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前腳進來,後腳又來了一群年輕女眷,段明漪忙不過來,紅豆臨時被叫過去救場。


    這一下變得極忙,她哪有工夫理會賀雲欽,倒是賀寧錚看到紅豆忙忙碌碌,心中著實過意不去,待其他人走了,望著紅豆笑道:“弟妹辛苦了。”


    報上那篇文章隻字未提紅豆,外界都認為這次茶話會的舉辦乃明漪獨力而為,他唯恐弟妹多心,對妻子的做法頗有微辭,想不到紅豆根本不以為意,還提前來茶話會幫忙。如此一來,倒顯得妻子的做法稍顯狹隘。


    紅豆詫異道:“都是一家人,大哥何必多禮。”嫁入賀家這幾個月,她對這位賀家長子多少有了了解,知其嚴肅正派,是外冷內熱之人。


    弟妹態度豁達,可見誠心不拿它當回事,再看妻子處處在賓客前禮讓抬舉紅豆,顯是也存了赧然之意,賀寧錚這才鬆了口氣,衝紅豆點點頭,入內幫妻子款待客人。


    今日與宴者當真名流雲集,滿屋華彩粲然,待賓客們來齊,段明漪便請今日嘉賓《鴻報》主編關先生發表開幕詞。


    關先生上台第一句便道:“諸君都曉得近日發生了一件舉國震蕩之大事,吾雖不才,自幼也曾受過庭之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位卑未敢忘憂國’,此番粗淺道理,即便垂髫小兒也能略知一二。然而近來吾國蒙犬戎欺淩,戰火未延,竟有人主動簽訂喪權辱國之條例,可見自古敗家喪國,未始不由小人也。”


    在座這些人中,除了愛國人士及學生,亦有不少伍如海的犬牙,關先生卻渾不在意,自顧自在台上罵得酣暢淋漓,白海立點了根雪茄,微笑著朝關先生看了又看,這番言論字字誅心,罵伍先生還不夠,竟連他也一並罵了進去,一句又一句的,罵得他是狗血淋頭。可惜今天還有他事要忙,暫且騰不開手來對付這老東西,不然回頭非找個恰當理由將這人領回去問話不可。


    為了彰顯大度,他撣撣煙灰,以極輕鬆的態度跟身邊其他賓客低聲說笑,這時他平日最得用的手下黃忠從後頭返轉,立在走廊裏,直衝他使眼色,他借口更衣,離了座朝走廊走去。


    黃忠道:“賀雲欽、潘玉沅還有虞紅豆這三處都準備好了,廳長放心,一會就咱們就有大熱鬧看了。”


    白海立笑著看一眼嬌豔照人的紅豆,想到馬上就能看到此女丟臉蒙羞,身心自是舒愜,於是發自內心笑起來說:“曉得了。”


    又指了指台上講演的關先生,低聲吩咐:“盯緊這個人。”便抬步往後頭走。


    黃忠訝道:“廳長。”


    白海立頭也不回,用夾著雪茄的那隻手衝後頭擺了擺:“去解手,免得耽誤一會看大戲。”


    黃忠咧嘴笑了笑,自回廳內找其他同僚。


    關先生講完課,不少人隻覺得餘音嫋嫋,胸中一腔豪情翻湧不歇,廳裏嗡嗡嘈嘈議論不斷,仆歐們給眾人呈送茶點,教育係一位擅彈鋼琴的女學生在角落演奏鋼琴。


    紅豆這時總算閑下來了,便悄悄找在大廳中賀雲欽,賀雲欽正跟約翰遜校長、關先生等人討論事情,人雖多,但因所站位置卻極顯眼,一抬眼就能看見。


    那邊顧筠玉沅幾個已跟餘睿熟了起來,這人本就相貌周正,言談又鋒利,在座男學生本就不多,談話漸漸便以他為中心展開來。不知誰提起各學校出遊之事,論理這個季節各學校早該秋遊完畢,但因遇上多事之秋,眾學生較往常淡了遊樂之心。有人便說若是真打起仗來,怕是想玩都沒得玩了,不如橫下心好好出去玩一回。


    玉沅道:“我們學校後麵有座山,山上草木蔥蘢,算來是個極佳的野遊之所,就常有鬧鬼的傳聞,明明近在眼前,卻少有人敢去。”


    教育係的肖喜春說:“這不算什麽了,你們可聽說過房子鬧鬼給人嚇死的麽,我上回聽我們家下人說,她有個遠房親戚是護士,在洋房裏做事,活活被鬼嚇死了,我告訴這人說世上無鬼,那人橫豎不信,說那親戚死前回家說過好幾回,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弄得連我都怕起來了。”


    紅豆跟顧筠對了個眼色,忙問肖喜春:“那親戚姓什麽?”


    誰知有幾個女生膽子格外小,即便身處這等亮如白晝的熱鬧場所,聽了這話也感害怕:“哎呀,快別說了。”


    梅麗貞拍手道:“看你們一個個膽子小的,其實我們聖約翰附近就有鬧鬼的房子,難道你們都不知道麽。”


    眾人相顧愕然:“還真就不知道。”


    “就我們現在所在的這所洋房,段先生不信鬼怪之論,看這房子前庭後院,深覺空著可惜,硬將其盤下來做茶話會的會所。”


    餘睿好奇道:“這房子也鬧鬼?出過什麽事?”


    “對,死過人,後來住戶都說鬧鬼,漸漸就沒人住了,眼下已空置三五年了。”


    那幾名女學生越聽臉色越黃,瑟縮著互相依偎在一起,急於轉移話題,就在這時候,不知何處傳來極沉悶的“砰”的一聲,眼前一黑,房子裏的燈竟熄了。


    大廳裏的議論聲仿佛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給硬生生切斷,頓時安靜下來。


    “啊——”有個極膽小的女生嚇得一聲驚叫,紅豆忙安慰那人道:“應是電源出了什麽問題,我們這麽多人都在,別怕,很快就會來電了。”


    果然下一秒就有人道:“諸位莫慌,應是電路跳閘了,已有人去工具房查看,隻需稍等片刻,馬上就會恢複光明。”


    也不知誰一語雙關笑道:“可見黑暗隻是暫時的,光明很快就會到來。來,各位,讓我們舉起我們手中的酒,敬眼下的短暫黑暗,也敬不遠的長久光明。”


    這人倒是樂觀又機敏,話一出口,人群中湧動的詫異和不安立時一掃而空,不少人附議道:“敬光明,敬吾民。”


    話音未落,眼前一亮,電須臾而至。


    然而眾人還來不及相視而笑,便有一個仆歐跌跌撞撞從後頭走廊本來,邊跑邊駭異地喊道:“不好了!死人了!盥洗室有人死了!”


    眾人都吃驚不小,有人手中的高腳玻璃杯應聲而落,摔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板上,發出尖銳刺耳的破碎聲。


    紅豆呆了一呆,心突突直跳,忙四處找賀雲欽,誰知剛一動,就有人從後頭靠近她,一把握住她的手,她聞到這人身上幹淨清冽的味道,劇烈跳動的心迅速平複下來。回頭一望,賀雲欽正望著她,兩人雖然未說話,但他的掌心幹燥溫熱,有著讓人心定的力量。


    那仆歐嚇得腿直發軟,抖著身子站在原地,死活邁不動步:“是、是警察廳的白廳長,頭栽在抽水馬桶裏,一動不動的,也不知死了多久了。”


    竟是白海立。


    黃忠等人大驚失色,陰著臉大啐一口,拔腿就往走廊深處奔去。


    有人捂嘴道:“啊,死在馬桶裏?竟有這種死法?”


    紅豆悄然瞥了瞥賀雲欽,賀雲欽表情極平靜,然而細辨之下卻有些疑惑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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