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頭一動,想不到這琴原來竟是他的,不禁眨了眨眼睛,回答:“是六哥給我的。”


    “六哥?”他微微露出幾絲詫異,低低重複了一聲,微笑起來,眼中多了幾分審視的意味,“不知你是哪一位公主?”


    我直視著他的眼睛,揚眉問:“那你又是誰?”


    他一瞬不瞬地盯了我片刻,然後把目光移到別處,鼻子裏微微哼了一哼,不悅道:“桀驁不馴!”


    我側耳細細聽了聽外頭,又把翻窗推開一些,向外頭瞧了瞧,發現雨已經停了。


    “你可以走了。雨不下啦。”我瞅他一眼,偏過頭衝著門口努了努嘴,示意他離開。


    他卻紋絲不動,似乎並無要走的意思。


    我疑惑地瞪著他,嘟起了嘴,心裏暗道,還有這麽賴皮不知趣兒的人!


    他垂眸思索著什麽,忽而抬首道:“能渡我到湖東岸麽?省得從岸上走,還要繞個大圈子。”


    我忍不住嘆口氣,心想,反正出來大半天,我也該回心煙庭了,正好順路帶他一程,於是隨手將那兩張粉紅色紙箋疊了幾折,藏進懷裏,起身走出艙外,把棹子送進水裏,撐開了船。


    他含笑不語,隨我出來,坐在另一邊船舷上,毫不避諱地直直盯著我看,仿佛是在尋思什麽。


    我心中大為反感,很是不耐,忍不住高高舉起短棹,作勢要打,忿忿道:“你再看,我就——”


    “你就怎樣?”他瞥了一眼往下滴著水的棹子,嘴角勾起一絲冷笑,一副看你能耐我何的表情。


    我又不好真的下手打他,隻得垂下胳膊,狠狠把棹擊向水麵,扭過頭不去瞧他。


    “你還挺怕羞的嘛,”他低低笑了幾聲,口氣中略略帶著幾分輕佻,“你不知道麽,女孩子長得美麗,才會引得男子注目,要怪就怪你自己好了。”


    我又好氣又好笑,順手扯下一朵擦身而過的白荷,往他臉上一扔。


    他始料未及,連忙舉起衣袖遮擋,可是已經晚了一步。


    那朵荷花經雨洗過,初綻的花瓣間兜著許多雨水,被我脫手甩去,淋了他滿頭滿臉。


    他似乎有些生氣,拿眼睛瞪著我,臉上微有慍怒之色,忍氣解釋:“我隻是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你。”


    ☆、同舟(下)


    “胡說八道!”我大聲冷叱,怒視著他,“我從未見過你,也從未出過皇宮!”


    他側過頭,撿起腳邊的那莖荷花,眼神忽而一亮,口中喃喃:“畫!——對了,我在那幅畫上見過你!”


    他轉過頭匪夷所思地看定我,眼中深有迷惑不解之色,低低沉吟:“你臉上竟還有兩個深深的笑渦,那畫像上卻無。隻是你的畫像,怎麽會在他那兒呢?”


    “我從未找人畫過像!”我很是不耐煩地回了一句,心裏卻覺得很是古怪,仔細觀察他的神情,他似乎不像是在說謊。


    我沒好氣地劃著名水,心裏思忖,真是出門不利,居然遇上這麽個瘟神,還是速速送走得好。


    他見我放開架勢,劃得飛快,在旁含笑打趣道:“我沒什麽急事,你不必趕得那麽緊,抻著胳膊可就劃不來了,嗬嗬。”


    我一陣火起,回身把棹往船上一扔,氣呼呼嚷道:“我也不著急!想到東岸,有本事自己撐過去呀!”


    他氣急反笑,瞪著我點了點頭,一字字道:“言而無信,小人行徑!”


    我揚起臉,大聲辯駁:“我何時答應要渡你過湖了?”


    他一時氣結,深深吸了一口氣,俯身抓起船棹,竟真的自己動手劃了起來,口中卻在嘀咕:“小小女子,脾氣太壞,將來誰敢消受!”


    我也不回口,隻倚靠在一邊,偷眼瞧著他撐棹。


    他拿棹的姿勢本就不對,劃得更是不得法。他手上不停,眼睛隻管左瞟右看,口裏咕咕濃濃,竟完全沒有發覺,劃了老半天,船仍在原處打轉。


    我忍不住大笑起來,趁機嘲諷他:“你聽過濫竽充數的故事麽?南郭先生可是你的師傅?”


    他身子一僵,猛然醒悟,霍然立起身,重重把棹子摔在船上,一步邁到了我的麵前。


    他的動作過大,帶得船一陣亂晃,我正立在船邊,一時猝不及防,身子後仰,向著船下跌去。


    忽覺手臂上一緊,回眼看時,卻見他已將我拉住,我反手抓住他的衣袖,往上引身。


    他卻突然手上加力,把我往外一送,我心裏一沉,頓時嚇出一身冷汗,側轉了頭往下看時,見自己一大截頭髮已經漂在了水麵上。


    我的雙腿卡在船上,上半身卻倒懸在水麵上,樣子十分狼狽。隻要他一鬆手,我便會毫無懸念地一頭紮進水裏。


    他冷眼看著我掙紮,緩緩搖了搖頭,自嘲般地嘆了口氣:“真是新鮮!這還是頭一回有人敢這麽嘲笑我。你言語也太過放肆了些!”


    我心頭一陣惱怒,想也不想,用另一隻手胡亂撥起一蓬蓬水,往他身上揚去。


    他眯起眼睛,連連側身偏頭躲避,口裏冷喝:“住手!”


    他見我不聽,臉色一沉,猛地把我浸沒到水裏。


    水一直沒到我的脖根兒,我的頭頸完全泡入水中。雖然湖下有溫泉,但畢竟已是秋季,況且剛剛下過了冷雨,湖水涼得還是讓我不由打了個激靈。我連嗆了好幾口水,一陣氣悶窒息。


    隻是過了那麽幾個剎那,突覺一股大力將我往上一拽,從水中拔出了我的頭頸,把我扔在了船頭。


    我伏在船板上,吐出幾口水,一時還未反應過來,心口砰砰亂跳,嚇得有些呆了。


    一陣冷風迎頭撲過來,我不由打了幾個寒噤,牙齒咯咯亂顫。


    他蹲在我麵前,用手將我的下巴卡在虎口之間,肅著臉,逼視著我的雙眼,冷冷道:“再敢對我無禮,我可不會憐香惜玉!”


    他的手像把大鐵鉗,掐得我臉骨生疼。我又怕又驚,又氣又惱,眼中不覺大顆大顆掉下淚來。


    他見我哭了,麵色登時和軟下來,微微蹙了蹙眉頭,把手鬆開,嘆了口氣。


    我頭上濕漉漉的,水珠滴滴答答,把上衣和裙子都打濕了,身上一陣陣發冷。


    我一邊抽抽噎噎地哭著,一邊站起身,打散了頭髮,把水擰了幾擰,隻覺冷風嗖嗖,不禁連連發抖,緊接著便打了數個噴嚏。


    他立起來,把自己的鬥篷解下,披在了我身上。


    我一把扯下來,憤憤然揚手拋進了湖裏。


    “你!——”他劈手扳過我的肩,手上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氣得臉色發白,咬牙恨恨道,“我真想揍你!”


    我一邊哭,一邊掙紮,不顧體麵,揮拳不停往他身上亂捶亂打。


    他緊抿著嘴唇,一聲不吭地瞪著我,不閃不避,由著我鬧了一會兒。


    “打夠了?消氣了?這下可滿意了?”他苦笑了一下,眼中泛起一絲不屑之意,冷冷地譏諷,“你的性子真是要強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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