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近在咫尺,肌膚白皙,雙眉斜飛入鬢,眼睛黑如點漆,神光瀲灩似水,鼻樑直挺,唇紅齒白,嘴角噙著溫和的笑意。


    “是你?”我怔怔看著他,一時回不過神來,恍惚覺得身在夢中。


    他展顏一笑,悠悠輕喟:“十一公主,果然頑皮淘氣。”


    我愕然,他竟知道了我的身份。不過,他笑起來真是好看,仿若清風拂過姣姣花林一般。


    他低頭往我脖頸處輕嗅了一下,淺淺笑嘆:“好濃的藥香!”


    我不由得兩頰一熱,羞赧地把臉撇向一邊。


    他將我放下地來,柔聲問:“身體好些了麽?”


    我一怔,抬頭疑惑地看著他的眼睛。


    “那日在船上,是我衝撞了,害你生了一場病,心裏很是過意不去。”他輕嘆了一聲,臉上帶著些許歉意,言語常笑,與那天的神情態度似乎不太一樣。


    “你怎麽知道我病了?”我詫異地問。


    “下雨那天,我身邊的人恰恰身體不適,便差了人到太醫館請醫官,哪知派去的人回來說,宮裏頭十一公主高熱不退,太醫們都在那裏候著。”他伸手拈住一片飄落麵前的楓葉,漫不經心地瞧了瞧,接著道,“再一打聽十一公主的年紀和相貌,竟覺得同你很相像,我心裏猜測,船上遇著的人大概便是十一公主了。”


    原來如此,我發高燒的時候竟有那麽多太醫守在心煙庭麽?我怎麽竟毫不知情?為什麽沒人對我提起過呢?


    墨球的叫聲打斷了我的沉思,我仰起臉朝樹上看去。


    “嗬,”他也往上麵望了一眼,拿手中的葉子指了指墨球,含笑道,“你喜歡養貓?”


    我蹙眉搖了搖頭:“不喜歡。”


    他麵色疑惑,眼波在我臉上微微一盪。


    我豎起食指往樹上指了指,出言解釋:“墨球是七姐的寵物,我來幫七姐找它回去。”


    “喔,原來是這樣,”他輕輕點了點頭,微微慨嘆,“你可真是好心,為了一隻貓連命也不要了?”


    我低垂下目光,怏怏回答:“我也是迫不得已。”


    “哦?迫不得已?”他輕輕一笑,打量著我的神色,沉吟道,“難不成是有求於人?”


    我斂眉,低頭不語。


    他在樹下來回踱了幾步,衣冠楚楚,舉止雍容,微微眯起眼睛,仰首望著樹上的墨球道:“這貓斷然是自幼即被人豢養,一貫養尊處優,以致磨滅了天賦野性,膽小懦弱,能上卻不敢下,實在可笑。”


    我忙應道:“正是呢,它還不會走路的時候就被七姐帶回去了。”


    他垂眸靜默了片刻,一副若有深思的樣子,輕嘆:“‘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貓尚且如此,人不可不以之為戒啊!”


    “啊?”我歪頭瞧著他,不期然他竟說出這樣一番道理,令我為之一愣。


    他淡淡笑了笑,雙眉一軒,人已拔地而起,半空中伸足在樹幹上一點,借力再次騰起,手臂閃電般探出,身形輕飄飄落下地時,墨球已在他臂彎裏了。這一下兔起鶻落,隻在轉瞬之間,真是好俊的身手!


    我心裏一樂,立刻跑到他身邊。


    他將墨球送到我麵前,我伸了伸手卻猶疑著不敢去接。


    他微微一怔,詫異道:“你怕貓?”


    我雙臉一熱,尷尬地點了點頭。


    他放聲笑了起來,搖了搖頭,笑嘆:“你可真有意思,怕貓還敢親自爬上樹去抓它?”


    我無言以對,垂首絞弄著荷包上的穗子。


    他忽然伸過手來拿住了我的手,在墨球脊背上來回撫弄了幾下,笑眯眯鼓勵我:“放心,它溫馴得很,不會傷人的。”


    他的手又暖又軟,指甲修剪得很是齊整幹淨。


    我心裏的畏懼悄悄變淡,不由釋然微笑起來。


    “帶它回去吧。”他一邊說,一邊將墨球送到了我手上。


    我摸了摸墨球的小黑腦袋,抬頭謝道:“這次真是多虧你了。”


    他用衣袖輕輕拂去了落在身上的葉子,朗然一笑:“不必客氣。”


    我跟他道了別,轉身剛邁開步子,忽而想起一件事來,由不得頓住腳步回頭。


    “還有事?”他抬了抬眉,麵帶微笑。


    “那天我在船艙裏拾到一塊玉佩,”我眨眨眼睛,頓了頓,道,“上麵鐫著‘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八個字,可是你的?”


    他眼神一亮,微微頷首。


    我心下躊躇,忍不住探問:“ 這兩句出自《淇奧》,你很喜歡這首詩麽?”


    他負手望著我,笑而不答。


    墨球蜷縮在我臂彎裏,一連喵喵叫了幾聲,似乎有些不耐煩,我眨眨眼睛,笑嘻嘻道:“你在此稍等,我送下墨球,立刻回去拿玉佩給你送來。”


    “不必了。”他對我做了個阻止的手勢,悠悠道,“就送與你吧。”


    我怔了怔,不由回想起那個夢境,心裏莫名跳了一跳,開口澀聲拒絕:“我不要。”


    他微微一愣,隨即笑容又在臉上暈開:“明日我就要返回安國了,此次入宮,特來向太後辭行,已經耽擱了不少工夫,我該走了。”


    我不禁心中一動,詫然審視著他,心念電轉。


    他竟是安國使節!而且要向太後辭別!太後原是安國的公主,東海安國皇室與我韶國聯姻已有數十年之久。


    他向我略略欠了欠身,微微一笑,施施然轉過了身。


    我看著那一襲盤金彩繡石青錦緞長袍翩翩穿過繽紛落葉,烏亮的頭髮在腦後飄飄,腰上寶帶閃閃更襯得他身姿雍容閑雅。


    前麵那一群白鴿,驀地撲簌簌振翅飛起,驚得樹上楓葉紛紛,一陣落紅飄飄颯颯,霎時繚亂了我滿懷心緒,一點幽情悄然萌動。


    “我知道你是誰了!”我忍不住衝著他的背影高聲喊。


    他停步迴轉過身,臉上燦然生笑,揚聲道:“後會有期!”說罷,便掉頭翩翩遠去。


    ☆、談笑生風


    我抱著墨球下了山坡,發現若瑾和玉苒已經不在那裏了。我嘆了口氣,隻好將墨球送往她們居住的玲瓏軒。


    沿著鵝卵石漫成的小路一徑走著,剛一轉過假山,頂頭便見慕容煊手裏提著兩包東西,神采奕奕迎麵而來。


    他瞅了瞅我臂彎裏的墨球,麵上微微有幾分訝異,疑惑地瞧了瞧我,眼波一轉復抬眸望了望天上,笑道:“今天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麽?”


    我不禁笑了起來:“煊哥哥要往哪裏去呀?”


    慕容煊笑眯眯道:“好巧,我正要去望侯你呢,咳嗽好些了麽?”


    我下意識清了清嗓子,微微皺眉:“還是那樣。”


    “沒好利索就到處亂跑,真拿你沒辦法。”他輕輕嘆了口氣,似瞋非瞋地瞅著我。


    我咬了咬唇角,垂眸撫了撫墨球的小黑腦袋,笑說:“我先給七姐送去,你先行一步,去心煙庭等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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