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睿驚訝極了,如此普通的一對夫妻,賀大哥何以戒備到這個地步,難道以往執行任務時謹慎慣了,所以任誰都信不過?


    說話的當口,彭裁縫一家被人潮衝擠得站不住腳,孩子們為遠方的槍炮聲所懾,愈發哭鬧不休,夫妻倆身上本就背負了不少行李,孩子們這一掙紮更顯狼狽,草草跟賀雲欽說了幾句話,無奈被人群推搡著往前去了。


    公共租界秩序已經瀕臨崩潰,隨處可見維持治安的租界巡警,街道兩邊的店鋪一律閉著門,鋪子裏的人都知外頭亂得不像話,聽到外頭震天響的擂門聲,抵死也不敢開門。


    滿目混亂中,隻聽砉然一聲,某家米鋪的店門意外坍掉一塊,人群中有人聽到這動靜,立刻掉轉頭哄搶著往內湧去。


    賀雲欽身後店鋪的門虛掩著,全賴裏頭的人死死抵著門才未淪為臨時收容所,他本來還想再確認幾眼,然而街況已然失控,台階上隨時都有人衝撞上來,隻得回了店鋪。


    瑞德聽見賀雲欽上樓,盯著外頭道:“雲欽,對街那輛洋車是不是段家的?”


    他記得段家長公子段明灃的洋車是墨綠色的,類似顏色的車整個上海灘沒有幾輛,之前去賀公館給賀孟枚他們看病時,在門口見到過好幾回。


    賀雲欽走到窗邊,洋車的車型和顏色都很獨特,馬上認出是段家的洋車,隻因隔得太遠,一時也看不出車上究竟有幾個人。


    洋車的行駛方向,分明奔著剛才路過的斯摩燈泡廠而去。


    他皺了皺眉。


    段家世代為官,近來才學著做生意,名下一家船舶公司和一家織物廠全設在法租界,如今虹口開戰,公共租界亂成一團,段家人不在法租界待著,好端端往這邊跑做什麽。


    這時餘睿將兩張桌子並在一起,蘸了水在桌麵上畫道:“公共租界廢棄超過十年以上的洋房和工廠共有三處,離我們最近的就是剛才路過的斯摩燈泡廠,當年因為經營不善,隻一年就關閉了,聽說老板為了躲債改頭換麵去了南方,至今不知下落。第二處麽——”


    這些資料不能隨手攜帶,出來前必須全記在腦子裏,他昨晚第一次出來跟賀雲欽他們打照麵,為求好好表現,恨不得記住每一個細節。


    瑞德看看腕表,道:“斯摩燈泡廠門口在發放救濟糧,要進去必須通過教會,爆破是別想了,搜尋都會引人注目,眼下隻能等救濟糧發完再說了,換言之,我們還剩一個小時的時間。”


    一個小時太漫長,局勢瞬息萬變,萬一徹底失控,他們連回到安全區域都是奢望。


    賀雲欽沉吟著不可話。


    瑞德疑惑道:“雲欽,你是不是有別的意見?”


    賀雲欽背靠著椅背,指了指桌上水印尚未消失的某處:“我們找了這許久的鬧鬼洋房,到現在都一無所獲,就眼下的形勢而言,我在想如果一開始我們的大方向就錯了,接下來我們冒險一處一處試探,付出的代價會不會太大。所以我想換個思路。”


    ***


    紅豆陷入了難題,賀雲欽走時將洋房建築圖收在了臥室的保險櫃裏,雖然沒有明確指出第七棟洋房的方位,但從這堆留下的資料中,不難找到一些指示。


    保險櫃鑰匙她有一份,可誠如王彼得自己所言,人人都想得到這堆金條,在拿出建築圖共享之前,她首先得確定王彼得的立場。


    截至目前,她隻知道賀雲欽組織的聯絡物是腳踏車、暗語是光與真理,然而光憑這兩點,她怎麽繞過王彼得找到組織的活動地點。


    為了賀雲欽的安全著想,她絕不敢隨意冒險,倘若不能確定王彼得是敵是友,這消息究竟送還是不送。


    她關掉無線電:“王探長,你稍等片刻,我回房一趟。”


    王彼得按耐住滿心焦躁,衝紅豆點點頭。


    紅豆本已走到門口了,忽又回頭道:“王探長,我記得勘查現場的時候,那幾處腳印雖然都是39碼,但從鞋印的形狀看,有時是男性有時是女性,如果王探長懷疑凶手是向先生,向先生至少該有個女性同夥。”


    王彼得一愣:“昨晚查到向其晟頭上後,我直到剛才都懷疑他的同夥是邱小姐,可是你也說了,邱小姐並非39碼鞋,而且向先生在那家愛國組織中地位超然,盡可以在別處找女性同夥,何況我還在陳白蝶的寓所外找到震旦的金筆……”


    總之種種線索都指向向其晟。


    紅豆神色凝然:“如果照你所說,進口藥品的郵寄地址都能成為懷疑向其晟的一個疑點,住在那所洋房裏的理應個個都有嫌疑。”


    王彼得狐疑地看著紅豆道:“除了你們虞家,樓裏的人我統統都信不過,可是因為這洋房來曆不明,我們之前摸排過每一個人的底細,查來查去,樓裏的住戶隻有向其晟和邱小姐身份特殊,一樓的彭裁縫夫婦跟你們虞家一樣,是再普通不過的老百姓。”


    然而說著說著,他的語氣變得越來越不確定,說到最後一個字時,嘴張了張,突兀地停了下來。


    紅豆心砰砰直跳,想也不想就拉開門出去,王彼得雖然隨性散漫,並非毫無謀略之人,之所以寧肯懷疑向其晟也不肯懷疑彭裁縫夫婦,一定是這對夫婦的背景極其幹淨,賀雲欽他們跟王彼得在同一個組織,對此想來有共識,難怪以往每回他去同福巷都對彭家人很客氣,打招呼不說,還會拿糖給孩子們吃。


    想著想著,她腳下的步伐越來越快,心越懸越高,不管是向其晟還是彭裁縫,都很難讓人起戒心,就算賀雲欽警惕性高,他身邊還有別的同伴,萬一戒心不夠,被暗算或是偷襲是幾乎可以預見的事。


    轉過角,尚未回房,在走廊上聽到賀寧錚和餘管事說話,本意是想回避,然而因為正好撞見,不免聽見了幾句。


    就聽賀寧錚問餘管事:“大少奶奶什麽時候出的門?”


    “剛出門沒多久,說是因為打仗的緣故,非要回娘家親眼看看親家老爺和太太不可。”


    賀寧錚聲音裏既有不滿又有擔憂:“就算要去也該我陪她去。你趕快事備車,我去段家接她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字數少了點,給大家發個紅包吧,不是要吐苦水,可是我這打了狂犬疫苗/血清的胳膊真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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