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圓正式接到省衛生部門下發的醫療隊成員名單時,沒有太大的波動, 這已經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陳南方卻十分沮喪, 重活一世, 發現自己在大勢麵前, 還是無能為力。


    方圓反倒安慰他, 時間過得很快的, 等童童能上小學, 聰聰上幼兒園的時候,她就能回來了。


    不知怎地, 不說還好,說了這話以後,她自己也開始感覺心酸起來。


    “我們不去了,好不好?”陳南方摟著妻子的肩膀, 眼中不舍與一絲莫名的恐懼糾纏在一起。


    隻要方圓能放棄這份工作, 不再做醫生, 他們還是有辦法推了這個醫療隊的名額的。


    方圓的手把玩著他胸前的紐扣,輕輕道:“放棄了,我以後都會後悔的。”


    她一直是自己印象中那個方醫生, 也因為這樣,自己才會這麽愛她。


    過了一會兒,陳南方才道:“我支持你的決定,但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方圓好奇的抬頭, 麵露疑惑。


    “絕對不要去鹿林縣石林村這個地方, 一步也不能踏入。”陳南方一字一句的強調道。方圓參加醫療隊的事, 他多方活動過,但是最後她還是上了那個名單,不得不說,這好像是冥冥中已經注定的,但既然老天爺讓他做了那個夢,就是希望他回來,阻止那個悲劇發生。


    方圓歪著腦袋想了一下,好像記憶中,陳南方曾經對自己說過這話。


    “為什麽?你以前也提醒過我,這個地方有什麽可怕的東西麽?”方圓問。


    “……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裏的我,並沒有那麽幸運,在越戰的戰場上完整的歸來,那時,我是一名殘疾的退伍軍人……”


    陳南方把夢中的那一世告訴了方圓。和她說了自己的孤獨避世,一名和她肖似的女醫生的到來,後來遇到的那場災難。


    方圓被他的話震憾,久久不能成語。


    陳南方緊緊抱住她,好似怕再失去她一般。


    “你夢裏的那個女醫生就是我麽?所以你才會來到餘陽縣,會突然去醫院找我,對我那麽好。”以前陳南方奇怪的言行,現在終於有了解釋。


    陳南方點點頭。


    “那你是因為喜歡上夢裏的那個人,所以才對我好的?”方圓心裏不知為何,有些不舒服,她覺得自己有些可笑,竟然吃起夢中的自己的醋了。


    陳南方笑了:“她就是你,你就是她。”


    方圓別扭的搖頭:“你現在是喜歡她多一些,還是我?”


    陳南方突然低下頭,深深的吻住了她,繾綣纏綿。


    方圓離開之前,小毛背著背包行李,到鄉下插隊去了。


    他今年高中畢業,因為現在是工農兵推薦上大學,他的成績再好,也與大學無緣了。今年經濟衰退,工廠單位都已經停止招工,因為陸陽受傷的事,方曉琴也不讓他入伍當兵,所以最後隻能是下鄉插隊。


    所幸,他去插隊的地方不遠,就是方圓工作過的林關鄉下麵的生產隊。


    小毛的理想,是成為一名科學家,他從小就喜歡看《十萬個為什麽》,對裏麵提到的天文學知識十分感興趣,他希望有一天能去探知宇宙的奧秘。


    可惜高考取消,斬斷了無數學子的上升之路。


    他離開前,陳南方給他塞上了一打書本,告訴他,不要放棄學習,也許過幾年,說不定會恢複高考。


    小毛重重的點頭,他說他不會放棄的,他一定要上大學。


    方曉琴看著這個乖巧懂事的兒子離開,眼淚一直流個不停,和送走大兒子時候一樣,殷殷叮囑,十萬個不放心。


    方圓勸她,小毛去的地方不遠,家裏人想他,休息的時候都可以去看他。


    方圓告訴弟弟,讓他下鄉以後報名參加當地的衛生員培訓,生產隊的赤腳醫生雖然是半農半醫形式,不過可以學醫學知識,勞動強度也會輕很多。她會寫信給林關公社衛生院的院長,讓他幫忙推薦。


    聽了女兒的安排,方曉琴也安心不少。


    小毛離開以後,愛麗學習更加散漫,帶回來的紅燈籠越來越多,沒有二哥監督和輔導,她成績一落千丈。


    方曉琴倒沒有說什麽,不像以前,對孩子的學習盯得十分緊,她發現學習再好,如小毛,最後有什麽用,仍舊要下鄉幹農活。


    兩個兒子都離開身邊,她現在就想著,一定要把小女兒留下來,過幾年愛麗大了,想辦法給她安排一個招工名額。


    等到方圓告訴她,自己要參加醫療隊,去北方兩年的消息以後,方曉琴徹底愣住了,大哭道:“這是為什麽啊?要把孩子一個又一個的往鄉下送,不會讀書的,會讀書的,有工作的,沒工作的,都要去鄉下,那幹脆一生下來就把他們送走好了,省得父母牽腸掛肚……”


    方圓離開前,還要先做好家裏兩個孩子的思想工作。


    方圓剛起個頭,童童就反應過來,知道媽媽要離開這個家,離開他們,不管方圓接下來怎麽安慰他,自己隻是離開很短的時間,很快會回來的,童童卻再也聽不進去了,他隻知道,在他那塊封存的記憶裏,也有人這麽告訴過他,結果再也沒有回來了。


    他抓著方圓的衣服一直不放開,就怕她什麽時候就消失了,任憑盧鵲和陳南方怎麽哄,他也不放手,隻要發覺有人拉他離開,他便放聲淒厲的嚎哭,把方圓他們給嚇壞了,之後她的屁股後麵,就一直跟著這麽一個受驚的小卷毛兒了。


    輪到親兒子陳聰聰,方圓心裏不知道應該是放心還是失望,他是毫無反應。


    “聰聰,媽媽要離開一段時間,你和盧鵲阿姨還有爸爸、外婆、姨婆一起,可以麽?”


    聰聰啃著他的小麵餅,瞟了媽媽一眼,點了點頭。


    “你會不會想媽媽?”方圓接著問道,她心裏想,兒子還是太小了,不知道分別的意思。


    聰聰睜著小眼睛看了媽媽一眼,搖了搖頭。


    方圓有些傷心了,她強調道:“以後晚上睡覺,媽媽都不在你身邊了。”現在白天都是由盧鵲在帶著兩個孩子,隻有晚上他仍舊跟自己睡。


    “煩!”聰聰扭過身子不理她,繼續流著口水啃著自己的小麵餅。


    方圓怔住了,兒子竟然還會說煩這個詞,問題是第一次說,還是用在自己身上的。她生氣的揪了一下他棕色的小臉蛋,賭氣道:“可惡的小家夥,媽媽也覺得你煩,超煩人。”


    方圓做好了離開的心理準備,也想像到了接下來的環境會比較艱苦,但她沒想到,最後出發的時候,會把家裏的兩小隻也帶上。


    帶上他們,源於陳南方老家的一封來信,家裏說希望今年過年,他們一家能回去一趟,讓爹娘見見未曾謀麵的二兒媳婦和已經兩歲的小孫子。


    夫妻倆商量了以後,方圓就決定把聰聰帶上了,她心裏本來放不下兒子,她帶著兒子先行,過段時間陳南方再過去,過完年後,再把兒子帶回來。


    最後會帶上童童,是因為方圓根本躲不開他的視線,脫不了身,而且兩人也想到,童放在林場,帶上童童,也許有機會讓父子倆見一麵。


    一隻羊是趕,兩隻羊也是趕,索性都帶上了。一路上有醫療隊的醫務人員幫忙照顧,到了地方有聰聰的爺爺奶奶叔伯親人,方圓倒也不害怕自己帶不了。


    陳南方提著大包小包上了火車在前麵開路,方圓牽著童童的小手,背後背著一個聰聰跟在後麵。到了位置以後,才解開背帶,把聰聰放了下來。


    在陳南方掏出香煙熱情的發給同行的男醫生,和他們寒暄,讓他們一路上幫忙照顧母子幾個的時候,童童和聰聰扒著火車的窗戶,正好奇的往外打量。


    “童童,陳叔叔要走了,聰聰,和爸爸拜拜。”陳南方揮手對兩個孩子道,火車鳴叫聲起,馬上要開動了,車廂的廣播裏已經提醒送行的乘客趕緊下車。


    童童的臉上有些驚慌,他急忙跳下座位,跑過去抱著陳南方的腿道:“叔叔不走。”


    聰聰站在座位上,小身子被方圓扶著,一個勁想往車窗外麵撲去,根本沒聽到陳南方的話。方圓提醒兒子,爸爸要走了,聰聰才扭過頭來,率性的伸出小手掌,輕輕的捏了捏小指,算是和爸爸拜拜了,隨後又轉回去繼續欣賞窗外的場景。


    繼方圓之後,陳南方也受到了同等的打擊。他笑道:“這皮兒子還是不如小棉襖,如果是小閨女,這會兒肯定舍不得我走。”


    “你先把童童小棉襖搞定吧。”方圓笑著道。


    方圓把聰聰托給同行的醫生,抱著童童哄了很久,說是陳叔叔先回家,過幾天就來和他們會合,陳南方大力保證下,童童才猶疑的鬆開自己的小手。


    “陳叔叔,你早點過來找我們。”童童棕色的大眼珠子裏含著淚水,扁著小嘴,朝陳南方揮手道。


    “陳叔叔一辦好事就去找你們,你幫叔叔照顧好方阿姨和聰聰。”


    童童抿著小嘴,慎重的點了點頭,陳叔叔說他已經長大,是小男子漢了,他要保護媽媽和弟弟。


    綠皮火車“況且、況且”的開動了,陳南方一路追著火車,朝他們大聲喊道:“我很快會來找你們的……”


    “叭叭,嗚……”聰聰看著車窗外漸漸變小的爸爸,這才發現,原來爸爸沒有跟著他們一起,他哭得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小身子一直要往窗外撲去。


    方圓牢牢的抱住兒子,分別的一刻,她的心裏也不好受,不過看著兒子哭著要爸爸的樣子,她還是有些心慰的,自家兒子隻是反射弧長了一點,還以為他真的不在乎爸爸媽媽離開呢。


    “飛飛,騎馬馬,沒有,嗚……”


    方圓:“……”


    原來隻是難過沒有人再和他玩扔高和騎馬的遊戲了,方圓一臉黑線的把兒子放在地上,摟過旁邊默默流淚的童童,還是這個大寶貝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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