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彼得本欲另叫洋車離開,見賀雲欽過來,又留在原地,屏住呼吸問:“怎麽樣,可有消息了。”


    賀雲欽未及答言,坐到駕駛室,發動車。


    王彼得察言觀色,心悄悄提了起來,賀雲欽剛接電話便神色大變,紅豆那邊怕是凶多吉少,惟恐賀雲欽徹底喪失冷靜,忙也上了車:“我陪你過去。”


    洋車被丟棄在福元路上一座女子中學門口,待賀雲欽和王彼得趕到時,幾人已將中學內外都找遍,正要沿著街道再往前找,見賀雲欽和王彼得來了,忙迎上來。


    賀雲欽徑直走到那輛洋車旁,蹲下身去看車門邊的痕跡,強自鎮定問:“可查了洋車主人是誰?”


    他這一開口,連同王彼得在內,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因為賀雲欽的嗓音嘶啞得活像被砂紙打磨過,跟平日判若兩人,隻消略懂西洋醫學,便可知這是聲帶嚴重發炎的緣故。


    其中一人顧不上錯愕,忙道:“已對過牌號,是大興洋行的買辦傅子簫名下的洋車。”


    賀雲欽明顯怔了一下,王彼得更是險些跳起來:“我想起來了,學校裏那具屍體就是傅子簫,婚禮上我跟這人僅有一麵之緣,所以剛才沒能認出來,原來這洋車竟是他的,難道凶手不止殺了傅子簫,事後還開他的車載人離開?”


    那幾人雖各有專長,畢竟未受過痕跡學的訓練,賀雲欽從懷中取出一個袖珍德製電筒,擰亮了去照輪胎旁的路麵。


    下雨的緣故,地麵有些泥濘,前頭駕駛室車門旁有雙大約八寸的男人鞋印,從車門一直往前走去,若隱若現,待走到水門汀路麵上,因鞋底泥印逐漸幹燥,鞋印慢慢變得模糊不清,漸至消隱不見。


    待看清那排鞋印始終僅有一人,他腦海中冒出個不可思議的猜測,忙起了身,繞到後門,叫他沒想到的是,後門處也有一列殘留的腳印,然而跟前頭那腳印不同,這鞋印明顯秀氣許多,一瞥之下,他的心怦怦狂跳起來。


    沿著那鞋印走了一截,鞋印斷斷續續,時輕時重,可惜跟前頭那鞋印一樣,越往後越模糊,後來幹脆跟校門口旁去往公園附近的諸多腳印混在一處,根本無法再進行追蹤。


    這學校地處鬧市,左邊是條長窄的巷子,裏頭挨挨擠擠,全是一色的老房子,右邊則是個門臉不大的小公園,公園內外悄無聲息,想是已到了閉園的時間,大門緊鎖。


    他竭力讓自己不自亂陣腳,站在校門口望了一晌,並未朝校內走,而是徑直朝公園走去。


    後頭有人道:“雲欽,這洋人公園閉園時間是九點,未閉園前我們剛好進去找過,未發現不妥。”意思是不必再浪費時間,應抓緊時間找其他地方。


    賀雲欽卻仿佛未聽見這話,執意到了公園。王彼得等人於是兵分兩路,一行人去別處找,剩下的跟著賀雲欽。到了門口,跟門房交涉了一番,打發了厚厚賞錢,這才開了門,公園裏路燈本就無人,加之路燈早已熄滅,到處伸手不見五指,幾人打著電筒沿著垂柳小徑一徑找到頂裏頭,半個小時過去,每一處都找了,依舊一無所獲。


    從東北角的花圃裏出來,王彼得早已死了心,與其繼續在此處浪費時間,不如到別處去,正要勸賀雲欽,就在這時候,從後頭湖心亭邊上的灌木叢中,像是重物摩擦過地上的落葉,忽然傳來一陣低微的簌簌聲。


    因那地方夾於假山與湖畔中間,白天樹蔭蓊鬱,晚上漆黑一團,極容易錯眼漏過,賀雲欽心猛的一跳,那聲音隻輕微響了一下,複又歸於岑靜。


    他側耳分辨一晌,小心翼翼循著聲響往前走去,待分開灌木叢用電筒往裏一照,心立刻靜止在胸膛裏,就見一人無聲無息躺在地上,從身形輪廓來看,不是紅豆是誰,他眼圈驀地一紅,一時邁不動步,木然站了好一會,才斂聲屏息往內走,然而越靠近越淒惶,惟恐來的太晚,等待他的不過是具冰冷的屍體而已。


    待他蹲到紅豆身邊,聽到她極輕然而極平緩的呼吸聲,身上的血液這才重新熱騰騰地汩汩流動過來,忙一把將她摟在懷裏,澀聲道:“紅豆。”


    紅豆睡顏極安祥,被他抱起時,隻微微蹙了蹙眉。


    賀雲欽小心翼翼撩開她的額發,她睡得這般昏沉,因仍是殘留體內的迷藥所致,便回頭對王彼得道:“王探長,把你懷中的酒借我一用。”


    王彼得眼看找到紅豆,早大鬆了口氣,隻納悶地想,從剛才車邊的腳印來看,應是凶手將紅豆連車帶人丟在此處,再自行離去,而紅豆中途醒過一次,迷迷糊糊下了車,後來不知何故到了這公園。


    聽了這話,不解地將酒遞給賀雲欽道:“怎麽了。”


    賀雲欽擰開瓶蓋,仰頭飲了一口,又將酒瓶裏的酒灑了些到紅豆身上,這才脫下外套,將紅豆裹好抱了起來,對王彼得道:“我這就帶她回去,你幫我給瑞德醫師打個電話,就說我妻子醉了酒,請他立刻上門來看。”


    王彼得忙點頭道:“好,我打完電話就去顧公館去找顧筠。”


    賀雲欽用衣裳掩住紅豆的頭臉,將她一徑抱出公園,待將她放上後座,又從邊上人手中接過她遺失的那件紅外套,將她整個人蓋好,這才囑咐那幾人幾句,開了車往賀公館而去。


    路上,他不時透過後視鏡看向後座,雖然紅豆仍未醒轉,他卻仿佛劫後重生,幾次有痛哭一場的衝動,又擔心那迷藥損及身體,一心要盡快將她帶回家。


    好不容易到了賀公館,仍用外套將她頭臉蓋好,打橫將她抱起,上了台階,往內走去。


    不到十點,賀家平日應酬多,素來歇得晚,賀家上下一幹人等,隻有一個賀竹筠因身體孱弱早早就睡了。


    賀雲欽抱著紅豆路過客廳時,賀孟枚正和賀太太和在客廳說話,賀寧崢和段明漪夜間去友人處拜謁,也才剛回來。


    見賀雲欽抱著紅豆,諸人都吃了一驚,賀太太忙從沙發起來,走近道:“怎麽這麽晚才回來,紅豆這是怎麽了。”


    賀雲欽若無其事笑了笑道:“剛才帶她去友人處玩,因玩得興起,迫她多喝了幾杯酒,誰知她酒量太淺,喝了幾杯便醉了,我怕她不舒服,便提前帶她回來了,已給瑞德打了電話,他一會就上門來看看。”


    賀太太嚇一跳:“你嗓子怎麽了。”


    賀雲欽咳了聲道:“喝酒喝得太急了。”


    賀太太早聞到兒子呼吸間的酒氣,見紅豆身上也是一股濃而芳冽的醉醺醺的氣息,料醉得不輕,滿含慍意道:“你這孩子真是胡鬧,紅豆才多大,怎能像你們男人似的豪飲,快帶她回房,醉酒的人最怕著涼,記得給她蓋被子,我這就讓王嫂煮醒酒湯。你這嗓子不對勁,既然瑞德來了,讓他務必給你一起瞧瞧。”


    賀寧崢也道:“我房裏有醒酒的藥丸,我一會給弟妹送去。”


    賀雲欽已抱著紅豆上了樓,道:“那就多謝大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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