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府的馬車剛在內院停好,丁氏就帶著程寶茹滿麵笑容的迎了出來,神情裏更是有著恰到好處的驚喜:


    “姐姐怎麽過來了?昨兒個我還和老爺說起,要去侯府見姐姐……”


    喉頭卻仿佛被人掐住似的,再也說不出多餘的話,卻是車廂門正好打開,一個身著水藍色褙子,月華色羅裙的少女,正好探出身形。


    少女身材嬌小,肌膚瑩白如玉,水靈靈的杏核眼顧盼生姿……


    丁氏拚命眨眼,好容易才把眼中的淚意給眨去,上前一步,就想伸手去把住少女的手臂:


    “這是,珠姐兒吧?幾年不見,珠姐兒生的更漂亮了……”


    尾音不可避免的有些發顫。


    袁明珠眉頭微不可查的蹙了一下,眼底處甚至還有一絲盡力壓下的厭惡,卻是不動聲色的往旁邊讓了讓,喊了聲“姨母”,便徑直轉身,小心的扶了已是從車廂裏移步下來的丁芳華:


    “母親小心些……”


    丁氏收回手,眼睛膠著在袁明珠身上,竟是無論如何不舍得移開,那般露骨的眼神,令得旁邊的秦媽媽一陣心慌,忙不迭從後麵扯了扯她的衣襟,又高聲喊程寶茹:


    “啊呀呀,聽說袁小姐要過來,我們家二小姐高興的什麽似的,方才還念叨呢,袁小姐可不就到了?”


    正盯著袁明珠手上金鑲玉的紅寶石手鐲發呆的程寶茹被推了一把,等回過神來,已是踉踉蹌蹌的站到了明珠跟前,一張臉頓時漲的通紅,磕磕巴巴的衝袁明珠道:


    “明珠,妹妹……哪個,你來了……”


    丁芳華已是由袁明珠扶著,從車上下來,站好身形,任丁氏挽住胳膊,卻是並不往前走,反是淡淡的瞥了秦媽媽一眼:


    “你是張柱家的吧?”


    秦媽媽嚇了一跳,登時就意識到方才所為有些不妥——伯府裏規矩大,方才情急之下,自己直接搶了太太的話,甚至還對著小主子吆五喝六……怕是已惹得大小姐不喜。


    卻也不敢給自己辯白,隻能硬著頭皮道:


    “正是老奴,老奴見過大小姐……”


    “這裏既不是伯府,也不是侯府,按理說我不該多管什麽。隻你是伯府出來的,一言一行可是代表著伯府的臉麵,更別說,還是妹妹身邊頂頂親近重用的人,這般孟浪張狂,是學的哪家的規矩?妹妹性子好不罰你,我卻少不得要替她管教管教。”


    丁芳華聲音不高,秦媽媽卻是嚇得一哆嗦,“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地。


    旁邊程寶茹臉色也有些發白——方才隻覺這位侯夫人雍容富貴,甚是美麗,倒沒想到竟能把秦媽媽嚇成這樣。


    須知以秦媽媽在母親身邊的得寵程度,便是自己平日裏也得小心巴結著,可不敢有絲毫得罪。


    “姐姐——”丁氏這會兒已是徹底清醒過來,心知秦媽媽完全是被自己連累。可秦媽媽到底是自己的奶娘,所謂打狗還看主人呢,丁芳華竟是初初到了程府,就要擺她侯夫人的譜,明顯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裏。


    雖是心底暗恨,麵上卻絲毫不顯,反而輕輕推了推丁芳華的胳膊,陪著笑臉小聲道:“秦媽媽不是有意冒犯姐姐,隻是多年不見姐姐,太高興了才會如此。姐姐看在我的麵子上,饒了她這一回吧。”


    “你呀!”丁芳華無奈的瞪了一眼丁氏,“還是這般心軟的性子,隻心地善良自是好的,卻也分對誰……”


    丁氏雖是庶女,卻是打小養在伯夫人膝下,一眾姐妹中,兩人在一起的時間最長,再有當初丁氏拚著自己早產,也保了丁芳華母子三人平安……


    以上種種,自然讓丁芳華對丁氏更是另眼相看。


    如今看她那般護著秦氏,倒也不好拂了她的麵子,隻得冷聲道:


    “罷了,她是你的人,既是你這麽說了,我也就不罰她了。隻記著,切不可再有下回。”


    秦氏這才擦了擦頭上的冷汗,千恩萬謝的起了身。


    丁芳華卻是不再理她,隻笑吟吟的瞧向程寶茹:


    “這是,茹姐兒吧?竟是這般大了。這兒有兩件首飾,我瞧著,茹姐兒戴上倒是剛剛好。”


    口中說著,便從仆婦手中接了個匣子遞過來,打開來,卻是兩隻珠釵,兩隻手鐲,看成色,都是極好的。


    果然不愧是侯夫人,一出手就是這麽好的東西。程寶茹登時歡喜的什麽似的,若不是有外人在,真恨不得這會兒就能帶上。


    真是個眼皮子淺的東西,沒得出來丟人現眼。


    要說丁氏最不願的事,可不就是被丁芳華看扁?一時氣的心口疼,卻在瞥見旁邊同樣雍容典雅、一副大家貴女派頭的袁明珠時,那口氣又消散了不少——


    程寶茹算什麽東西,旁邊那個不論站到那裏都耀眼無比的美麗女孩才是自己的女兒。


    不是沒感覺到丁氏時不時投過來的灼熱而隱忍的視線,袁明珠卻是始終不肯抬頭看丁氏一眼。


    眼睛極快的在三進的院落閃過——


    這樣的院子,府裏便是下人也不願意住的吧?


    長得亂七八糟的樹木,無人修剪瘋長的花草,更甚者,一院子下人竄來竄去,根本一點兒規矩也無……


    至於始終陪著笑臉跟在身旁的程寶茹,袁明珠厭憎之餘更有說不出的恐懼——身上的衣服俗豔無比,還不知熏了什麽香料,可真真是刺鼻,再有恨不得插滿頭上的銀包金的首飾,無一處不透露著上不得台麵的小家子氣……


    這樣的生活,別說三年兩載,便是一日,自己也是不想過的。


    丁芳華卻是已然停止了寒暄,隻笑吟吟的不住四下瞧著,好像找什麽人似的。


    丁氏隻顧貪看明珠的模樣,直到丁芳華疑惑的視線看過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姐姐快進去吧,外麵日頭越發的大了,沒得曬得慌……”


    “無妨。”丁芳華搖了搖頭,卻是疑惑的道,“這麽會兒了,怎麽不見寧姐兒?你不知道,珠姐兒來時可是念叨了寧姐兒好長時間呢,這次來,兩姐妹自然要好好親近親近。”


    要不就說珠姐兒果然懂事了呢。竟是病剛好,就磨著自己要來程家一趟,說是當初錯怪了寧姐兒,怎麽也要當麵道歉才好。


    丁芳華本就對蘊寧很有好感,聽袁明珠這般說,自然很是高興,便是聶夫人知道了,也對袁明珠知錯能改很是滿意。


    雖然之前已是做足了心理準備,丁氏一顆心依舊狠狠的跳了一下,倒是沒表現出什麽異樣來:


    “這不我們老爺子回來了嗎,說是想回老宅住些日子,寧姐兒就去陪他老人家了,早知道姐姐來,我就讓人尋她回來了……”


    “老爺子一個人住在老宅?”丁芳華卻是敏感的覺得有些不對,不由深深看了丁氏一眼,神情明顯有些不讚成。


    畢竟老爺子膝下隻有程慶軒這麽一個過繼的嗣子罷了,有高堂在,兄弟尚且不能析產,更別說程慶軒這樣的情況了。


    “姐姐——”丁氏心裏頓時一慌,不管之前準備了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卻也都是想著捂住外人的嘴罷了,最真實的原因,唯有丁氏自己心裏清楚,眼下事情突然落在丁芳華眼中,丁氏如何會不做賊心虛?


    “娘,”袁明珠卻是親親熱熱的挽住了丁芳華的胳膊,有些撒嬌的小聲道,“姨母方才不是說了,老爺子隻是有事才回老宅暫住,您忘了曾祖母上次,家裏住的好好的,非要拗著去莊裏住一段時間的事了?您和祖母即便不放心,可不也得由著她老人家的性子?更別說,姨母還特特使了表妹跟在旁邊侍候……”


    聽袁明珠替自己說話,丁氏心裏甜滋滋的,眼圈兒卻有些發紅,又趕緊把洶湧的淚意壓下去。


    丁芳華想想,倒也是這個理,點了點頭,卻是依舊敲打了丁氏幾句:


    “寧姐兒那丫頭最是個妥帖的,有她跟著老爺子,自然沒什麽不放心的。隻你是做人媳婦的,做事還要周全些,莫要被人說嘴才是。”


    卻不知這番話卻是在丁氏心裏掀起了一番驚濤駭浪——


    怎麽不獨袁烈知道蘊寧,便是丁芳華也和蘊寧多有接觸嗎?


    畢竟,這麽多年的相處,丁氏可是比誰都清楚,丁芳華身為伯府嫡長女,性情最是穩重,輕易不會臧否評判旁人,能這般誇蘊寧,分明已是完全接納了那丫頭,且不是一般的喜歡。


    “娘親這幾天誇寧表妹誇得我耳朵都快起糨子了,”袁明珠又笑著瞧一眼丁氏,若有所指道,“女兒都覺得,娘心裏隻愛寧姐兒,都不喜歡女兒了呢。”


    丁芳華喜歡程蘊寧更甚於明珠?丁氏臉色一下變得蒼白,眼神卻是越來越陰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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