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梳好了頭發,寧嬤嬤又招呼人:


    “把其他衣服也全都拿進來,讓寧姐兒試試。”


    “還有啊?”蘊寧嚇了一跳。這才多久啊?長公主怕不已經給自己裁了四五套衣服,比在家裏時一年新添的衣服還要多——


    當然,庶姐程寶茹的衣服可遠遠不止這個數,至於身為嫡女的蘊寧,因為“不需要外出見人”,衣服自然也不用太過破費……


    “傻丫頭,這才多少啊。”寧嬤嬤讓錦繡坊的管事進來,指著擺了一地的衣服道,“寧姐兒過來瞧瞧,主子說,先做春夏秋冬各八套,總共是三十二套,你若是不喜歡,就再挑些花色……”


    越是知道程府的情形,長公主越心疼蘊寧,甚至一心想著,這樣好的女孩子,你們不疼,我疼,不但要疼,還要格外張揚的、特別是讓程府所有人都要羨慕狠狠的疼。


    “這也太多了,嬤嬤,您幫我給公主殿下說,我可穿不了。”蘊寧有些慌神,頭搖的和撥浪鼓一般,拉著寧嬤嬤衣襟不放。


    “穿不了也得穿。”寧嬤嬤隔著輕紗點了點蘊寧的鼻尖,入手處隻覺有些不平,知道應是早年的疤痕,心裏又是一酸,這孩子受了多少苦,卻還總記著別人的好,從不怨天尤人……


    “這些可全是照著你的尺寸做的,你不穿,不獨對不起主子一片心意,可不也全都浪費了?”


    一句話說的蘊寧有些傻眼——可不是。公主府裏並沒有自己這麽大的小姑娘。就是有那些差不多大的小丫鬟,這樣的花色和樣式,也明顯不適合啊。


    那錦繡坊的管事也是有眼色的,忙快步上前,衝著蘊寧連連打拱:


    “小姐就收下吧,我們可是給長公主殿下打了包票,定會讓小姐喜歡,要是小姐看不上,長公主怪罪下來,我們錦繡坊如何能擔待的起……”


    “長公主才不是這麽小氣的人,如何會因為這樣的小事怪罪你們?”蘊寧蹙了眉道。


    那管事臉一苦——小姑娘忒精明,原還想著,不定是什麽樣的破落戶,也不知想了什麽法子,巴結上了公主府,所謂得了便宜還賣乖,這些衣服可全是頂尖繡娘用最好的料子裁成,心裏不定多高興呢,倒好,還矯情起來了。


    這會兒卻不覺收起了輕慢之心: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殿下已然讓人吩咐了,不管做多少套,一定要讓小姐滿意才好。”


    “好了,寧姐兒去花園裏轉轉,我幫你收拾就好。”寧嬤嬤直接把蘊寧攆了出來——


    這些衣服不算什麽,長公主殿下還準備了好幾套頭麵首飾,俱皆精美的緊,小丫頭真是守在這裏,怕是不定要如何不安呢。


    當下便有兩個侍女上前,簇擁著蘊寧往旁邊的月亮門而去。


    “天有些燥呢,小姐且在這裏歇息著,我去拿把扇子來。”長著一張圓圓的小臉、瞧著很是討喜名叫采英的侍女道。


    “姐姐太客氣了,我這會兒並不熱——”蘊寧忙阻止。不想那侍女已然起身往外去了。


    隻采英去的快,回來的也快,隻她並不是一個人,身後竟是還跟了個身姿嫋娜的少女。


    少女上身穿一件亮紅色的比甲,下著一件月華色的百褶裙,頸上掛著金項圈,頭上斜插一枚點翠釵,一身的行頭,可不全是京城眼下最流行的樣式?


    隻除了衣服料子不是頂頂上乘的,當真是無一處不精致。


    蘊寧眼神一點點下移,最後凝注在少女臉上,神情卻是有些恍惚——


    兩彎細眉,一雙杏眼,膚白麵嬌,這是,年輕時候的程寶茹?自己的庶姐,更是顧德忠的,正房夫人?!


    兩人也算是做了一輩子的“姐妹”,蘊寧卻覺得從沒有了解過這個人——


    府裏時溫柔恭順的庶姐,顧家時規矩森嚴的正房夫人……


    前世意識到自己被顧德忠給坑騙後,蘊寧便已心如死灰,傀儡一般任由程寶茹身邊侍奉的人變著法子折騰。


    直到知悉唯一疼愛她的祖父病重——


    蘊寧第一次下跪哀求,可在程寶茹房外跪了一整晚,硬是沒求到一個出府的牌子,直到蘊寧瘋了一般往外衝時,程寶茹才施施然現身,卻是以不守婦道之名直接讓人捆了蘊寧,打了一頓板子後,扔到了濕冷的柴房裏……


    一直到祖父彌留,才把蘊寧放出來,名為陪同實則看押的讓自己見了祖父最後一麵……


    太多的恨意突然洶湧而至,蘊寧渾身哆嗦著,手腳冰涼——當一身傷痕難掩虛弱的自己出現時,該會讓瀕死的祖父何等絕望和悲傷?


    可即便是那樣,祖父卻依舊希望自己能活下去,活的好一些。也是為了這個,一輩子都沒低過頭的祖父淚流滿麵的哀求顧德忠,更把包含了一輩子心血的回春堂拱手奉上……


    被人這麽死死盯著,即便看不清對方的麵容,程寶茹依舊覺得遍體生寒。


    這裏可是公主府,哪裏是小小的顧家宅邸可比?


    一大早就來了,卻是在門外等了好久,才被人放進來。


    甫一進公主府的大門,程寶茹就被裏麵的富貴奢華驚得迷了眼——


    亭台樓閣,歌台花榭,無一處不華美也無一處不精致。


    還有那仆婦下人穿的衣裳,那樣的好料子,自己也就是逢年過節,才能裁上幾套吧?


    又是敬畏又是豔羨之下,竟是忘了仆婦的囑咐,直接進了二門。


    哪想到逛來逛去卻是迷了路。待得轉了一圈後,才發現竟是找不到回去的方向了。


    這可是煊赫的公主府,真是被人發現擅自闖入的自己,不定會惹出什麽禍事來呢。正急的不停流淚,好在碰見了采英……


    可不是要領著自己去見程蘊寧嗎,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程寶茹有些畏縮的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蘊寧——


    這身鵝黃衣衫可是錦繡坊最新推出的樣式,聽說一套衣服下來,怕不得一二百兩銀子;衣服之外,首飾可不也件件精美,甚至腳上的繡鞋,還嵌著兩顆顫巍巍圓潤的珍珠……


    這等氣派和貴氣雍容,當真是程寶茹這一輩子都沒見過的。


    明顯就是那家貴女。


    一時越發慌張。好容易勉強鎮定下來,斜欠著身子就要上前拜見,卻忽然覺得不對——


    怎麽這女孩子臉上也和蘊寧一般遮了塊兒輕紗?


    下意識的頓了頓。方才委實太過慌張,這會兒仔細瞧了才發現,這女孩子,也和蘊寧那丫頭太像了吧?


    看蘊寧一直不說話,采英也不免有些詫異,上前小聲道:


    “程姑娘,這位姑娘說是你的姐姐……”


    不然,自己也不會急火火的把人領過來。可怎麽瞧著,這姐妹倆之間有些不對勁啊?本是為了討好程家姑娘,可不要反倒惹了麻煩才好。


    程寶茹站的並不遠,自然把采英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不可置信的瞪大雙眼——


    程姑娘,那豈不是說,上麵坐著的這位宛若神仙妃子一般高高在上、貴氣逼人的女孩,其實是家裏宛若隱形人一般的那個醜陋不堪的無鹽女,程蘊寧?


    臉色登時變得有些難看——


    如果說程寶茹最慶幸的事,莫過於嫡母的慈愛了。


    這份愛重,甚至遠在府裏唯一的嫡女程蘊寧之上。


    即便平日裏外人麵前提起這個嫡妹時,程寶茹也總是唏噓感慨,歎息嫡妹命苦,可私心裏,卻是根本就對蘊寧看不上眼——


    即便再是嫡女、受老爺子重視又如何?


    也不想想府裏是誰當家!


    時間久了,程寶茹早習慣了麵對蘊寧時高高在上的俯視心態,如何能受得了有朝一日兩人的地位還會反過來——


    自己小心翼翼的在這裏站著,她程蘊寧卻在上首穩穩坐著!


    一時,又是氣又是可笑。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隻程寶茹自詡可要比蘊寧強上百倍千倍!程蘊寧這會兒如此托大,在公主府使奴喚婢,穿金戴銀,左不過是沾了祖父的光罷了。


    一般是程家女兒,公主府的人如何會厚此薄彼?不過是之前這府裏隻有程蘊寧這麽一個老爺子的孫女兒罷了。


    程寶茹自詡比自家那個木頭一樣的三妹妹可討喜多了,無比自信,亮出老爺子的名頭,再稍微費些心思,就能讓家裏的情形重演——


    程蘊寧分明連跟在自己身邊服侍都不夠格,真正有資格享有公主府的禮遇,穿著這精美華服的是自己才對。


    當下臉一沉,大踏步上前,一下抓住蘊寧的手腕,用力一扯,低聲叱道:


    “寧姐兒怎麽這般胡鬧?即便祖父給公主府出了些力,那也是咱們該當的,如何就能這般托大,拿了公主府這麽好的東西不說,還敢使喚起公主府的姐姐們了?還不快起來,給兩位姐姐賠禮道歉?姐姐再帶你去公主麵前,好好解釋一番,怎麽也不能讓公主殿下以為程家的女孩子都是些貪婪之輩才好……”


    一番話說得有禮有節,盡顯大家風度,更兼聲音不高不低,恰恰好被兩個侍女聽到,又不顯得自己咄咄逼人。


    程寶茹已經能預想到,兩位侍女聽了自己的話,對蘊寧不滿的樣子,反過來說,還會給自己贏來懂事大度的美名。


    長公主那裏,自然也會看清誰才是值得捧著的程家女……


    至於蘊寧的反應,程寶茹也早料到了——


    這個鎮日裏陰沉沉的嫡妹,除了一個人躲起來抹眼淚、生悶氣,還能有別的法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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