法。


    許清嘉戴著個草帽,在筒子樓附近晃悠,住在這裏不是工人就是工人家屬,有錢。


    溜了一圈,她挑中了一位慈眉善目穿戴還算可以的大媽,許清嘉笑眯眯湊上去,神神秘秘道:“阿姨,您要買肉嗎?”


    崇縣居民每人每月半斤肉票,有票還不一定能在肉站搶到肉,沒哪個不缺油水的。賣兔子以來,十個裏九個會買,還有一個沒錢。


    大媽愣了下,眼睛登時亮了起來,左右一看,沒人,許清嘉特意挑的地。


    “小姑娘,什麽肉?”因為投機倒把辦公室對孩子網開一麵,所以現在黑市上的娃娃賣家越來越多,他們沒少從黑市上倒騰東西,所以一點都不奇怪許清嘉這麽小手裏有肉。


    “兔子肉,有大兔子和小兔子,大的拿回家就能吃,小的可以拿草喂,長起來很快。”長大的兔子,一般都是許向華賣的,他不走黑市,和豬一塊走正規途徑,量太大有風險。他答應了秦家父母不再冒險,所以寧肯少賺一點。


    許清嘉覺得肉疼,所以拿了幾隻公兔子出來賣,反正也就幾隻。


    大媽心念一轉:“能買一對嗎?”


    許清嘉笑著點點頭,這大媽腦子活啊,已經想到配對養小兔子了。他們養來自己吃也罷,賣也罷,她都不介意,市場那麽大,根本沒妨礙。十一屆三中全會即將召開,到時候掙錢的路子就更多了。


    大媽心花怒放,催著許清嘉走,一路許清嘉還跟她說了養兔子的注意事項。


    大媽越聽越覺得這小姑娘心善,保證自己隻養來吃,絕不會賣跟他們搶生意。


    說著話就到了河邊,結果沒走到蘆葦蕩就見許家武蹲在地上,許清嘉奇怪,快步走過去:“三哥?”


    蹲在地上的許家武抬起眼,眼睛居然是紅的:“兔子被人沒收了。”


    “他們打你了?”許清嘉仔仔細細打量他。沒收又不是什麽大事,她和許家康就被抓到過。


    出來前就說好了的,遇上投機倒把辦公室的,能跑就跑,跑不了就乖乖交東西交錢,絕對不要起衝突,為此還專門給每個人塞了五塊錢方便交罰款。


    許家武搖頭,眼睛更紅了,居然還掉起眼淚來。


    許清嘉頓感狐疑,許家武有空幫著割草養兔子,許向華是給他錢的。一簍兔子和五塊錢對他而言又不是什麽不能承受的損失,至於掉眼淚嗎?


    許清嘉不好意思的對跟過來的大媽講明了情況:“阿姨,實在不好意思,我們的兔子被沒收了。您看這樣好不好,三天後中午,還是咱們見麵那個地方,我再來找您怎麽樣?”


    “誒誒,好的。”大媽同情的看著兄妹倆:“你們也別太傷心了,這種事也是沒辦法。回到家好好跟你們家長說,別怪你哥哥啊!”她瞧著那許家武這麽傷心,是不是怕回到家挨罵?


    “謝謝您了,您放心,我家裏不會罵我們的,我哥哥就是傷心,辛辛苦苦養的兔子都沒了。”


    大媽也傷心啊,她的肉啊!


    好心的大媽一走,許清嘉便折回來,嚴肅地看著許家武:“三哥,是不是還有什麽其他事?”


    紅著眼的許家武神情變得十分複雜,嗓音帶著哽咽:“你走後沒多久,大……”他捏了捏拳頭,把到嘴的那個哥字硬生生咽了回來:“許家文和一個女生過來了,我馬上就換了地方的,可沒一會兒,投機辦的人就過來了。”


    感情是這麽回事,許家武不是傷心被沒收的兔子,而是懷疑許家文告發了他。咦,許清嘉歪了歪腦袋,許家文和一個女生跑到這種地方?!


    這姑娘怕不是眼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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