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追擊時,那種勢在必得的妄自歡笑,此刻全變成一層淡淡黃土鋪展在臉上。


    這種尚在一千五六百米之外,就能有目的地打爆輪胎的威嚇,對於這些僅僅會開槍對射的家夥兒完全足夠了。


    但或許,他們有一點不知道,如果峒流想殺人,他們幾個連躲到車後麵的機會都沒,頭蓋骨早已掀飛在荒野之中。


    “喔哈哈哈,喔哈哈哈……”杜莫幾乎笑得捧腹,看到這個半小時前剛欺辱過自己的店主。


    屁股輾轉在沙地上,哭得怪誕橫生,杜莫這口悶氣可謂出得酣暢淋漓。


    峒流跳下小卡車頂子,左手提著狙擊步槍,三步兩跨到額頭正杵著沙地的店主,一把揪住其後腰帶。


    把這個鼻涕眼淚流得滿嘴都是的家夥,提溜上了小皮卡頂棚,他哭聲突然拔高一個音階,仿佛美聲獨唱時看到了指揮棒上揚。


    “啊哈哈哈,哈哈哈……”店主以為該輪到自己吃槍子,嚇得狼狽不勝狼狽,又把一旁快笑抽筋兒的杜莫逗得更抽筋兒。


    “給。”峒流將脖子上的望遠鏡摘下,丟給坐在車頂上哭紅鼻子的店主。


    他正拔高脖子朝遠處的卡車望,看看自己的老婆是否正躺在一灘血水中。


    但他張望的動作又不敢太大,仿佛還在懼怕著什麽,就連峒流丟給他望遠鏡的動作,都令他劇烈哆嗦了一下。


    看到峒流丟給他的望遠鏡,他忙抽噎了兩下止住嚎啕,仿佛要積攢一下情緒。


    待到看清老婆慘死的一幕,才突然爆發似的接著嚎啕大哭。


    他一定覺得峒流是惡魔,先打死他最愛惜的懷孕女人,再遞給他望遠鏡欣賞,把人從精神上徹底玩兒垮。


    杜莫大概笑得肚子疼了,一隻胖手輕輕拍打著微微凸鼓的小腹,強行止住笑出兩道褶子的黑胖臉蛋兒。


    杜莫剛停止了笑,車頂上的幹瘦店主卻發出兩聲嘿嘿。


    接著又是兩聲嘿嘿,仿佛笑的魔力從杜莫身上轉移到了他那兒。


    這個幹瘦的店主,一定看到他心肝兒老婆正探頭探腦兒,躲在拋錨卡車後麵張望,像一隻被花貓嚇進屋簷兒後出來試探的麻雀。


    他終於搞懂了眼前發生的事態,兩顆子彈隻是擊爆了輪胎,並未傷害到人。


    “杜莫,讓他下來,繼續載著咱倆去布阿萊,若天黑之前到不了,就該輪到他老婆趴在地上哭了。”杜莫像個玩盡興了的孩子,立刻爽口答應。


    杜莫給店主搜了身,發現他僅有一把步槍,便把他的武器拿到了後兜,拆光了裏麵的子彈。


    峒流和杜莫又坐在了車兜後麵,小皮卡輕輕搖晃著飛馳,先前的顛簸少了許多。


    “呀咦哇哩哎,葛露露哈亞咦哎……”


    小皮卡的底盤,被卷起的沙粒彈的沙沙作響,峒流和杜莫用布片蒙住臉,防止吸入太多灰塵。


    小車沒等跑出十來分鍾,車頭裏麵的伺機便發出祭典似的怪調兒。


    峒流眉頭一縐,杜莫斜著眼珠,側耳傾聽了幾秒,便咧著黑厚的嘴巴對峒流說道。


    “您瞧,這是什麽人!竟然唱上了。”峒流眉頭隨即舒展,問杜莫他唱的是什麽。


    杜莫翻譯說,一個美麗的姑娘,住在我的村落,黃昏日落的河邊,有我肥壯的牛羊,我要把它們送給心愛的姑娘,……”


    如縷如煙的歌聲,飄渺在遼廣的荒野,杜莫依舊撿起他先前的紙片遮陽,峒流抱著豎在懷裏的狙擊步槍,倦倦的額頭挨靠在槍膛,有些昏昏欲睡。


    “峒流先生,您說咱們天黑前能到布阿萊嗎?”


    快被曬出油兒的杜莫,有點望梅止渴的意思,恨不得小車飛翔起來,把他送進布阿萊的旅店,抱一桶冰水使勁兒喝。


    “能,不然那個伺機早哭了,哪還有心思唱歌。”


    杜莫嘿嘿一笑,說讓峒流先睡一會兒,他負責偵查沿路的情況。


    峒流拽出包裹裏的偽裝網,利用幾把步槍支起一個涼棚,小心翼翼地躺這片珍貴的蔭涼下,閉上了幹澀的眼睛。


    “哎!開車的,再唱一首,最好讓人一聽就起雞皮疙瘩滲涼。”


    杜莫舉著那巴掌大的小紙片,遮住眉頭衝車頭裏麵的店主喊。


    如血的夕陽漸漸出現,峒流不知睡了多久,被杜莫扯著破鑼嗓子歌聲吵醒。


    這個肥壯黑亮的科多獸,屁股已經坐在了車頂,他抱著望遠鏡,兩條大胖腿垂到副駕駛的前望玻璃窗。


    正發出黃鼠狼拽雞一般的刺耳唱吆,直把駕駛座上的伺機聽得傻樂。


    四周的空氣涼爽了許多,不然杜莫的屁股蛋兒也不敢坐到被太陽曬成熱鍋似的汽車頭頂上。


    遠處,微紅昏軟的地平線,隱約出現了一片城池,從那些擁擠且高大的樓群間,閃出無數星亮一般的燈點兒,給人一種回到家的溫暖親切。


    杜莫最是喜歡這種感覺,他迷戀城市的繁華與霓虹,所以,他的歌聲才出奇的刺耳,毫無平時的韻律,這是因為他高興壞了。


    臨近布阿萊近郊時,駕駛客車的店主減慢了車速,走下來告訴峒流和杜莫。


    說他得早點回去,老婆很擔心自己出事,怕家裏出什麽亂子。


    經曆了比洛城的一番波折,峒流和杜莫也不敢貿然闖進布阿萊。


    需要等到天色再黑一些,自己調控著節奏往裏走。


    峒流讓杜莫詢問了一些關於布阿萊的情況,店主對杜莫一一作答後,便駕車向比洛城方向逃命一般地跑了。


    峒流和杜莫重新整裝一下,決定從城市左側斜***,因為那裏多是一些較高的樓房。


    相比較周邊的小城鎮,確實宏偉氣派了一些,隻要有足夠的先令,住進這些高級消費區。


    還是比較安全的,免得再被一群欺生的本地混混騷擾。


    這時的夜更深了一些,杜莫在前麵興衝衝地走著,那些在城市中閃耀的霓虹燈,像撒在一堆兒漆黑亂石上的珠寶,吸引著每一雙在黑暗邊緣的眼睛。


    這座城邦大過比洛城四倍,北側是幾座百十米高的平頂山體,形狀或像海龜殼。


    或像盆沿兒,把整片城邦遮擋在了南麵平緩俯衝的低原上,一座座橙色屋頂的淺白小樓房,簇擁在一起,宛如一盤白蘿卜片上撒了零星的番茄醬。


    腳下的地麵,已經變得堅硬,山石地表替代了先前的荒漠紅壤,順著一條狹窄的山路。


    峒流和杜莫躲躲閃閃地進了市區,偶爾駛來一輛運送貨物的卡車,毫不理會峒流和杜莫這兩個異域生人,隻顧衝撞著擦肩掠過。


    這附近沒有燈街夜市,真正走進來才感覺四下昏暗,城邦霓虹的數量及亮度,遠遠小於馬達加斯加的濱海城市。


    杜莫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前麵,他脖頸後麵橫著步槍。


    仰臉左右張望著兩旁的廣告牌,希望快些看到酒店、賓館之類的文字標示。


    “峒流先生,這片兒看上去不像有住宿的地方,咱們還得往裏走,往那些燈光更為迷幻耀眼的地方鑽。”


    雖然不識得索馬裏文字,但峒流內心卻能想得出來。


    索馬裏外來人口甚少,對於境內大部分窮人,駐足布阿萊時隻要找個屋簷或者石板,將就睡到天亮就可以了,反正外麵的夜晚更涼爽些。


    所以,高級酒店或賓館在此地沒有潛在市場,也發達興旺不了。


    富有的官商,大都呆在自己的奢華公寓,裏麵樣樣齊全,隻需把大門一鎖,窗簾一拉,這種偷著樂兒。


    避免了刺激那些背著步槍卻餓肚子的眼球,否則,打碎玻璃拋進公寓來的絕不是磚頭塊兒。


    “杜莫,在這種地方,你別總想著找一家像貝魯酒店那樣的場所,還是先看看附近有無金融機構,兌換一些先令再說。”


    杜莫經過峒流的提醒,不免嘿嘿一笑,忙把快仰斷脖頸的黑臉蛋兒收低,繼續四下張望。


    “峒流先生,咱們一天一夜沒合眼了,我這會兒都想走著路睡覺。路邊連水果攤兒和小吃店兒也看不著,肚子餓得咕咕叫,真是鬱悶人呢。”


    峒流和杜莫本想跑步前進,快點到達布阿萊市中心,以免一些提供服務的門麵關閉。


    可又怕在這種人人背搶的街道引來冷槍,天下什麽人都有,而且這裏很多規矩,峒流和杜莫尚未了解。


    尤其那種利益劃分區,瞎眸糊眼地莽撞奔跑,一旦進入一些敏感地盤,沒準兒某個閑著無聊的門衛,都會躲在暗處打來兩槍。


    小皮卡的伺機提醒過峒流和杜莫,布阿萊雖然物產和人口超過比洛城。


    但經常發生隔街對射,一撥兒人對另一撥兒人打上幾槍,也不過稀鬆平常之事。


    所以,峒流和杜莫這種背著行李的過路人,很容易被這些彼此警戒著的團夥兒誤認成敵對者,給予致命攻擊。


    也就是說,大晚上別再街上瞎溜達,趕緊找個住的地方過夜。


    杜莫看到一家當鋪,峒流塞給他五十歐元,便站在店門口照燈的黑暗處等著,不消一會兒,杜莫興匆匆地跑出來。


    “嘿嘿,一分不少,全退換成了先令,您把我這幾身衣服擱您包裏,我的背包都塞滿了千元先令,那個營業的黑人小姐說,這附近沒有旅店,如果想住宿,可以去她的家裏,隻要支付一點過夜費就行。瞧,還贈送我一掛香蕉。”


    杜莫笑盈盈地說完,扯下一個香蕉便往嘴裏塞。


    這會兒,大概到了晚上九點多,峒流瞅了瞅四周,許多地方的燈光漸漸隱去,想必一些商業樓都關了燈,人人節儉的很。


    “您不用擔心,這次不會再遇到見錢眼開心生歹念兒的人了,那個營業員小姐說了,他和父母一起住,就在商業區後麵的村落。”


    峒流沉思了片刻,隻好點頭同意,這家當鋪是一棟獨立的二層小樓,像在原有平房的基礎上,強行加高了一層。


    二樓卻是個裁縫店,窗戶依然亮著燈,昏黃幽暗的光線,投放到馬路上,像放電影似的,映射出學徒工忙碌趕活兒的身影。


    馬路對麵的幾排二層小樓房,早已關燈閉戶,盡是些出售布料的小作坊。


    杜莫囔囔嘟嘟的吃著香蕉,如一頭餓壞了的河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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